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陸夫人透風說雁卿當眾牽了太子的手時,謝景言便將自己的猜測對杜夫人說了。


    杜夫人親眼所見,自然知曉趙家和樓蘩的姻緣。料想也是如此。她天性憫老恤弱、義無反顧,便不覺得雁卿做得多麽“有傷風化”。隻是惋惜雁卿到底還是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就那麽草率的挺身而出,讓好事之人抓到了話柄。


    ——她自己就是從風刀霜劍裏熬過來的,最清楚人言可畏,已料到雁卿要很受一番委屈。再想到她當日純淨歡快的笑容,竟有些替林夫人心疼了。


    她若有這麽個女兒,斷然舍不得讓她遭受那些風言風語的戕害。


    是以謝景言同她說,“……我不能在家陪阿娘解悶,阿娘又不肯出門玩耍,若實在無趣得緊,不如就接趙家妹妹來住幾天”,杜夫人還真有那麽一瞬間心動了。


    不過片刻後也就回味過來,“旁人家的姑娘,豈是我說接來就能接來的?”


    謝景言見她一本正經的惋惜著的模樣,就有些忍俊不禁,道,“也不是旁人,咱們是世交,又有親戚。接來做客不算什麽。”


    ——何況他們不正張羅著要讓他把雁卿娶回來嗎?早晚不還是自己人?


    便也不瞞著杜夫人,就道,“她讓她阿娘給關起來了。阿娘去接,那就是解她於倒懸,她必定歡喜。”


    沒想到杜夫人又搖頭,道,“她阿娘那是護著她呢——你不懂。讓她在家裏躲躲風頭,過了這陣子再說吧。”又道,“來咱們家反倒不好……萬一遇上你六姐姐,豈不尷尬?下人們若要嚼舌根我也收束不住。她自家就沒這些煩惱。”


    不過到底還是上了心,就道,“她若在家裏待得悶了……我去看看她,也使得。”她倒沒什麽長輩晚輩的概念,又笑道,“我也想她了。”


    也確實是杜夫人思慮更周全——謝景言的堂姐謝嘉琳有心競逐太子妃,且又性格矜傲。若同雁卿碰上了,隻怕真會忍不住挫一挫雁卿的氣勢。雁卿豈不是又要受氣?


    謝景言便也不堅持,隻笑道,“還是阿娘會疼人,我就想不到這些。”


    杜夫人便笑道,“你才多大……這又是後院兒裏的事。”又問起上林苑裏演武來。


    謝景言便耐心的同杜夫人解說起來。


    出使非同兒戲,謝景言、鶴哥兒這樣年紀的少年自是不能入選的。這一回樓宇挑出的隨行武官,最年少的是雁卿的大哥哥趙子程,也已經十七歲了。


    八公子弟也隻他和晉國公府上謝景容入選了。然而要說旁人都不出息,那也不至於。


    主要還是舍不得。


    雖有“不斬來使”的說法,可畢竟中原正同突厥人交戰。且此行要出關,難保路上不遇到什麽危難。縱然一路平順,也難保突厥人不突然翻臉,扣住他們當人質。


    是以有門路的世家大都私底下走動過,不想讓自家兒子入選。


    皇帝對此也是又惱火又無奈——不過連這種膽量都沒有的人,縱然強派出去又能成什麽事?皇帝也不勉強。


    紀家倒是也讓紀甄、紀衍兄弟前去角逐了。紀世子紀甄也確實一表人才,可惜讓他弟弟給連累了——皇帝一聽說紀衍當眾挑釁鶴哥兒,讓鶴哥兒給飽揍了一頓,就知道紀甄同鵬哥兒是難和平共處了。這兩個人二選一,那自然是鵬哥兒更勝一籌。


    不過鵬哥兒到底是燕國公世子,皇帝還是召見趙世番探了探口風。


    趙世番倒也實誠,“確實舍不得……不過犬子自幼以臣為榜樣,也一直都有定遠侯的誌向。這會兒臣若為了一己之私阻攔他,以後就不好教導他了。何況臣還能比祖母、慈母更舍不得他?她們尚且不阻攔,臣就更不能束手束腳了。男兒還是該出門曆練曆練的,江南塞北都走一走……也好。”


    皇帝自己也是當父親的,不覺心有戚戚。又有些羨慕他們父子間的關係。


    便親自召見了鵬哥兒和謝景容,褒獎讚譽了一番。


    謝景言一麵同杜夫人說,一麵歎道,“可惜我沒能入選。”


    杜夫人便笑道,“縱然你入選了,我也舍不得。”又歎道,“沒想到你二哥才新婚,就又要出遠門了。”


