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時候,我正流落在荒郊野嶺,還要看婢女的臉色。說我是這九黎的公主,應該都沒人會信。


    眼前是座破廟,斜斜的牌子寫著“月老廟”三個字,掛在頂上,將落未落,有些嚇人。


    ——我立在門口已經很久,就是不想動彈。


    “公……子,進去吧。”爾含姑姑勸道。


    我咬了咬唇,“不想住這裏啊。”


    “同樣的話,今日您已經說過三遍,若非您不信奴婢的,此刻也不會流落到這等地步。如今您知道奴婢沒騙您了吧?鎮上那三家客棧,真是不錯的。”


    我巴巴地看向她,“那就讓我為我的錯誤贖罪,我們回去住客棧吧。”


    爾含姑姑輕歎,“且不說現在打道回去,到了鎮上已是天明。就是我們真要去住,恐怕那些店家也不會收留我們。”


    我垂了垂眸,嘟囔,“我哪裏知道……阿娘真的會這麽狠心,爾含姑姑,我一定是撿來的吧。”


    嗚嗚嗚……


    兩日前,阿娘悄悄動身去隴慈庵祈福,重點是悄悄——這讓我非常非常生氣!她竟然不帶我!


    然後,我就非常非常生氣地追她來了。


    我一路都在想,我若見到她,要如何義正言辭表達我的不滿,讓她心懷愧疚,從此讓我欠我一回人情。哪裏知道,待我追上她時,我還沒來得及表達我的不滿,她先下手為強,將我趕了回來。


    不要以為我沒有討好賣萌,抑或是哭鬧不止,可惜九黎的皇後就是這麽可怕,她她她……軟硬不吃啊!


    阿娘還派她貼身的侍婢爾含姑姑押著我回宮。


    我當然也會不高興啊,所以對著鎮上三家客棧的老板發了脾氣。鬧得鎮上終於再沒有一家客棧肯收留我的時候,我問爾含姑姑的意見,“你看……要不要告訴阿娘,這裏的人欺負我?想來真是傷感,我此刻孤苦伶仃,流落在外,受人欺負……”


    大約是我真情出演打動了一向鐵石心腸的爾含姑姑,她終於飛鴿傳書給了阿娘。


    哪裏知道,我那阿娘比鐵石心腸還要更勝一籌,她回道:“正好,連夜趕路,明日一早可到京郊。”


    我,“……”


    “公子,您想太多了,您覺得您的阿娘有那善心去撿小孩嗎?”


    淚流滿麵的我,“……”


    她說得太對,我竟無言以對。


    爾含姑姑說完,對隨行的侍衛下令,“你們就在外麵候著。”


    然後,她就自己進去了……她,她她都沒有問我意見!


    我含淚跟著,糾結著自己心中那點兒小悲傷,前麵的爾含姑姑卻陡然反身,將我護住,“什麽人?”


    她忽然緊張起來,我不高興嘟囔,“這裏又不要錢,當然會有人啊,你驚訝什麽?”


    “公子……”爾含姑姑欲言又止,“方才我們在外麵逗留那麽久,一牆之隔而已,我竟絲毫沒察覺到這裏有人,隻怕來者不善。”


    我心中暗歎,爾含姑姑什麽都好,就是有點被害妄想症。她自己武藝不精,就怪別人來者不善。——當然這話我沒說出來,我一向是個善心的公主。


    她手中拿著火把,我借著光亮,循著她的視線看去。


    這一看,我當即深深吸了一口氣。


    乖乖!怎麽會有男子長得,長得……這麽好看!


    破廟一地凋零,角落裏稍微整潔處坐了一名男子。那男子一身玄色衣袍,雖是席地而坐,卻仍能看得出身形頎長有力;雖闔了眸子打坐,然那俊美卻已然到了極致。五官如雕如刻,劍眉入鬢,鼻梁英挺,薄唇緊抿,無一不精致至極。


    我們這邊這番動靜,他卻一直合著眸子,不聞不問,周身氣息清冷。


    “公子!”


    直到爾含姑姑拉住了我,我才發覺,我已然沒有經受住美.□□惑,往他走了幾步。


    我略尷尬,訕訕一笑,那男子卻好巧不巧,正在這時睜開了眼睛。


    桃花眼細長精致,據說,生得這種眼睛的男子風流多情。然而,眼前的男子,一雙眸子裏卻竟是墨色,他的眼神太沉、太黑,如古水,波瀾不驚,沉穩內斂。


    我離他最近,他自然而然一眼看到了我。


    我下意識的反應是……整了整頭發。


    他麵無表情,我卻覺得心頭跳得厲害,鬼使神差的我就出了聲,“公子……我叫……上官玉……”


    “咳咳!”


