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就像一個被壯漢肆意淩虐的幼童,除了從民間傳來的痛哭聲之外,居然再也沒有發出其他任何聲音!


    然而就在這萬馬齊喑的時刻,就在這萬民離心的時刻,前禁衛軍統領蘇瓦,卻豎起了複國起義軍的大旗,並且旗幟鮮明地提出了自己的政治主張,要求雷諾陛下處死禍國殃民的奸相法羅,並盡快組織軍隊抵禦即將兵臨城下的北方聯盟!


    此刻,被闌珊城外的農夫們傳成“樹了反旗、想要奪法羅相爺大權的叛逆”,便正在那麵血紅大旗下的一座房屋之中,正與人交談。


    作為一個斷了腿的殘疾人,蘇瓦即使有著黃金鬥氣的武士修為,也沒法讓自己已經斷掉的腿重新接回來,還是隻能坐在特製的椅子上,那椅子的下方有兩個輪子,便於移動。但是即使最好的年華已然隨風逝去,原本憨厚樸實、實力超強,如同一棵巍峨的大樹般的前禁衛軍統領變成了眼前滿臉滄桑皺紋的老人,但那種刻在骨子裏的山嶽一般的沉默威儀仍然撲麵而來,一眼望去便讓人覺得壓力很大。


    不過坐在他對麵的人卻顯然沒有這種感覺——柯仕仁的語調又急又快,好像夏日的暴雨正抽打著袒露在地麵之上的岩石,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一樣:


    “……還要等到什麽時候?現在的局勢已經惡劣到了如此程度,我就不明白為什麽你要下達這樣的命令?!什麽叫‘決不允許主動挑釁’?還有‘如果遇到衝突以忍讓為主’又是什麽意思?難道等法羅那幫人糾集起來,將我們的人統統殺光嗎?!”


    須發賁張的柯仕仁顯然正處在巨大的憤怒之中,那種憤怒卻又帶著幾分刻骨銘心的悲哀,還有幾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絕望。


    這樣的情緒在他化名老約克蟄伏在希瑪城中遊戲人生的時候,沒有出現過。


    在他陷入哈沃斯山穀那樣的絕地之中,閑來無事悉心教導著一個名叫唐福的孩子認真學習魔法的時候,也沒有出現過。


    即使在一年前多前,闌珊城外的那個破破爛爛的莊園中,他第一次見到蘇瓦,得知前禁衛軍統領為了阻止在奸相法羅的蒙蔽下窮兵黷武導致帝國民不聊生烽煙四起的皇帝雷諾,聯合了一些在殘酷的鬥爭中被清洗的老臣子建立了一個地下組織,並且很輕易地就被蘇瓦說服加入了這個以清君側除奸相為目標的地下組織、也就是複國起義軍的前身時,也沒有出現過。


    後來他奉命潛入魔法學院,冒著九死一生的巨大危險策反學院的教師和學生加入複國起義軍的隊伍時,也從未有過這樣激烈而又複雜的情緒。


    蘇瓦的個子很高,當然是在他還能憑借自己的雙腿站在地麵上的時候,那時候他比身材挺拔的雷諾和柯仕仁都要高半個頭。


    但即使雙腿殘廢,不得不坐在輪椅上之後,他寬闊的肩背和挺直的上半身依舊同以前一樣,雖然高度已經比一個小矮子更要矮上一點。


    就算到了這步田地,虎死骨不倒,一個普通人站在蘇瓦的麵前,其實也並不會覺得自己比他的形象更高大,反而會不自覺地弓腰縮身,好讓自己在這個殘疾老人的氣勢麵前多堅持一會。


    就像此刻,柯仕仁的話語以及其中的含義明明如同一支支利箭一樣飛向這個看上去風燭殘年的老家夥,但他隻是沉默,便讓這些利箭全都落了空,跟再大的雨雪風霜都無法摧毀一座山峰一樣。他的沉默使得柯仕仁也安靜了下來,雖然安靜並不代表柯仕仁會就此作罷,但卻使得原本針鋒相對的局麵稍稍緩和了一下。


    良久之後,蘇瓦挪動了一下身體,剛想開口,便被房間外麵一陣淩亂而急促的腳步聲給打斷了。


    柯仕仁走出房間,蘇瓦隻聽到一陣氣喘籲籲地報告聲,因為之前他已經下了死命令,決不允許下屬向他匯報任何與法羅“小規模”衝突的事件,因此這些事情往往都匯總到了柯仕仁手中,再由柯仕仁來找他交涉——雖然柯仕仁被他親自勸服,加入了複國起義軍,但身份卻極其特殊,既不隸屬於任何人,也不用承擔某些具體的工作,仿佛是客卿一樣的存在,因此也不用受蘇瓦命令的限製。


    鑒於柯仕仁在魔法學院體係中近乎偶像一樣的崇高威望,這種局麵從一開始便在大家的心照不宣之下延續了下來,也沒有不識趣的人非要改變。沒一會兒功夫,柯仕仁再次走進了房間。


    他臉上剛才因為激動和憤怒的神色已經消失了,就連血氣翻湧之下漲得通紅的臉色都變得青白了起來,因此他頭上的白發和臉上的皺紋看得也就異常清晰,那些皺紋仿佛是用刀子一點點刻到了皮膚上麵,異常深邃。


    蘇瓦仿佛這才意識到,當年的護國魔法師,帝國魔法學院的締造者,雖然比他小一些,但現在其實跟他一樣,已經是風燭殘年的老人了。


    他的聲音也徹底平靜了下來,平靜得太過徹底,甚至顯得死寂和空洞:“魔法學院的進步師生遭到了圍攻,巡檢署和一些身份不明的人包圍了他們所在的教學樓,一開始他們遵守了你的命令,麵對敵人咄咄逼人的舉動沒有還手,沒有反擊,也因此……”


    說到這一句時,老人的聲音終於有了一些波動,然而迅速被壓製了下去,雖然仍然還有一些顫抖:“……蒙受了……人員上的傷亡和重大損失……根據現場目擊者的估算,至少有兩位數的學生被當場殺死,另有數目不詳的傷者……就連……馬陽……”


    仿佛這個名字用盡了老人的全部力氣,接下來的話被堵在了喉嚨中,再也無法說出來。


    這個名字一說出來,就像是施放了某種能夠影響精神的魔法,就連一直穩坐如山的蘇瓦也都有些坐不住了,因為他知道這個名字是誰,更知道對於麵前的老人來說,這個人所代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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