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灝最後幾個字出來的時候,他身上那股無畏無懼大義凜然的氣勢,就儼然像是一道天雷直直朝我劈了下來,瞬間劈得我整個人生觀四分五裂開去。


    我生生緩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然後,我灰頭土臉地轉了個身,自己走出了毓霄殿。


    我實在是沒有什麽話好說了,既是沒有資格,更是再撐不住那一點點薄弱的臉皮。


    上官灝的話,就仿佛是。。。


    打個比方吧,若有一天,朗朗晴天平地之上,大家各走各的路,都走得好好的,你卻忽然於眾目睽睽之下,狠狠摔了一跤,既不怪有人推你,也不怪路不平絆你,就這麽自己摔了。你會怎麽做?


    你難道還會賴在地上不肯起來,在別人的圍觀之下,呼疼或是埋怨嗎?


    如果是我,我丟不起這個人。我隻會自己爬起來,趕緊跑遠一點,然後祈禱這些看到我窘態的人一輩子都不要再同我遇上。


    這時,雖還不至於被人圍觀,但上官灝扔給我的,大抵就是這麽一種感覺。


    既不怪有人推我,也不怪路不平絆我,就是我自己朗朗晴天之下,平地摔了一跤。


    我隻想趕緊走開去,甚至也想,往後,和這個人,不見也好。


    我出了宮殿的時候,肉肉還在阿因腳下轉悠,墨夷卻已經不在。


    我看了看肉肉,彎身將它抱起來。我沒有徑直回椒房殿,我抱著肉肉轉悠到了湖邊。


    我站在湖邊,想起不久之前,我和墨夷的糾纏。墨夷阻止我,我原本拿他沒有辦法,最後我卻耍了點小心計,跳到湖裏去,又差點兒喪了命,這才逼墨夷屈服。


    還有我和墨夷打的那個賭。


    我為什麽要這麽強呢?人這一輩子,誰心裏不會擱著點兒事,懸而未決?怎麽到我時,代旋隨手扔給我一點點,我就擱不住,偏要將它更徹底更血淋淋地撕扯開來呢?


    自找的!我真的是自找的。


    我靜靜地立在湖邊,手掌輕輕撫著肉肉的皮毛,往湖麵看了良久。這時快到夏天了,湖水更顯得綠,湖麵規整平靜,那麽輕易地就會讓我忘記,其實,它本就連了外麵的河流,早已注定暗流洶湧。


    看著無波亦無害,但是跳下去,小命卻是要玩去大半的。


    我緩緩踩到湖邊去,阿因在一旁提醒,“公主,當心。”


    我看了看腳下,我剛剛好踩在湖岸邊緣,我又緩緩將抱著肉肉的手伸出去,讓它離開我的懷抱,懸空立在湖麵之上。


    所以說,肉肉是有靈性的。應是它平日受慣了我的驕縱,方才遇了我、阿因還有墨夷都不在,宮殿裏的其他宮娥仆侍待它不夠上心,它才會到勤政殿去找我。


    這時,它的身子剛剛離了我,它就感覺到了危險,整個身子瞬間防備起來。我都能感覺得到手掌之下,它渾身緊繃。


    它又掙紮了兩下,急切地要往我掙紮回來。我手上一用力,就不讓它回來。肉肉望著我,目光一狠,霎時便伸出了爪子,重重往我手上抓了兩下。


    我抱著它的手火辣辣一疼。


    所以說,肉肉雖有靈性,卻也是個笨蛋!


    若是我果真吃疼將它放開,它是沒有任何懸念就會掉到湖裏去的。然而,我雖多年來常常因為善良而敗事,但好在,教訓還一直未來得及汲取,所以到這時,我也仍舊還是個善心的公主。


    我忍著疼,直到將肉肉放回地麵上,我才放手。


    肉肉一著地,立刻便跑開了去,跑到阿因腳下,防備地望著我。我看不大懂它的眼神,不知它是因為怕我會將它淹死,還是因為後悔將我抓傷,怕我報複它。


    它躲在阿因腳下,又緊緊地看著我,對我,是明顯有些懼怕的。


    隻是,它卻沒有找對保護者,阿因見我手上血痕,大驚,慌忙往我跑來,低呼,“公主,這。。。我們趕緊回去宣太醫。”


    我看到肉肉因失了阿因庇護,既不知該跟過來還是該跑得更遠而糾結在原地的模樣,忍不住低笑出聲。


    我和阿因回到椒房殿以後,墨夷差點將肉肉煮了。


    我回去便見了墨夷正坐在我地方喝茶,心想,這下好,連太醫都省了。卻沒想,墨夷見我兩隻手上一邊一道血痕時,眼睛霍然就眯了起來,陰森森地問我,“誰弄的?”