    爾含姑姑在我身後用力咳了兩聲,我方才找回了些許神智。


    乖乖,我剛剛在做什麽?


    我是要告訴他,我叫上官玉之,你願意不願意做我的駙馬嗎?


    丟死人了啦!


    我臉上一熱,勉強笑了笑掩飾尷尬,“我叫上官玉,你叫什麽名字?”


    那男子一直看著我,待我問完,他的反應是……再度閉上了眼。


    我,“……”


    我盡力爭取,讓爾含姑姑撿了靠那男子較近的地方坐下,這過程有多曲折我就不多說了。總之絲毫不亞於我對阿娘撒嬌求留下時候的不要臉,當然我隻用了麵部表情,沒有出聲來。


    爾含姑姑隱憂重重。


    說起來,我上官家個個好皮相,我的阿娘,就是那個一手遮天的鳳皇後,她就是天下第一美人。我日日見著她,也可想而知我的眼界有多高,可是眼界如此之高的我,十七年來,第一次為個男子的皮相神魂顛倒了。


    可見他有多秀色可餐。


    爾含姑姑拿了幹糧給我,我想也沒想,就要遞過去。爾含姑姑用力扯了扯我的衣服,我這才沒有出聲,隻是自己將吃的放到那男子麵前。


    自然,那男子是沒有理我的。


    爾含姑姑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我一眼,而後,就在我的目光裏起身,往那男子走去。


    我正疑惑不解,卻見爾含姑姑拿了一錠金子放到那男子麵前,“這位公子,小廟破舊,您這般氣度實在不適合屈居於此。這裏是我家主人的心意,請您拿著找家客棧為好。”


    “爾含姑姑!”我低叫一聲,瞪大了眼。


    她在做什麽?拿錢趕人家走?


    那男子緩緩睜開眼睛來,瞥了眼地上的金子,低低一笑。


    這一笑,風華絕代,“你家主人不也屈居於此?”


    說著,他看了我一眼。


    我早已被他的笑迷得如癡如醉。


    爾含姑姑淡道:“她就合適這種地方。”


    我,“……”


    小廟破舊,於他是屈居,於我……就是合適?


    那男子笑問:“那何以見得,我就不愛屈居於此?”


    爾含姑姑猛然冷下臉,渾身一凜,斥道:“好啊,你果然別有居心!”


    男子反問:“是又如何?”


    “真的嗎?”我聽到自己的嗓音有些興奮,然後,我就看到那兩人齊齊往我看來,我尷尬不已,忙補救道:“你,你居的誰的心?”


    問完,我隻見爾含姑姑重重扶額,那男子直直望著我。


    他麵對著爾含姑姑時是含著笑的,風情萬種很是應那雙桃花眼。一對了我,卻什麽笑也沒了,眼神沉黑得可怕,我半點瞧不出裏麵的情緒。饒是如此,我被他看著,心跳也厲害得很。


    該不會,正好是居的本公主的心吧?


    那不如,我們一起從長計議啊?


    我正有些心旌神馳,那男子忽然間出手如電,而後,我隻見得眼前銀光一閃,直直往我而來。


    “公主!”


    爾含姑姑大叫一聲,出手就攔,然而終究是晚了一步。


    那道銀光直直擦著我的耳旁而過,帶過一陣細碎卻淩厲至極的風。


    我渾身僵硬,不自然轉身,卻見身後,躺著一條毒蛇……的屍體。


    “啊!”


    地上的毒蛇已經死去,蛇信子卻還朝我吐著,它的七寸處正是一支銀針,綠色的血從那裏流出。顯然,剛剛擦著我耳旁而過的就是那支銀針。


    我從小到大,哪裏見過這等場麵?直被嚇得渾身發軟,下意識往後躲去。


    “公子,別怕別怕,不哭了。”


    爾含姑姑連忙上前來將我護在懷裏。


    她這一說,我才發覺我被嚇哭了。


    並非我愛哭,隻是……我控製不住啊,我猛地將頭埋在爾含姑姑的懷裏。


    “在下告辭了。”


    我聽得這話,猛然將頭露出來,巴巴望著他。


    隻見那男子緩緩站起身來,朝著爾含姑姑勾唇一笑,到看到我時,他又不笑了。我想也沒想就解釋,“我不是一直都這麽膽小的。”


    這次,他倒低低笑了。


    爾含姑姑輕咳一聲,“方才是奴婢魯莽了,公子救了我家主人,奴婢感激不盡,來日必重金酬謝。”


    那男子徑自離開,“不必言謝,你家公子嬌氣得厲害,還是好好護著吧。”


    嬌氣得厲害的我,“……”


    猛然發覺他是真的要走,人已到了門口,我忙拉了拉爾含姑姑,低道:“他受傷了,你別趕他走啊!”


