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躲在六哥身後與太子哥哥對峙。


    太子哥哥沒有說話,但我大概也能猜想得出他現在的模樣,必定是怒極,恨鐵不成鋼。


    大殿之內,一時寂然。


    良久,卻是語卿嫂嫂先出了聲,“太子殿下,公主說得對,上天有好生之德,放過她吧。”


    語卿嫂嫂在這時開口,我心中驀然一絲異樣閃過,待仔細尋去,那感覺卻再不見了蹤影。


    太子哥哥冷笑,“語卿,之之有任性的資本,你以為,你也有嗎?”


    語卿嫂嫂並不答話。


    太子哥哥冷哼,袖子甩得狠,與空氣摩擦出一絲淩厲的聲響。然後,他便往內殿大步而去。


    六哥這才回頭看我,他這時大抵也想明白了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望著我,眉頭微微擰著。


    我看了他一眼,又默默低下頭。


    卻聽得他命令道,“放了。”


    “是。”


    肩上又驀然一暖,他已將我攬過,低聲道,“沒事的,有父皇母後還有哥哥在呢。”


    我心中一酸,抬頭,看著六哥,他看著我,目光柔和,英朗的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我隻覺愧疚刹那間翻天覆地而來。


    我一直欺負他、嫌棄他,他卻從來不曾少疼愛我一分一毫。


    我靠在他懷裏點點頭。


    我與六哥還有語卿嫂嫂到得內殿時,正見阿爹坐在床邊,吟妃的身子被他抱在懷裏。她一張絕美的臉這時幾乎不見血色,卻依舊美得傾城,我見猶憐。


    阿爹低頭凝視著她,目光中是毫不掩飾的心痛和疼惜。


    我心下一沉,忙去看阿娘,卻見她這時緊緊看著吟妃的臉,似乎並未注意到阿爹。


    “她怎麽還不醒?”阿爹皺著眉頭問墨夷。


    墨夷手中還拿著那隻白淨的小瓷瓶,對著阿爹恭聲道,“回皇上,待藥性發揮,吟妃娘娘自會醒來。”


    阿爹聲音頗怒,又帶著明顯的著急,“藥性要何時發揮?”


    他剛說完,還未等墨夷答話,吟妃卻已緩緩睜開眼來,輕喃了一聲,“皇上。”


    我見得清楚,阿爹在聽到這一聲低喚時,高大的身形幾不可察一顫。而後,他幾乎失態地將懷中的吟妃摟得更緊了,一迭連聲道,“朕在,朕在這裏,吟兒,你感覺怎樣?”


    我在聽到那一聲“吟兒”時,身體也跟著幾不可察一抖。


    “回皇上,臣妾好多了。”吟妃的聲音雖然虛弱,卻並不讓人感覺她矯情。


    她這度把握得極好,虛弱惹人疼,卻不撒嬌,言語間極識大體,更惹人疼!我特別想誇她一句——好樣的!


    我盯著吟妃看,卻隻覺有一道目光從旁落在我身上。我轉頭望去,隻見墨夷輕輕看著我,眼神無波無瀾——至少我看不出波瀾。


    我看向他以後,他卻又極快地收回了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我心中疑惑,卻又聽得阿爹帶著激動的聲音,“墨夷,你救了吟妃,朕要重重賞你!你想要什麽,隻管開口,朕必定如你所願!”


