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下班高峰期,寬坦的馬路變的水泄不通,司機們煩躁不安,喇叭聲響成一片。


    薑鵬自加入公司以來從未這麽早下過班,見路堵成這樣,想到團隊的“小哥哥”和“小姐姐”們正在忙碌,自己先走了卻不一定能準時赴約,不免有幾分心焦,又禁不住低頭看了看導航和儀表盤上的時間。


    因為家住得不遠,每天拚車上下班的小楊,放下手機說:“薑哥,今天這是沾你的光,要不是你有事,我也不可能這麽早下班。”


    “是嗎?”薑鵬扶著方向盤有些心不在焉。


    “難道不是嗎?”小楊反問了一句,想想又苦笑道:“以前天天盼著能早點下班,好不容易能早點回家,又覺得像是在偷奸耍滑,心裏真有點過意不去。”


    “一樣。”


    “你跟我不一樣,你是真有事!”


    “其實也算不上多大事,就是來了個老戰友。”


    “薑哥,你是說晚上要請的那位,是你做警察時的同事?”


    “確切地說是領導。”


    小楊好奇地問:“多大的領導?”


    薑鵬扶著方向盤,微笑著說:“我進刑警隊時,他是我們刑警大隊重案中隊的隊長。現在是分局副局長,分管刑警大隊、經偵大隊和禁毒大隊。亦師亦友,十幾年的交情,他難得來一次,你說我能不盡下地主之誼。”


    “十幾年的交情,那肯定要請。對了,他是來辦案的嗎?”


    “好像是來開會的,真要是來辦案,就算我有時間,他也不一定有時間來找我。”


    小楊跟大多男生一樣從小就有個警察夢,忍不住追問:“為什麽辦案就沒時間?”


    對於他的好奇薑鵬早習以為常,耐心地解釋道:“出來辦案就是出差,又不是出來旅遊,哪有時間走親訪友。要是執行抓捕任務,抓到嫌疑人要趕緊押解回去,一分鍾也不能在外麵多呆,以免夜長夢多。而且公安辦案經費緊張,乘坐什麽樣的交通工具,住什麽樣的賓館都有標準,在外麵多呆一天就要多花一天的錢。”


    “那你以前有沒有去外地抓過逃犯?”


    “逃犯沒抓過,犯罪嫌疑人抓過不少。”


    “逃犯跟犯罪嫌疑人有區別嗎?”


    “有啊,逃犯那是指已經被法院定罪量刑的,嫌犯隻是具有重大犯罪嫌疑。”


    ……


    與此同時,陳興國正同一起參加培訓的同行李曉軍,打車趕到了老部下預訂的飯店包廂。


    他探頭看看窗外的景色,再看看桌上的煙灰缸,坐下笑道:“那小子有心了,知道我是個老煙民,還居然專門找了個能抽煙的地方。”


    “陳局,你那位老部下是調過來的,還是考過來的?”李曉軍掏出香煙,給他遞上一根。


    即將跟共事了十六年的老部下相聚,陳興國很高興。


    可提到老部下是怎麽來深圳的,陳興國心裏則有些不是滋味兒,接過煙無奈地說:“既不是調過來的也不是考過來的,而是跳槽改行了!當年眼看就要提大隊長,組織人事部門都找他談話了,他居然說辭職就辭職,說不幹就不幹。”


    “眼看就要提大隊長,老陳,他辭職時多大?”


    “三十九。”


    “三十九歲辭職!”李曉軍覺得很不可思議。


    陳興國苦笑點點頭:“是啊,真不知道他那會兒是怎麽想的。”


    “這個年齡辭職,真需要點勇氣啊。”李曉軍點上煙抽了幾口,想想又問道:“他是辭職下海創業?”


