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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李果這樣的孩子, 清閑不得,在瓷器店裏,看人如何做談生意, 簽契紙, 可惜他是個半文盲,也隻是學到點皮毛。


    城東大街的生意, 五花八門,李果走走看看,看人交易,聽人吆喝。


    夏日,光城東大街, 就有四五個賣香飲子(飲料)的小販,尤其以真珠樓前那家生意最為紅火。


    真珠樓, 是城東巨富營建的酒肆,巍峨奢華,為城東壯景。此樓樓前開闊, 對街樹木成片,陰涼消暑,夏日聚集無數乘涼的人群, 引來眾多小販。


    真珠樓前香飲子, 出售冰涼的各款果汁, 無論你是要蜜水,楊梅湯,西瓜汁統統都有。


    這類攤子,李果從來消費不起,他渴了喝井水。夏日,井水也很冰涼,消暑。


    然而這攤飲子鋪生意實在好得咋舌,李果連續數日站在人家竹傘下圍觀,還曾過去問人家要不要夥計。


    自然是不要的,每家飲子的製作方法都不大同,自然不肯外傳。


    如果實在再找不著活幹,李果隻能去他大伯李大昆的酒樓幫忙,這是令人沮喪的事。


    飲子不知道如何製作,然而夏日賣賣西瓜倒是不難,隻是所掙微薄。


    胡亂想這些事,李果往城東大門走去,出城門前往海港。


    果娘在孫家倉庫一側的廚房裏燒飯,給搬運貨物的腳力準備吃食。


    這些在海港幹活的腳力,年輕力壯,輕易能扛起一大麻袋的貨物。


    李果進廚房,看到果妹在摘菜葉子,湊過去幫忙。果娘在灶前燒水,見李果過來,也隻是瞥上一眼,又安心去忙碌。


    這孩子懂事勤快,果娘還放心。


    “我跟柳賬房問有沒有活兒給你做,柳賬房說要識字的。”


    果娘往灶裏加柴,話語平緩。


    “娘是沒能力供你讀書,要不你聰明著呢,怎麽會比別人的孩子差。”


    李果悶聲聽著,將摘下的蔬菜葉子抱到籃筐裏。


    在城東,李果問過很多鋪子,不管是賣陶瓷賣真珠(珍珠)賣茶葉賣絲綢香藥的,都要識字的夥計。


    身為白丁,也隻能幹跑堂,腳夫,仆役,水手,窯工這類活吧。


    “娘,我想去跟阿聰挖牡蠣,一日錢不少呢。”


    李果不是第一次提這件事。


    “那不行,多遭罪啊,割得手腳都是血,天不亮就要開始忙活,到日頭下山才能歇口氣,吃得也不好,海風又大。”


    果娘覺得日子勉勉強強還過得下去,她是漁女,自然知道靠海吃飯的艱難,她不舍得兒子這麽小,就去吃這樣的苦。


    聽到娘再次不同意,李果沒再說什麽,確實是份苦差事。


    傍晚,李果帶果妹回家,燒水打算煮粥,發現米缸見底。


    李果從床下取出錢罐,點上四五十文錢,打算去米店買米。


    “果妹,你看好灶火,哥哥去去就來。”


    灶上的鍋,在燒水,就等下鍋的米。


    “嗯,好。”


    果妹乖巧蹲在灶前,看著柴火。


    李家的柴火,不是木材,都是城外撿來枯枝樹葉,要燒熱一鍋水可不容易。


    李果匆匆出門,趕往米店。李家好米吃不上,最便宜的大米買下一升,沒剩一個子兒回來。


    李果存的那點錢,買不了幾升米。


    提著一小袋米歸家,天還沒黑,李果加快腳步。走到家門口,見家門開著,想著娘還不到回來的時候,李果狐疑進門,竟看到站在廳堂上的一個熟悉身影,一時沒了反應。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趙啟謨。


    趙啟謨背手站在簡陋的廳堂,打量李家,他的書童侍立在一旁。


    “啟謨?怎麽是你?”


    “你怎麽上我家來?”


    連續兩句問話,李果實在太驚詫。


    “怎麽,不歡迎我?”


    趙啟謨微微笑著,袖子一揮,入座李家唯一像樣的一張椅子。


    “我放學過來,見廚房升起炊煙,以為你在。過來拜訪,才聽你妹妹說你外出買米。”


    李果看向果妹,果妹站在廚房門口,手裏抓著份棗糕,正吃得津津有味。


    “那那,找我有什麽事?”


    李果訥訥問著,和趙啟謨相識這麽久,趙啟謨從來不會到自己家裏來,何況李家破敗,也實在不是他這種身份能來的地兒。


    “無事,隻是順便看看。”


    趙啟謨十指指尖並合,環視四方。


    “窮人家的房子,有什麽好看。”


    李果搬來一張矮凳,在趙啟謨身旁坐下。


    “你近來可還在酒館幫傭?”