    我聲落,那男子腳步猛然一頓,爾含姑姑愣住。


    最後,那男子仍是走了。


    爾含姑姑讓外麵的侍衛進來處理了那條……又撿了那男子原來打坐那片幹淨地方為了打了地鋪,讓我睡下,她自己在一旁守護。


    爾含姑姑竟然沒有發現那男子受傷了。


    他雖然好看到已然超過了肉眼的識別度,可還是能依稀看出臉色蒼白,最重要的是,我剛剛將幹糧放到他麵前時,聞到了一陣若有似無的和著藥味的血腥氣。


    我將這個說給爾含姑姑聽時,爾含姑姑歎道:“看來,還真是我錯怪他了。”


    於是第二日,我就大方地給了爾含姑姑一個補救錯誤的機會。


    我們原本被阿娘往帝都趕回,昨夜停留,那男子走得毫不留戀,好在我有一雙留戀他的眼睛,我看到他是往我們回來時的方向走的。


    我就這麽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爾含姑姑自然攔過,我惆悵萬千,“可是爾含姑姑,我不是去追阿娘,我是要去追我的駙馬。”


    爾含姑姑受到了驚嚇,攔得更是不遺餘力。


    而我被爾含姑姑這麽一路攔,耽誤了不少行程,我正正擔心追不上我的駙馬,遠處忽然青煙一陣。


    爾含姑姑臉色大變,“糟糕,娘娘遇刺。”


    我和爾含姑姑快馬加鞭趕到時,一地皇家精兵死傷慘重。


    阿娘退至馬車旁,身前禁衛軍誓死保護,卻顯然已是強弩之末。


    而刺客,竟然隻有一人。


    一身黑衣,銀麵覆臉,手中長劍寒光凜冽,手落處,劍氣如虹,死傷一地。


    “阿娘!”


    我被這場麵嚇住,低叫一聲,就衝到她身邊去。


    阿娘見到我,前一刻方還美豔不可方物的臉上頓時顯了怒氣,“誰讓你回來的?!”


    爾含姑姑跪倒在阿娘腳下。


    阿娘被氣得手指發顫,“爾含,你好糊塗!”


    “奴婢誓死也要保護娘娘!”


    阿娘斥,“你在我身邊多年,怎可以如此不知我心!”


    我被這場麵嚇得渾身發抖,抓著阿娘的衣服,求道:“阿娘,你不要怪她啊,你把侍衛都給我了,我當然要回來救你的。”


    阿娘橫了我一眼,卻是當機立斷,抓了我的手就扶我上馬車,“上去!我們先走!”


    我用力點頭,爬上馬車,就要拉阿娘上來。


    哪知就在這時,那刺客忽然以勢如破竹之勢而來,突破了禁衛軍最後一道防線。劍氣淩冽,竟將馬兒也嚇得嘶鳴。


    “娘娘,您和公主先走!”


    爾含姑姑返身迎敵。


    我一直以為爾含姑姑即使學藝不精,但至少也算是大內高手裏排得了前三的。不想,那刺客竟是在一招之內將爾含姑姑打翻在地。


    爾含姑姑還要再攔,那刺客卻早已提劍,直刺阿娘而來。


    來不及了。


    阿娘身前,早已無人,她的背脊卻挺得筆直,一如這麽多年來,九黎國最端莊美豔的皇後。


    她手中拿著匕首,卻是將那匕首直刺進了馬兒的臀上。


    然而,就是在她想將我送走的同時,我見得那刺客利劍落下,想也沒想,朝她身前跳去。


    利劍刺進我的心口,血肉撕裂,我看到自己的血從胸口汩汩流出。


    我又怕又疼,已不知我是疼暈過去的,還是嚇暈過去的。


    失去意識前,隻隱約看得寒劍的另一頭,銀麵之下那雙眼睛裏的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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