<!--章節內容開始-->楚國的這個冬天異常寒冷。千裏冰封,萬裏雪飄。遼闊的大地銀裝素裹,一片潔白掩蓋了人世間的肮髒和齷齪。


    冰淩掛在屋簷下尺餘。天氣太冷,楚莊王傳下旨意,若非要事,諸位卿家免了上朝之苦,他自己也樂得鑽在玉兒的碧螺宮裏撥雲撩雨春風一度。


    屈巫在屋裏悶悶地撫琴,心中無限憂愁,萬分不安。


    那日姬子夷服了千年靈芝和狐仙血調製的藥,又在老郎中的妙手回春下終於醒來,倆人密談一番後,屈巫就離開新鄭回了郢都。他終是沒用勇氣去株林,他根本不敢麵對姬心瑤得知夏禦叔慘死後的狀況。


    屈巫回來後得知楚莊王真的三天沒有上朝。樊王後恨死了玉兒,發誓要除掉她。心下更是非常不安,自己沒有看錯俠肝義膽的玉兒,卻將她推到了風口浪尖上,稍有不慎便會害她死無葬身之地。


    房莊主傳來消息,姬子夷原想在夏禦叔下葬後接姬心瑤回鄭,被陳靈公極力阻攔,姬子夷隻得妥協到春節前。屈巫想起了陳靈公左擁右抱的春宮圖,萬分擔心如鯁在喉,噎得他寢食難安。


    更讓屈巫無法釋懷的是七大長老在鄭國一戰中,為救姬子夷耗費了一半的功力,現在全部去了總門堂休養生息。而周天子早有旨令,讓七殺門伺機刺殺秦國君王。萬不得已中,可能需要自己親自動手。如此一來,自己就真的成了大周的看家護衛了。悖逆祖訓,不知自己死後如何見先人!


    屈巫想著心事,緩緩地撫著琴弦。音低沉得略微有些抖動,讓人聽得心也有些抖動,壓抑、悲苦和無奈都隨著琴聲在空氣中流淌。


    忽然,琴聲裏傳出了一種悲調,屈巫的心一顫,“叭”地一聲斷了一根琴弦。屈巫大驚,連忙拿起琴弦想重新續上,慌亂中竟然弄傷了手指,鮮血淋漓地滴落下來。


    這把九霄環配的伏羲琴是他陪姬子夷去後山別院取靈藥後,姬子夷送他的。當時姬子夷說自己珍藏多年,總覺這把琴蘊含了天地間靈氣,無人可配上這把琴。在他看來唯有屈巫,才能達到人琴合一,領略之千古風騷。屈巫自是欣然受之。


    “這琴是要告訴我什麽?”屈巫看著滴血的手指,心裏竟七上八下起來。斷弦於他,是從未有過的狀況。


    築風閃了進來,他神色慌張地站在那裏,欲言又止。屈巫看了他一眼,問道:“想說什麽?”


    築風小聲地說:“鄭國、傳來消息……”


    “什麽消息?”屈巫眉毛一挑,心兒不規則地撞了起來,他幾乎聽到了自己“咚咚”心跳聲。築風的神色告訴他,絕對不是好消息。


    “姬子夷死了。”築風下決心說了出來。


    “胡說八道!”屈巫猛地站了起來,慌亂中碰倒了琴凳,碰倒了琴架,轟然一聲琴瑟亂鳴,伏羲琴摔倒地上斷成了兩截。


    怎麽可能?千年靈芝,狐仙血,還有老神醫的單方偏方,他現在應該生龍活虎才對。


    屈巫一把抓住築風,臉陰沉地要刮下霜來,他厲聲嗬斥道:“誰傳的假信?殺無赦!”


    築風看著他,越發小聲地說:“是真的。宮中弟子密報,姬子夷被人下毒致死,鄭國秘不發喪。”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屈巫連聲發問,抓著築風的手劇烈地抖動起來。姬子夷明明已經闖過了鬼門關,怎麽會中毒?誰下的毒?


    時間回到一個多月前。


    姬子夷沒等夏禦叔下葬,就要離開株林莊園。


    紫薑說去討冰蠶,便乘了一輛小馬車,跟在姬子夷豪華大馬車後麵,向鄭國而去。


    紫薑隨著姬子夷到了王宮後,她從馬車上提下了幾隻大黿,說是小公主讓她稍帶來的。


    姬子夷點點頭便讓人收下。大黿確實是個補氣血的好東西,他一直在燉湯喝。雖然王宮禦膳房裏不缺這個東西,但這畢竟是姬心瑤的一片心意。他的心裏湧動著一絲溫暖。


    紫薑拿到冰蠶,向姬子夷施個禮就離開了。


    上了馬車,回首眺望越來越遠的鄭王宮,紫薑的臉色蒼白著,心中翻滾著滔天巨浪。


    師傅,徒兒終於跨出了複仇的這一步。您的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徒兒成功啊。紫薑眼神空茫,喃喃地說著。


