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喪事的地方簡陋,座椅都很隨意,甚至不那麽幹淨。


    這都是完全不符合賀君與標準的。


    那凳子,賀君與坐不下去。


    “咦,賀律師,坐啊,站著幹什麽?”景書從小摸爬滾打慣了,早已坐下。


    還有比黃大顯更了解賀君與的人嗎?


    他哼哼一聲,知道他哥龜毛的毛病又犯了。


    他的哼哼裏帶了嘲諷,“我哥高貴……”


    話沒說完,他哥就坐下了,睨向他的眼神裏,是隻有黃大顯才看得懂的威脅。


    黃大顯:???


    懵啊,我怎麽得罪他了?我實話實說都還沒說出來呢!


    景書好奇,“賀律師,你這麽看著黃大仙幹嘛?”


    賀君與坐得端直而僵硬,“他今天特別醜。”


    黃大顯:???


    景書:???


    隔壁桌吃著瓜子花生的街坊聊天時的唏噓聲驅散了這兩人腦袋裏的問號。


    “哎,小徐是個好女婿啊!”


    “可不是嗎?莫家這回虧得有小徐。”


    “你們聽說了嗎?老莫最後這段日子不能自理,全是小徐伺候的,擦洗喂飯,端屎端尿。”


    “聽說了啊,你看小徐累得,人都瘦了一大圈,那眼眶,都跟熊貓一樣了。”


    “小徐啊,聽說是因為自家媽生病回來的,哪裏想到嶽父也病了,兩邊都沒兄弟姐妹,兩頭跑,能不累嗎?”


    “老莫這病,其實好久了,一直瞞著,沒告訴首都小兩口呢,怕他們擔心。”


    “哎,天下父母心啊,這有霖還沒回來呢!最後一麵都沒見著,你們說是圖啥?”


    “圖啥?孩子小的時候盼著他們有出息,考好大學,遠走高飛,等真的出息了,飛走了,卻飛不回來了,這個孩子,隻當白生了。”


    “那怎麽著?當父母的,也不能耽擱孩子前途啊,那不自私麽?”


    “可是,你說人這一輩子是為什麽呢?前途又是什麽呢?我們家孩子沒出息,也掙不到那麽多錢,我從前還挺羨慕那些孩子有出息的人家,沒少揍我家那總是考不及格的小子,但現在看來啊,沒出息也挺好,就守在我身邊,我什麽時候想看就能看著,兒孫滿堂,熱熱鬧鬧,比給我多少錢都開心。”


    “話不是這麽說,你不能從你的角度想啊,你得替孩子考慮,孩子們闖事業,實現自我價值不好麽?不能為了自己熱鬧就綁住孩子的腳。”


    “什麽事業?什麽自我價值?不還是在另一個地方打工嗎?掙的還沒花得多。我聽說小徐和有霖在首都還租著10平米的房子住,廁所都沒有,這叫什麽事業什麽價值?我們家雖然沒錢,但孩子也是住的大三居,一百多平,大落地窗,寬敞著呢!”


    “這怎麽比?老家一套房子還抵不上首都一個廁所貴!再說了,你兒那大三居還不是你幫忙買的?”


    “對啊,啃老唄,那我的錢,遲早是他的,不給他花給誰花?我們這輩但凡能啃老,也不會這麽辛苦,現在能讓孩子啃老,那不就給他啃?”


    “哎,算了算了,一家燒一家的灶,各家是各家的事,別說這些了,小徐一個人忙不過來,看著有什麽事,我們街坊鄰居的,也搭把手吧。”


    聊天的幾個人找事做去了。


    黃大顯是個自來熟的,景書也是,眼見不斷有賓客來,也起身幫忙倒個水上盤瓜子什麽的。


    倒是賀君與,始終跟個菩薩似的端坐在那裏。


    這樣的氛圍他不習慣。到處是人,滿是香燭的味道,明明是靈堂,賓客的笑聲一陣高過一陣,還有唱歌的班子,唱得那叫一個熱鬧,歌唱演員那叫一個眉飛色舞,你怎麽不唱個《今天是個好日子》?


    莫有霖是這時候來的。


    還穿著一身職業套裝,高跟鞋,臉上妝容猶在,明顯是直接從公司來的。


    老人晚上去的,徐鵬程早上才告訴她。他知道她一向睡眠不好,吵了她睡覺是很大的事,反正人已經去了,早一個小時通知和晚一個小時通知沒有太多區別,不如讓她睡好。


    賓客中有了不小的議論聲:“回來了回來了。”


    “有霖回來了。”


    “這是老莫家女兒啊?”


    “快不認識了……”


    “這怎麽,這打扮……”


    莫有霖全都聽見了,也全都沒聽見,目光隻盯著那張黑白照片,而後跪倒在遺像前。


    “有霖!”徐鵬程眼眶緋紅,取了三支香。


    莫有霖接過香,鞠了三躬,點上,眼神依然木然。


    徐鵬程扶著她,“累了吧?先休息一下。”


    她很瘦,幾乎被他半抱著,扶到一邊,想讓她坐一坐,但賓客坐滿,隻有賀君與那張桌子空了三個座位。


    徐鵬程扶她過去,對賀君與說,“賀律師,我媳婦兒在這坐會。”


    賀君與沒說話,點點頭,他怕一說話,這香燭的味兒都進他的食管裏去了。


    莫有霖坐下來後就沒再說過一句話,呆呆的,也沒跟賀君與打招呼,好像根本不知道對麵坐的人是誰。


    徐鵬程又開始忙前忙後照顧她。


    不知道從哪找出來一雙棉拖,給她換上。她其實怕穿高跟鞋的,剛開始到首都的時候跑業務,穿高跟鞋跑一天下來,腳全是泡,他便給她挑水泡,給她揉腳,那個時候,很辛苦,但還是充滿了希望的。


    而後又給她倒了杯熱水,打了一份熱飯熱菜來,“將就著吃點啊!一會兒晚上再吃麵條。”這一天趕回來,一路肯定沒吃東西。


    最後,外賣騎手來送東西,他取了來送給她,是一瓶隱形眼鏡護理液,“裏麵有盒子,吃完飯洗個手摘了。”她常年戴隱形,但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其它,一天下來就特別不舒服,到家必須要摘下,才能徹底放鬆。


    有人看在眼裏,自然又要議論。


    “莫家這閨女,可真福氣啊,小徐也太好了吧,她才是孝女,還讓小徐伺候她?”


    “是啊,回來倒跟客人似的,坐著不動。”


    “也不見她難過,眼淚都沒有呢。”


    “哎,我說老莫就是太慣孩子了,這孩子這性子是被慣得驕縱了的。”


    莫有霖一個字一個字全都聽見了,隻是沒反應,始終一動不動,沒取眼鏡,更沒動那碗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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