    “要是下海創業,要是想賺大錢做大老板,倒也無可厚非,畢竟每個人都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權利。可他並不是下海創業,而是跑互聯網公司去應聘。據我所知現在的互聯網公司全是小年輕,超過三十歲的都不怎麽要,更別說像他那麽大的。在刑警隊辦案他是把好手,在互聯網公司他能做什麽?編程那些技術活他懂嗎?除了做保安幹保潔,我真不知道他還能做什麽?”陳興國輕歎口氣,一臉恨鐵不成鋼。


    作為幹了二十多年刑偵的老刑警,李曉軍很清楚能被擬任刑警大隊長的人,不但業務能力要強,並且要具有一定的領導能力,能理解“室友”恨鐵不成鋼的心情,對“室友”的那位老部下離開公安係統也很惋惜,但還是笑道:“老陳,人各有誌,說不定你那位老部下在互聯網行業也能有一番作為。”


    “我實在想不出他在互聯網行業能有什麽作為,不說這些了,說了就來氣。”


    “等會兒見著也別提,你們難得聚一次,別搞得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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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你大可放心,我不會哪壺不開提哪壺的。”


    正聊著,外麵傳來敲門聲。


    陳興國剛抬起頭,就見薑鵬笑眯眯地推門走了進來,跟當年一樣抬起胳膊舉手敬禮:“陳局好,陳局,不好意思,路上有點堵,讓你久等了。”


    “我們也是剛到,”陳興國拍拍他胳膊,旋即緊握著他手側身笑道:“李局,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薑鵬。薑鵬,這位是燕東分局的李局。”


    薑鵬連忙道:“李局好。”


    見他又要敬禮,陳興國忍不住笑罵道:“你小子早就不穿警服了,敬什麽禮?”


    “習慣了,不好意思。”


    “沒事沒事,其實說不好意思的應該是我,你們老戰友聚會,我一個外人跑過來蹭吃蹭喝……”


    “老李,你這是說哪裏話,我們現在是同學,又不是外人。”


    “對對對,又不是外人,歡迎李局來深圳。”想到請老領導吃飯,卻讓老領導等,薑鵬很不好意思,連忙拿起菜單:“陳局,薑局,我們先點菜吧?”


    “這兒我們是第一次來,不會點,你看著弄。”


    “簡單點,就三個人,別浪費。”


    “行,那我就看著點。”


    共事那麽多年,薑鵬對老領導太了解了,知道他不在乎吃喝,點了幾個特色菜,要了一瓶酒,便坐下來敘起舊。


    聊了一會兒老單位的近況,又聊起他們正在開的會。


    “我們哪有資格來開會,我們是來培訓的。”陳興國夾起一顆花生米,笑看著他說:“培訓一個星期,明天是最後一天,後天就收拾行李各回各家。”


    “這麽急?陳局,你難得來一次深圳,怎麽不多呆幾天?”


    “單位一堆事呢,別看我人在這兒,可心並不在這兒。”


    “那明天是怎麽安排的?”薑鵬追問道。


    不等陳興國開口,李曉軍就抬頭道:“明天上午去參觀什麽‘守護者計劃聯合實驗室’和什麽‘經偵金融安全實驗室’,下午開總結大會。薑鵬,你們陳局厲害了,是我們第二小組的組長,他還要代表我們第二小組上台發言,匯報學習心得,哈哈哈。”


    “別幸災樂禍,我最怕發言,最怕寫學習心得。”提起這個陳興國就頭疼,放下筷子連連擺手。


    想到他們這個培訓班的日程安排,薑鵬不動聲色問:“明天晚上呢?陳局、李局,開完總結大會不就沒事了嗎,要不我們明天晚上再聚聚?”


    “明天晚上要吃散夥飯,再說我們現在不就是在聚嗎?”


    “陳局,今天是為你和李局接風的,你們後天就要回去,我怎麽也得給你們送送行。”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真用不著那麽麻煩。”


    想到當年一起辦案,一起熬夜蹲守,一起出省抓捕嫌犯的日子,薑鵬真有些舍不得老領導就這麽走,苦著臉問:“陳局,你都來好幾天了,怎麽到今天才給我打電話?”