    師傅,徒兒也許再也不能保護小公主了。他死了,小公主必定很傷心,必定不會放過我。可您的仇一日不報,徒兒一日就寢食難安。徒兒隻能選擇報仇。


    師傅,徒兒知道,您才是小公主真正的父親。若是她看到您被傷得千瘡百孔的身體,看到那塊繡有豔麗桃花的絲帕,她就會明白這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非報不可。


    紫薑淚流滿麵,她的心已被傷感和複仇充盈,再也走不出來。易韶於她,無異再生父母。從扒開易韶的墳,那一刻起,她的心就沒安寧過,複仇,無時無刻不在噬著她的心。


    明著挑戰姬子夷,紫薑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對手。她日思夜想的就是如何偷偷地置他於死地,不論什麽方法,隻要達到報仇目的。


    奕園木屋的密室裏,她偷偷地拿了一瓶毒藥,一直伺機給姬子夷下毒,卻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自上次見屈巫送大黿給姬子夷,紫薑醍醐灌頂,精心策劃起她的複仇之路。


    她瞞著姬心瑤買了幾隻黿,偷偷地養在株林莊園的一個水塘裏,隔個十天半月,她就倒上極少極少的毒藥拌在食物裏喂大黿,漸漸地,間隔時間越來越短,毒藥分量越來越重。 幾隻大黿早已變成了毒藥,隻欠一個機會。


    終於,機會來了。為防姬子夷用冰蠶解毒,紫薑借口要回,徹底將姬子夷送上了絕路。


    那日,姬子夷特地讓禦膳房燉了紫薑送去的大黿,正好有幾個臣子前來議事,身體恢複很好的姬子夷興致勃勃地讓他們一起來品嚐。


    一隻碩大的鍋被端了上來,熱氣騰騰的香味讓在場的臣子們都咽了下口水。與大王同嚐一鍋湯,該是多麽的榮耀。


    姬子夷自是先盛了一碗,美滋滋地喝了幾口,性急的臣子早已按捺不住,也盛上喝了起來。大家其樂融融地喝著湯,品嚐著人間美味,也品嚐著君臣情意。


    突然,姬子夷眉頭一皺,暗道一聲不好,他放下湯碗,立刻封住了自己的心脈,喊了一聲:“傳太醫!”就已經支撐不住歪在了椅子上。


    瞬間,稀裏嘩啦,一陣亂響,幾個大臣已經七竅流血地倒了下來,湯碗滾落一地,唯有那碩大的鍋還在冒著誘人的香氣。


    姬子夷見狀心裏一涼,大黿有毒,而且是劇毒,怕是凶多吉少。他趕緊吩咐閹官去請厲王爺和姬子堅。


    太醫慌忙跑了過來,一看此情此景,嚇得渾身哆嗦說不出話來。大王中的劇毒已經深入骨髓,若非他自己封住心脈,早已是命歸西天。


    待到厲王爺和姬子堅匆匆趕到,姬子夷的口中已經流出了黑血,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厲王爺大驚失色,怒聲問道:“是誰?是誰?”


    姬子夷對著厲王爺搖了搖頭,說了聲:“王叔,罷了,子夷命該絕了。”他明白,這次無論如何也逃不過去了,天數已定,在劫難逃。


    這一刹那,他將前後事件連起來,心中明白隻有紫薑才能做下此事,而且她頗有心機地拿走了冰蠶,必置他於死地才罷休。


    這一刹那,姬子夷才明白,冤冤相報,將是無窮無盡的仇恨和災難。他再也不想讓弟妹們卷入其中,再也不要弟妹們活在仇恨之中。


    姬子夷拉著姬子堅的手,拚盡最後一絲氣力說:“答應大哥,接心瑤回來,一定、要接她回來。”


    姬子夷的世子尚年幼,早在與晉國交戰時,姬子夷就立下了詔書,他若有不測,由姬子堅接位,以保家國天下傳承下去。


    姬子堅嚇得驚慌失措,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的。他無法想象大哥離去之後,他如何撐得起風雨飄搖的江山社稷。


    姬子夷鬆開了姬子堅的手,他的眼神向虛無處望去,仿佛看見桃子一襲紅衣向他走來。那一刻,他的心底竟是無限的歡悅,他終於卸下了壓得他氣都喘不過來的重擔,終於能和自己心愛的女人兩廂廝守了。


    虛幻中,姬子夷仿佛看見自己,春日裏和桃子一起開心地在桃花林中穿梭;夏日裏和桃子相依在書房裏翻看同一本書; 秋日裏和桃子相偎藍天白雲下傻傻地眺望著南飛的大雁;冬日裏則和桃子一起在雪地裏翻滾嬉鬧。


    再也不要擔憂江山社稷,再也不怕閑言碎語。在另一個世界裏,他將坦然地麵對一切,桃子也坦然地將那絕美的麵龐驚豔天下。


    傾盡一世,囚你無期。挽一簾幽夢,容我此生夙願。


    背棄一切,共度朝夕。癡一人深情,還我百年同度。


    姬子夷微笑著向空中伸出手去,從心底發出一聲呼喊,桃子,我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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