    墨夷聽了,唇邊緊跟著便染上一抹恰當的笑。隻是那笑,我感覺,著實是太恰當了些。


    這時,豐於公公卻從外進了來,附在阿爹耳邊輕聲說了句話。阿爹聽了,一雙眼狠狠看向我。我心下一驚,正不知是該躲避還是該回視,他卻已收回了他銳利的目光,又移到我身旁。


    我身旁,是語卿嫂嫂。


    我順著阿爹的目光看去,卻見這時的語卿嫂嫂臉色比吟妃還要慘白,一雙美眸明明平靜,我卻分明感覺得到她身上濃厚的哀戚。


    我下意識地就伸出手去握住她的。


    方碰到她,她卻像是受了什麽刺激,猛地就躲開。我心中微驚,她的臉卻令我更加心疼,我也不多想,便強行將她的手拉過握住。


    霎時,我隻覺一道強烈的視線落在我身上,帶著強大的壓迫和。。。責難。


    我一驚回頭,卻見是阿爹微微眯著眸,狠狠地盯著我。


    而事實上,盯著我的不止阿爹一人,隻是他的情緒最為激烈。


    阿爹旁邊,阿娘眉頭緊緊皺著,看著我的眼神明顯帶著責備。


    阿娘身後,太子哥哥看著我,似笑非笑。


    甚至便連墨夷,這時也肆無忌憚地看著我,隻是他眸中仍舊並無波瀾,甚至不帶半點情緒。


    我又看向豐於公公,他這時在所有人身後,朝著我輕輕搖頭。


    我頓時暗叫糟糕。


    方才,阿爹命人去東宮、棲梧宮、墨夷府邸三處搜查,難道是搜出什麽來了?這時阿爹這麽看著語卿嫂嫂,又這麽看著我,難道。。。


    我隻覺腦子裏猛然一黑,卻又突然聽得墨夷輕聲道,“是你伺候吟妃娘娘服藥的?”


    墨夷這時這一出聲,便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我隻覺身體頓鬆,慌忙順著眾人的視線望去。卻見一名宮女立在人群之後,恭敬侍立。


    她站得並不遠,之前卻沒有人注意到她。這時看去,她一張瓜子臉長得小巧,應頗能討主子歡心。


    那宮女被眾人一看,慌忙跪下,恭敬道,“回墨大人,是奴婢。”


    墨夷卻突然往她走去,走到她身前。眾人正不解,卻見他已微彎了身子,親自拉了那宮女的手將她扶起。


    那宮女一驚抬頭,卻在對上墨夷那張傾國傾城的臉時,瞬間紅了小臉。


    而墨夷,仍舊執著她的手,對著她微微笑。


    我看得心底頓怒。


    這男人,前一刻還對我說一輩子隻愛我一個,現在卻當著我的麵和別的女人拉拉扯扯,眉目傳情!


    他,他都要是我相公了,還這麽不知收斂!這分明就是不把我放在眼裏。


    我正要出聲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行為,卻有人先了我一步。然後,我那一丁點不成氣候的怒氣便瞬間被打壓了下去,徹底換上了驚訝。


    那聲音,虛弱著,也仍舊千嬌百媚。


    吟妃。


    她在我阿爹懷中,輕道,“墨大人這樣,是什麽意思?”


    我驚訝於這嬌滴滴的美人兒竟然有這般的愛心,愛護下人。須知,她自己也不過是剛剛從鬼門關前撿回一條命,卻還能扭著腦袋往身後看去,見到墨夷輕薄她的侍女(那侍女明顯特別開心),還要強撐著出聲提醒。


    這得需要多麽偉大的奉獻精神啊。


    墨夷卻並不被她感動,他一聲冷笑,而後,一聲尖叫接連而起。


    “啊!”


    “墨大人饒命!”


    原本還羞紅著臉的宮女這時已經臉色煞白,咬著唇,直向墨夷求饒。她的手仍被墨夷緊緊握著,隻不過是,太緊了一點。


    吟妃要動,阿爹卻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又對著墨夷冷道,“墨夷,你在做什麽!”


    墨夷一笑,道,“是她往吟妃娘娘藥中下了毒。”


    吟妃冷道,“墨大人有什麽證據,可不要信口汙人!”


    “證據嘛。。。”墨夷看著吟妃,眸光微轉,“就在這隻手上。”


    “她姆指和食指的指甲裏有淺淺的黃色,微臣猜測這便是芭蕉不解的粉末,皇上可命人將她的指甲剪下,送太醫院查證。”


    墨夷不卑不亢,神色平穩,話落,驚了一室。


    阿爹震怒,“來人,將這賤婢帶下去,好生審問!”


    那宮女跪在地上,呆呆望著勃然大怒的君王,大抵是被那九五至尊的氣勢震懾住了,竟一時驚怔,甚至便連侍衛上前來,她也隻是愣愣望著阿爹,不鬧不掙。


    卻是吟妃虛弱出了聲,“慢著!”