    陳興國指指手邊的手機:“換手機把以前存的號碼都換沒了,再想到深圳的工作節奏這麽快,你在新單位工作一定很忙,就沒打電話找老劉他們要。結果老劉中午打電話問有沒有見著你,想著來都來了,就讓他把你的手機號發了過來。”


    “陳局,你這是把我當外人。”


    “真要把你當外人,我就不給你打電話了!”


    事實上陳興國的話隻說了一半,報到那天他就想聯係眼前這位共了十六年事的老部下,因為換手機把聯係方式搞沒了,就請負責會務的深圳同行幫著打聽。因為老部下曾說過在騰訊上班,而深圳同行跟騰訊有很多合作,應該不難打聽。


    結果人家不但沒打聽到老部下的聯係方式,甚至說騰訊那邊回複根本沒薑鵬這個人,至少接電話的那位在公司的係統內沒查到。


    這既在陳興國的意料之外,後來想想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畢竟騰訊是國內數一數二的互聯網公司,能進騰訊的都是年輕的高學曆高素質人才,而老部下不但早過了不惑之年,並且隻是本科學曆。別說進不了人才濟濟的騰訊,就算能進估計也隻能做保安。隻是為了不傷老部下的自尊,他選擇看破不說破,就這麽又敘了一會兒舊,便同李曉軍起身告辭打車回賓館。


    久別重逢,這頓飯吃得看似賓主盡歡。


    但薑鵬能從老領導的話裏言間,聽出老領導對他當年選擇辭職很不理解甚至很惋惜,可有些事一時半會間又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就算解釋了老領導也不一定會相信。他隻能目送走老領導,叫了個代駕,先回家。


    可回到家,洗完澡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麽都睡不著。


    當年跟戰友們一起辦案的情景,像放電影似的不斷在腦海中浮現,再想到老領導明天的日程安排,幹脆掀開被子走出臥室,拿起手機撥通了部門經理的電話……


    第二天一早,陳興國和李曉軍等培訓班學員,乘大巴來到騰訊聯合sz市公安局刑事偵查局成立的“守護者計劃反詐騙聯合實驗室”,他們剛跟著領隊走進大廳,就見一個熟悉的麵孔正笑眯眯看著他們。


    李曉軍以為看錯了,下意識回頭看向陳興國。


    陳興國怎麽也沒想到能在這兒看到老部下,一時間竟愣住了。


    “各位領導,這位是騰訊守護者計劃團隊的安全專家薑鵬同誌,他和他們團隊專門負責協助我們公安機關進行跨境電信網絡詐騙等專項打擊工作,接下來請薑鵬同誌為我們講解!”


    領隊話音剛落,薑鵬便左手捏著夾在衣領處的麥克風,右手指著前麵的液晶大屏,熱情洋溢地介紹起來:“歡迎各位領導蒞臨我們實驗室參觀指導,各位領導一定有疑問,想知道什麽是守護者計劃,其實就是我們結合安全大數據、核心技術和海量用戶的優勢,構築的網絡安全生態體係……”


    看著薑鵬侃侃而談的樣子,李曉軍覺得一切是那麽地不真實。


    陳興國同樣有點懵了,楞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忍不住擠上前問:“薑鵬同誌,你們這個體係到底有什麽作用,能協助我們偵辦什麽案?”


    “陳局,麒麟偽基站定位係統您有沒有聽說過?”


    “不但聽說過,並且在用。”


    “這個係統就是我們團隊研發的。”薑鵬頓了頓,微笑著看著眾人說:“2016年前後,各種垃圾短信、詐騙短信橫行,好幾個地方的公安部門找到我們,希望我們能借助多年研究和協助公安機關打擊網絡詐騙的經驗,幫助他們打擊短信詐騙。我們團隊的產品經理、架構師、程序員枕戈待旦,經過上百次的研討和測試,最終成功研發出這一套被命名為麒麟的、能夠實時監測到偽基站位置甚至行動軌跡的定位係統。”


    陳興國沒想到老部下竟“扮豬吃老虎”,竟然成了互聯網公司的安全專家,是既高興又鬱悶,又忍不住問:“薑鵬同誌,冒昧地問一下,你是程序員嗎?你有沒有參與過這個係統的研發?”