    我誠實地指了指地上顛顛兒跟著我們回來的肉肉。


    肉肉是很喜歡墨夷的,準確地說,肉肉最喜歡的便是墨夷,我見微知著,便猜想,肉肉是有著比我還要強烈的愛美之心。


    這時,愛美的肉肉一見了墨夷便跳到他懷裏去。我眼見著墨夷眯眼對它笑了一個,笑得很是親熱,親熱得我渾身沒由來一抖。之後,墨夷便把肉肉鎖到了籠子裏去。


    這才一邊命人燒水,一邊拿了藥箱為我上藥。


    墨夷在為我上藥的過程裏,我一直在想,自己隻記得孕婦生產是要燒熱水的,怎麽現在被狐狸抓傷也要燒熱水了呢?


    後來我才知道,開水是用來煮肉肉的。


    滾燙滾燙的開水,還沒有出鍋,便被下人連著鍋端到了墨夷麵前,墨夷淡淡看了開水之上的熱氣騰騰,陰險一笑。而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喂肉肉吃了粒丹藥。


    我正在掙紮我是讓墨夷就這麽把肉肉煮了以為我報仇呢,還是堅持做一個善心的公主救肉肉一命,就見墨夷的單手拎了肉肉的耳朵,將它整個身子垂在了開水上麵。


    我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和墨夷的差距。


    我不過是思考事情,順手將肉肉當了道具一試,就被無情地抓傷。墨夷卻當真是存了心要將肉肉嚇得半死不活,拎著它的耳朵,把它懸在開水上麵,隨意恐嚇,他卻能毫發無傷。


    肉肉雖是滿眼驚懼恐慌憤怒,卻在墨夷手下連動彈也不得。


    墨夷給它吃了藥的。


    這就是,我和墨夷的差距。


    這件事的結果是,墨夷成功地將一隻狐狸嚇昏了過去。


    我歎為觀止,自歎弗如。


    墨夷在椒房殿陪了我一天,到晚上的時候,也沒有主動要走的意思。


    我那一刻才終於恍然,自我從一眾畫像裏將他挑了出來,意欲染指那一刻起,墨夷就在我的生活裏占據了大片大片的位置。雖然我後來反悔了,但仍舊隻要一個抬眼,一個轉頭,我就能看到他在我眼前、周圍、至少也是不遠處。


    今天以前,我甚至沒有想過,他站的位置,也許恰巧是為我擋了什麽。


    我看著墨夷,有那麽一刹那,我想,就這樣嫁給他,也不錯。就像。。。就像我們那個賭局。


    我輕歎一口氣,問墨夷,“從什麽時候知道代旋的計劃的?”


    墨夷一笑,坦言,“從她半路攔了你的車駕時。”


    我搖搖頭,“你倒是見葉知秋啊。”


    墨夷高深一笑。


    “所以,你一直霸占著我的時間,不讓我有任何和她單獨靠近的機會,就是為了避免我落她算計?”


    “可是,我天生是個炮灰命,你保也保不住,是不是?”


    “是不是。。。你也知道我的一個哥哥殺了另一個哥哥?”


    墨夷一直深深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閉了閉眼,“代旋對我說,四哥中的毒叫聚到終須散,來自阿娘的故鄉,有容。她說,我們上一次在酒樓見她時,她便是為了查四哥的死因。她還問我,還記不記得她的婢女?”


    我看向墨夷,問,“你還記得嗎?就是那一日在酒樓裏,保護她的婢女,叫雪雁。”


    墨夷沒有回答。


    我繼續說下去,“雪雁於代旋,就像阿因於我一樣。但是,代旋說,雪雁已經死了。是在查四哥死因的過程裏,被人滅口的。”


    “代旋想要為四哥伸冤,可是,她說,她被滅口,也不過是早晚的事。當今九黎天下,朝廷內外,隻有我去查才不會有事。她說她很抱歉牽扯到我,可是,她卻還是要跪在地上求我,求我一定為上官啟伸冤,她信誓旦旦地說,隻要我答應,她可以立刻死在我麵前。”


    墨夷眸色沉黑,卻是極明顯地含著些無可奈何,“那麽,你呢?”


    我自嘲一笑,“我沒有理她,隻顧自己逃跑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她現在有沒有自作主張地去死。”


    “為什麽不答應她?”


    我看著墨夷,見他眸含深遠,絕不是開玩笑,我忍不住輕笑出聲,“我為什麽要答應他?上官啟是我哥哥,上官灝就不是了嗎?我的一個哥哥殺死了另一個哥哥,難道,我就要讓另一哥哥也去陪葬嗎?”


    墨夷的聲音裏,一點情緒都沒有,“那麽,為什麽不拒絕?”


    我啞口無言。


    所以,這才是困擾。我絕不會為難上官灝,我是瘋了才會去為難他!然而,對上官啟。。。我現在是想想也覺心痛。


    我抬眸,認真地看向墨夷,終於承認,“墨夷,我後悔了。”


    我說完,空氣也沉靜了下來。


    墨夷深深地看著我,眸光深晦,卻又那麽明顯地含著些我看不懂的情緒。良久,他問我,“是後悔知道了這件事,還是後悔沒有相信我?”


    我反問,“如果我相信你,我可以不再後悔嗎?”


    墨夷對著我一笑,“我保證,信我,你絕不會後悔。”


    我點點頭,終於決定,對墨夷,我退開最後一步。我道,“那麽,我便是後悔,沒有信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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