    “好幾日沒去,不缺人了。”


    趙啟謨想,難怪最近放學歸來,時常能看到李果在家裏的身影。


    “那有何打算?”


    窮人家的孩子,十二歲了,不會養著閑逛,趙啟謨自來閩地,對底層接觸頻繁,知道他們的生活。


    “明日再去城東店鋪問問,看缺不缺人。”


    李果就是一根筋的想去城東混,他太喜歡那個地方了,熱鬧,富有,生機勃勃。


    “不過他們招夥計,都要識字。”


    李果低聲說。


    “賣包子羊肉,麵食之類,夥計不需要識字,你問過這類店鋪嗎?”


    趙啟謨看到李果一臉憂愁,知道他是找不到活幹。


    “可是七哥說這些學不到本事。”


    李果找工也有目,要麽工錢高,要麽能學到本事。


    “買賣陶器,香藥的夥計,不隻要識字,還得懂番話。想入行,得有人帶你,何況你尚小,長到十五六歲,才有人要。”


    趙啟謨不知道那個合橋阿七跟李果說了什麽,在趙啟謨看來,阿七有著十足的運氣,得貴人提攜,而李果並沒有。


    “可到我十五六歲之時,我也仍舊不識字。”


    李果想趙啟謨不會懂得不識字的痛苦,他在縣學裏就讀,以後還要憑著學問,當高官呢。


    “那阿七如何識字,他是個孤兒?”


    趙啟謨對這位合橋阿七有幾分興趣。


    “合橋有個老書生,和阿七娘很好,教阿七識字。”


    那還是阿七的娘親去世後的事情,恰好有這麽個人,照拂阿七。


    “果賊兒,我讓罄哥教你讀書識字,不過你要好好學習,我會檢查課業。”


    趙啟謨笑語,他也是突然想到這個法子。


    “真的?”


    李果雙眼發光,小心求證。


    “真的。”


    趙啟謨眉眼含笑。


    罄哥著急,憋紅臉說:“公子,我才疏學淺,可教不了他。”


    趙啟謨仍是微笑:“隻是蒙學,教得了。”


    “從今起,也不能再叫果賊兒,李果這名字也有些粗陋,要取個學名。”


    趙啟謨想了想,說:“就叫李南橘如何?”


    “好好,啟謨取的都好聽。”


    李果興奮不已,此時早將要煮粥的事拋得老遠。


    “我該走了,再坐下去,一會趙樸要出來尋我。”


    趙啟謨起身致別。今日爹娘不在,可是趙樸看他放學這般久還沒回去,會著急尋找。


    李果將趙家主仆送出門口,目送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西灰門。想著有人要教他識字,李果春風滿麵。


    被隻穿著喜服的瘋狗,撲來張嘴傷人。


    夜晚去趙宅,把作業遞給罄哥,罄哥詫異問:“果賊兒,你臉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還沒消失嗎?”


    李果眼角耷拉,無精打采。


    “好嚴重,你看。”


    罄哥拿鏡子照給李果看。


    橘黃燈光下,仍可見下巴靠耳朵那個位置淤青一片。李果皮膚白皙,白日看更明顯,也難怪白日在包子鋪,不停有人問。


    “難怪摸著還會疼。”


    李果捂住腮幫子,神色沮喪。


    隻是一擰,下手惡毒,才會留下這樣明顯的傷痕。


    “怎麽了?”


    趙啟謨站在門口,探進身子。他路過,正好看到李果在照鏡子,罄哥還圍在一旁。


    “沒事。”李果將鏡子還給罄哥,裝作無所謂。


    “我看下。”


    適才李果分明歪著臉照鏡子,還用手指摸臉,察言觀色,分明有事。


    趙啟謨擺正李果的臉,立即發現左腮幫子上的淤青,他嫌看得不仔細,還拿燭火湊近看。


    那一片淤青呈橢圓形,烏青,越往中間,顏色越深,還有幾點暗紅夾雜,看著驚心。


    “誰打了你?”


    趙啟謨放下李果下巴,挨著書桌坐下。


    “手指擰,不是打。”


    李果眼瞼低垂,看著自己的手。


    他一度覺得自己很討人嫌,不得人喜歡,也皮實得覺得無所謂,你不喜歡我,我還不喜歡你呢。但是,莫名遭受惡毒的言語和行徑,李果心裏還是十分難過、委屈。


    “罄哥,你去廚房,叫廚子拿三個雞蛋下水煮,煮好,你端上來。”


    趙啟謨言語波瀾不起,隻讓煮雞蛋,也沒說要幹麽。趙啟謨沒見過手擰能形成這麽嚴重的淤青,倒是看過有些人家打仆人,下手狠辣,打得手臂小腿都是烏青,和李果臉上這傷倒是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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