    他這麽問有點不太禮貌,眾人不約而同朝他看來。


    薑鵬早料到老領導有一堆問題,微笑著說:“不怕各位領導笑話,我雖然早在2000年就擁有屬於自己的計算機,也學過計算機編程,在大學時甚至被選為學校軟件開發項目組的成員。但由於計算機開發技術迭代非常快,當時所學習的內容不但基本荒廢,就算沒荒廢也已經徹底無用了。


    不過我有我優勢,在加入騰訊前我曾在公安係統工作了十六年,長期接觸各類犯罪活動,參與偵辦甚至組織偵辦過不少案件。而我們團隊的‘小哥哥’和‘小姐姐’們,在技術上都是專家,但對社會的多麵性閱曆尚淺,尤其對違法犯罪知之甚少,所以我要給他們普及網絡犯罪手法和作案細節,讓他們有針對性的進行研發。”


    看著眾人若有所思的樣子,薑鵬補充道:“同時,我還能發揮企業與公安機關之間的橋梁作用,畢竟我是公安出身,懂得公安的思維及需求。通過溝通協調在公安的需求和團隊的技術研發周期中尋找平衡點,以此滿足多方需求,最後完成黑產打擊工作。”


    領隊緩過神,下意識問:“陳局,你們認識?”


    “不但認識,還是老同事老戰友,共事了十幾年。”陳興國回頭笑道。


    “這麽巧啊!薑鵬同誌,因為時間關係,麻煩你先講解先介紹,等會兒再讓你和陳局敘舊。”


    “好咧,各位領導請看這邊……”


    薑鵬陪著眾人邊參觀邊講解,如數家珍。


    包括陳興國在內的所有人,聽得很專注。


    不來了解不知道,站在這裏聽著講解,眾人才意識到這個團隊不簡單,不但開發了“麒麟係統”,還一連開發了針對電信詐騙的“鷹眼智能反電話詐騙係統”,針對仿冒公檢法人員詐騙的“賓果反詐騙防控係統”,協助各地公安部門破獲上千起案件,協助查詢的那就更多了。


    聽完講解,走出實驗室,陳興國感慨萬千,站在大巴車邊習慣性地拍拍老部下的胳膊:“幹得漂亮,沒給我們分局丟臉,之前我們誤會你了。”


    薑鵬帶著幾分尷尬地說:“陳局,對不起,我當了逃兵,讓你失望了。”


    陳興國回頭看看實驗室大樓,感歎道:“這是說哪裏話?男子漢大丈夫,在哪兒都能建功立業!你現在雖然不穿警服,但現在的工作性質其實跟以前差不多,隻是從台前退到了幕後,何況還幹出那麽多成績,我不但不失望,而且很驕傲!”


    “陳局,成績不是我一個人的,我們是一個團隊,團隊裏像我這樣的有好幾位,我可不敢貪天之功。”


    “是嗎?”


    “實不相瞞,本來今天是另一位同事來接待你們的,知道你和李局要來參觀,我就主動請纓跟他換了個班。”薑鵬想想又笑道:“別人不知道,陳局你最清楚,我平時不太喜歡拋頭露麵,也不太喜歡出這個風頭。事實上包括我在內的大多團隊成員,在公司裏都是隱姓埋名的。”


    陳興國楞了楞,旋即反應過來:“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低調點好,隱姓埋名好。”


    李曉軍則笑看著他意味深長地說:“薑鵬,你小子這是‘退伍’不褪色、換裝不換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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