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牌坊前有家柳冒兒包子店,每日顧客絡絡不絕,排起長隊。


    這家包子店,出售的包子有葷餡有素餡,貴的從蟹黃,羊肉到便宜的醃筍蘿卜都有賣。一家店鋪生意,從權貴做到平民,貴賤皆喜愛,也難怪生意這般好。


    天剛亮,包子鋪才開門,李果過來問還要夥計嗎?聲音怯意,手用力擦平褲子上的褶皺。


    老夥計武大頭瞅著李果,問:幾歲了。“十二了。”李果回答。


    “過來。”


    武大頭將李果喊進店裏,李果跟著他繞到廚房。


    廚房裏熱火朝天,剁肉的,剁菜的,擀麵的,包餡的無數人。


    李果被領到剛出籠的一屜包子前,熱氣騰騰中,李果呆看茫然。


    “夾包子”


    遞來一把竹夾子,李果接過。未做思考,夾起一個包子,放到一隻大碗裏。


    “要七個。”


    武大頭嚴厲嗬斥。


    李果往碗裏連夾五個,還沒夾完,又聽新要求。


    “七個外還要六個,不許數,動作要快!”


    李果腦子裏快速算著七加六十三,碗裏五個,還差八個。


    一口氣將八個包子夾入碗中,堆得老高。


    “放下,來,我考你。”


    李果聽話放下竹夾子,聽說要考,也不知道要考什麽,隻是認真聽著。


    “蝦仁包子二文一個,買八個,筍幹包子一文兩個,買六個,要收多少文錢。”


    武大頭出的考題,還是算術。


    “不許數手指,快算。”


    看到李果舉起手,武大頭喝止。


    廚房幾位傭工,起哄說:“大頭,你又在嚇唬小孩兒。”


    “十九文。”


    李果幾乎立即回答,他可是果賊兒,賣過梨子賣過桔子,怎麽可能不會算術。


    “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武大頭彎身問李果,和顏悅色,言語溫和,可見適才是故意嚇唬人。


    “李果。”


    李果仰起頭笑答。


    靠算術,李果在柳冒兒包子店找到一份工。


    柳冒兒包子店的生意從早到晚,顧客一波又一波,大大的店鋪,兩個售賣位置,都排滿人。


    像李果這麽大的孩子,過來也隻是打下手,但是不收愚鈍,手腳不靈活的孩子。


    被武大頭告知明日一早過去,李果歡喜奔往海港,告訴果娘這個好消息。


    自此,李果在柳冒兒包子店幹活,拖地抹桌,給廚房的人打下手,偶爾鋪麵的人忙不過來,喊李果過去幫忙數包子售賣。


    要到太陽落山後,李果才會返家,這時果娘和果妹早回來,果娘燒好飯。


    夜裏,李果還得抱著紙筆去靜公宅後院等候,罄哥會過來,領李果登上二樓,到他的仆人房裏。


    罄哥受自家公子所托,不敢怠慢,教讀教寫。


    李果學得很快,停留片刻,揣著筆紙就又歸家。


    李家原本夜裏難得點燈,天一黑就去睡。為讓李果學習,果娘買來燈油,也給準備上矮桌凳子。


    李果是個聰明的孩子,一教就會,就是那字實在醜得不忍直視。


    趙啟謨讓罄哥每二日教李果十字,並且李果的作業還得拿去給他看。還會評分,還會批改,用朱色墨,儼然一位嚴苛的老先生。


    李果的字醜,歪歪斜斜,支離破碎,趙啟謨往字上圈個紅圈,再於紅圈旁批:筆穩字正,不可胡寫。並在作業右上角,朱筆評個“丙”。第一等是甲,最末等是丙。


    李果每每看到如此低的評分,心中是不滿的,然而他基本上見不到趙啟謨。教他的是書童,趙啟謨在書房讀書。有時運氣好,抬頭見上趙啟謨從門外走過,也已是極開心的事。


    傳話是書童,傳遞作業也是書童。


    起先每次到趙宅,李果都提心吊膽,遭趙家其他仆人側目和質疑,也害怕遇到趙夫人和趙提舉。


    後來仆人對他習以為常,趙提舉撞見李果,隻是笑語:“不錯,好好學。”,趙夫人,顯得冷漠,傲慢,但靜默,她也並不驅逐李果。


    李果沒有耽誤趙啟謨的課業,和趙啟謨也沒有什麽接觸。


    大概也因為,李果衣著雖然陳舊,不體麵,但很整潔,比往常改變許多。十指幹淨無垢,半長的發雖然仍挽起,但會用發須係綁,不讓頭發蓬亂。


    罄哥教李果識字,阿七教李果處事。


    夜裏,李果再次登上靜公宅二樓,瞅見趙啟謨的書房燈亮著,窗紙透出橘黃色,心裏竟也暖暖的。


    李果沒去過趙啟謨書房,偶爾趙啟謨會悄悄過來看他,也隻是一瞥。


    今日,將昨夜在家寫的作業遞給罄哥,罄哥接過翻看,說:“比往時要好些。”


    雖然上麵的字,仍歪歪斜斜。


    “我拿給公子看看。”


    罄哥拿走紙便去找趙啟謨,不會回來,無奈將紙遞給李果。


    李果瞅見紙上仍寫著個朱字“丙”。和背麵那個紅色的丙在同個位置。李果的紙正反麵都會寫字,為了省紙。


    而且在“雲”字上紅筆圈起,朱批:罰抄十遍。


    “明明端正多了,又是丙,又罰寫。”


    李果是不滿的,嘟囔著。


    罄哥笑說:“雲確實沒寫好,上頭和下頭遭腰斬,斷成兩截。”


    李果拿過去仔細看,確實是把雲字腰斬了,太凶殘,就也不再發出抗議。


    不就是抄十遍嘛。上次罄哥讓他寫五個字,五個字都被罰了,這次算輕的。


    罄哥每夜驗收前夜教的,念字讓李果默寫,李果字是難看,但記憶力好。兩日學十字並無壓力。


    “今夜,教雷,電,雪,風,雹。”


    罄哥在紙上寫下這幾個字,他的教程全來自趙啟謨,等於是代趙啟謨教李果。


    李果凝神聚氣,認認真真聽著。


    也是李果年紀輕,精力好,換成其他人,在包子店忙活一天,晚上還得學識字,早累趴。


    然而孩子的心性最難束縛,好在李果並非心血來潮,他是認認真真在學習。


    對他而言,識字與否,意味著每日攢的錢多與少的區別,意味著包子店當夥計和瓷器真珠店當夥計,這可差別可大著。


    回到家,在昏暗油燈下,李果讀寫新學的內容,果娘在旁聽著,心裏惋惜著沒能力將這孩子送私塾。


    可也是福氣,遇到貴人相助。


    果娘對趙啟謨這個孩子並無印象,很少見到。隻是聽李果啟謨啟謨的提,知道和李果玩得好。雖然李果說是趙家公子讓書童教他識字,果娘也仍然以為是趙提舉的善意。


    畢竟這位叫啟謨的趙家小公子,也才十三歲。


    “果子,早些睡,明早還要起來。”


    果娘先回房,窮人家睡得早,這個時辰對果娘而言,已經很晚。


    李果專注於筆紙,仿佛沒聽到。他邊寫邊讀:“風,風,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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