    謝景言隻輕輕一笑。


    杜夫人說的“二哥”,是大房的庶子謝景容——陸夫人其實也是舍不得送兒子去突厥的,隻是謝嘉琳要競逐太子妃,她的兄長們便不能毫無作為。皇帝選拔世家子弟充當使者,恰是表態的時機。


    可送親兒子去,陸夫人舍不得,送庶子去,又不好開口。猶豫再三時,謝景容自告奮勇,著實讓陸夫人鬆了口氣。


    謝景言雖年少,卻也看得清這些門道。隻是不願意議論罷了。


    就道,“二哥此去是要建功立業的,阿娘不必替他擔憂。樓校尉是皇後的長兄,縱有凶險,也是他首當其衝。他既敢親往,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此行若有成就,日後討伐突厥便能事半功倍。這可是開疆定邊、名垂青史的功業,多少人前赴後繼。生逢其時,自是求之不得。”


    他難得流露出少年的雄心壯誌來,眸光炯炯,姿容俊朗。杜夫人卻笑望向他,道,“你又知道了。”


    ——謝景言再如何的俊朗沉敏、名動京師,在她眼裏也不過是個努力上進、還未長大的小少年罷了。


    謝景言便笑道,“反正我就是這麽想的。”


    不獨謝景言,鵬哥兒也是這麽想的。


    隻是他適逢其會,林夫人和趙世番就不得不同他分說些不那麽動聽的大人的道理了。


    便如謝景言所說,平定突厥是足以名垂青史的功業。樓宇為皇帝擬定的“遠交近攻、離強合弱”的策略也確實頗有見地,隻是時機未免太巧了——他在突厥滯留了十年,按說該早有成竹在胸。可今年春天,皇帝起意攻打突厥時,最先向他過問突厥局勢,那時他卻還沒有這麽高妙的見地。


    偏偏在樓蘩查出身孕來不久,他就漸漸主導起攻打突厥的策略。


    要說他一直深藏不露,就等待這個時機,林夫人是不信的——無他,這策略太穩妥了。


    須知使者同主帥不一樣。使者多憑一張嘴,縱然資曆不足,也未必不能委以重任。主帥卻必得威望與才能齊備。


    因此縱然他今春便為皇帝定計,皇帝十之八_九也會令他出使突厥。一旦離間分化之計成功,他便能積累起資曆。日後突厥內亂,大舉征伐的時機成熟,便有足夠的威望統帥大軍出征。


    可若沒有定計分化突厥並見成效這一步,他大約就很難積累足夠的威望。縱然他是皇後的哥哥,也沒那個資格掛帥出征。最多隻能作為謀士運籌或是隨行罷了。


    論功行賞時,這二者的區別有如雲泥。


    足以封侯的功業當前,林夫人不信他就能忍住不說。


    所以八成是有高人點播過他,令他豁然開朗了。


    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點播他?恐怕就是因為樓蘩有了身孕。


    這時機若樓宇穩穩妥妥立下功勞,最不好受的就是太子。


    林夫人所不解的是,樓蘩懷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且不說——縱然她生下皇子來,太子也早羽翼豐滿了,除非皇帝活到了令人不安分的壽數,那時才可能有變故。可說句大逆不道的,皇帝大約活不了那麽久。


    誰會把賭注壓到樓蘩身上?


    林夫人想不明白,卻還是知道,不管這幕後高人打得什麽主意,都必定來者不善。


    便將利害關係同鵬哥兒分說清楚了,令他留心。


    實則林夫人還憂心,鵬哥兒跟著樓宇出使會觸犯太子的忌諱。


    誰知太子十分明理,主動向皇帝推薦趙文淵,道是趙文淵“門襲軒冕,雅善辭令;精通胡語,沉毅果敢”,必能擔當重任——顯然已明白個中關竅,知道趙家就是鐵杆的太子|黨。


    便放下心來。


    其實趙文淵也確實能出使突厥——他還真精通三四種胡語,包括突厥語。而且他的身份清清白白,樓宇則多少有些“來曆不明”的顧慮。太子拉他來代替樓宇,不可謂不聰明。


    但誰叫樓宇的身份是皇後認證的,離間突厥的主意又是他出的?皇帝讓樓宇出使是順理成章,改任趙文淵便是刻意掠人之美了。且趙文淵還沒回京呢!


    連趙世番都覺著,太子這提議有些欺負人。


    沒想到皇帝竟準了——樓蘩主動上奏,說樓宇資曆尚淺,驟然委以重任,隻怕他擔當不起。皇帝若有心抬舉他,讓他做副使協助趙文淵,也算不辜負他十年忍耐了。


    林夫人便又鬆了口氣——看來不管幕後高人是怎麽想的,至少樓蘩並沒有要動太子的心思。


    皇後不想動太子,麻煩就先去了一大半。


    不過再想到趙文淵對樓蘩的心思,難免又有些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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