    “吟兒!”阿爹阻她,可那聲音裏卻全然沒有了方才的威儀,隻剩下滿滿的無奈和疼惜,“這賤婢害你,罪無可恕,你再是心善,也萬不該對自己殘忍。”


    我聽了,忍不住又抖了一下。


    你再是心善。。。


    我真是不知什麽樣的心善才能長成她這樣子!


    吟妃對著阿爹柔弱地搖搖頭,又突然看向那地上的宮女,猛地冷了聲,“阿詩,我素來待你不薄,你為什麽要害我?你說!你現在就當著所有的人麵說出來,自我入宮,皇上將你賜給我,我便處處厚待你,平日用度,也盡給你寬厚,今日我卻要落得被你毒害的下場。你告訴我,到底是我若吟哪裏對你不起?!”


    吟妃說得激動,猛地咳嗽起來,惹得阿爹又是一聲憐惜的輕歎。阿爹一邊輕輕拍打著她的背,一邊溫聲勸慰,“下婢卑賤,你又何苦與她們談情談義?還是好好將養著身子,莫再動怒了。”


    那宮女卻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隻覺心中有什麽東西狠狠劃過,然後,有一處驀然清亮。


    吟妃是故意的!她麵上雖是在罵那婢女,實則卻是在給她狡辯的機會!


    果然,就聽那婢女哭道,“娘娘,您對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就是千刀萬剮也斷不會害您!奴婢真的不知墨大人所說的芭蕉不解是什麽,隻是奴婢指甲間的淡黃色粉末卻是奴婢為您剝桔子時留下的。”


    “你莫要再狡辯了!”吟妃冷叱,又突然拔高了聲,往周遭太醫看去,“太醫呢?讓太醫都過來,現在就來查證,當著本宮的麵查證。阿詩,你怎能如此待我!”


    吟妃那聲音,憤怒裏又帶著滅頂的悲痛,聽得我阿爹的心肝兒都疼了。


    “吟兒,莫要激動了。”他勸慰她,又冷聲命令太醫,“還不快按娘娘說的,當著朕的麵查證!”


    我看著吟妃那張篤定的臉,她太過篤定了,以致於我心中竟莫名地不安起來。


    若說,吟妃真是遭人暗害,那她如何能揣著這樣的篤定?篤定那暗害她的人就不是她的婢女,甚至還要大呼小叫讓太醫當著她的麵檢查。


    她雖然確實是口口聲聲在罵她的婢女,又罵她狡辯,可是如果真的有那麽恨,那大可將她打下去,讓阿爹處置便是。


    吟妃這樣做,這麽自信。。。更像是,她知道她的婢女沒有下毒。


    若一個人被毒害,差點喪命,那要如何才能如她那般篤定那不是另一個人所為?


    須知,人心隔肚皮。更何況,這婢女不過是個宮中人,宮中之人,原本就如浮萍,無根,隨處可以落放,亦隨時可以飄遠。再者,這阿詩與吟妃,相處也不過短短一年。


    何來的此等推心置腹?


    除非,下毒那人就是她自己!


    可是,如果真是這樣,不論是她自己下的毒,抑或當真是她的婢女代勞,一旦有了吟妃的授意,那婢女又何須將毒藥藏在指甲裏,在呈上湯藥時偷偷彈進?


    沒有必要!所以,不該有毒藥殘留在指甲內!


    我心下一沉,往墨夷看去。


    唯一的解釋就是,墨夷在說謊,那婢女的指甲裏根本就沒有毒藥!


    這樣,也能解釋為什麽吟妃會那麽篤定了,甚至要嚷著當著大家的麵檢查。她是怕,婢女的指甲在送去太醫院的途中被人動手腳!


    那時,這下毒的罪名便是被她儀秀宮的人坐實了!


    墨夷這時正望著那宮女周圍的一堆太醫,似乎並未察覺到我。我正要收回目光,他卻又猛地朝我看來,他動作如此之快,我竟被他嚇到,卻又見他突然對著我揚唇一笑。


    那笑裏,些許嘲諷,許多自信。


    我心中狐疑,他已再次轉過頭去,不再看我。


    少頃,樂太醫攜了其他幾位太醫跪倒在地,“回皇上,此名宮女指甲之間確有有毒粉末,經初步查證,正是芭蕉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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