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元珣抱著阿措好一會兒才鬆手。


    他其實是不想鬆手的,已經好些日子沒有見到她,也沒有抱到她軟綿綿的身子,說沒想她,是假的。


    雖然的確是他先刻意不見她,一來是想起那天晚上她睡著的事情,這心裏總有口悶氣咽不下去,他別扭;


    二來也是為了避免上次的事情再次發生。


    他實在不想再忍受那種甜蜜的折磨了,所以才刻意躲避,鍛煉一下自己的自製力,免得她一湊過來他就忍不住的心軟。


    沒想到這一晾,倒被扣上了始亂終棄的名頭。


    阿措從他懷中出來,坐直了身子,小臉蛋紅撲撲的,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被他焐得發熱。


    元珣伸手將她額前的幾縷碎發挽到耳後,問道,“你剛才說的孩子怎麽回事?怎麽就想到那麽遠了……”


    一提到這個,阿措臉更紅了,一雙澄澈的眸子眨巴眨巴看向他,小小聲道,“那天陛下臨幸我了,所以我要有小寶寶了。”


    元珣的表情一下子變得複雜起來。


    那晚她的睡顏他現在還記憶深刻,後來他整整衝了三遍涼水,才將身上的火給澆滅……


    他平息了一下情緒,認真道,“朕還沒臨幸你。”


    阿措懵了,“可我那天醒來後,身上有很多紅紅的痕跡,花了快兩天才消掉呢,慕青她們都說這是陛下疼愛我才留下的。難道那些紅紅的,不是你弄的麽?”


    “……是朕弄的。”


    “那不就沒錯麽?”阿措突然想起什麽,用一副“你果然是想始亂終棄”的目光瞪著他。


    “那隻是……臨幸的一個步驟,還不算真正的臨幸。”


    “唔,那什麽是真正的臨幸?”阿措一臉求知。


    元珣一時噎住,這要他怎麽解釋?


    沉吟片刻,他捏了下她的小臉蛋,約定道,“等你及笄了,朕會仔細給你解釋清楚。”


    仔仔細細,從上到下,解釋的明明白白。


    阿措沉浸在“再次臨幸失敗”的失落中,壓根沒看到男人深眸中那隱忍而貪婪的光芒。


    這一晚,元珣陪著她一起在芳菲閣用膳。


    昏昏燭光下,阿措指著院子裏那結出青綠色小果子的石榴花道,“陛下,我以後也會像這些石榴花一樣,結出好多好多的石榴……不對,小寶寶,好多好多小寶寶。”


    元珣聽著她這話,並未太當真,隻哄道,“好。”


    夜色朦朧中,他那雙狹長的眼眸格外明亮,仿若璀璨星河盡跌落他的眸中。


    阿措一時看的有些癡了。


    陛下長得可真好看。


    她不想讓他這樣看別人了,她隻想讓他這樣看著自己,陪著自己了。


    就算其他妃嬪也是他的女人,她也不樂意了。


    不過這話阿措也隻是心裏想想,沒有跟元珣說。


    她怕他聽到後,覺得她太小氣了。


    ——


    翌日午後,明淨的陽光灑在修剪整齊的跑馬場上。


    本來阿措是跟長公主約好一起騎馬的,但昨日元珣主動攬下了這個活。


    長公主自然樂見其成,巴不得元珣多多跟小姑娘接觸,好促進促進感情。


    看著麵前那匹威風凜凜的黑色駿馬,阿措又是忐忑又是期待,“我騎這個麽?!”


    好高啊!


    她得怎麽扒拉上去呢?


    就在她仰著小腦袋望著馬背時,細腰上忽的多了一雙溫熱的手掌。


    下一刻,她就被那雙手穩穩地托著,坐上了黑馬。


    驟然坐的這麽高,阿措一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轉眼就瞧見元珣一個利落翻身,輕輕鬆鬆坐到了她的身後。


    感受到他周身濃鬱的龍氣,阿措放心了。


    她回過頭看他,軟軟糯糯的誇道,“陛下你好厲害,這麽高的馬,你嗖一下就上來了!”


    元珣垂眸瞧見她那張明媚清麗的臉頰上,兩個小梨渦淺淺的甜甜的,薄唇不由得微微翹起。


    他環住她,一隻手拉著韁繩,沉聲道,“坐好了,要跑起來了。”


    阿措興奮的“嗯”了一聲,等他揚聲喝得馬跑了起來,阿措驚訝的叫了起來。


    好快!


    她兩隻手緊緊地抱著他的一條胳膊,身子下意識的往他懷裏靠去。


    夏日衣衫薄,騎裝更是裁剪輕便。


    如今她軟軟的貼著他,元珣控製不住的有了反應。


    阿措也感覺到了,但這次她學乖了,不會再問什麽匕首不匕首的——那次她回去跟安秀姑姑一說,安秀姑姑默然了好半晌,又將那些避火圖找了出來,豁出去一張老臉,伸出手指給她瞧。


    阿措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匕首指的是這個。


    現在她明白了,卻忍不住去思考另外一個問題,為什麽這個東西會變呢?


    他剛抱著她的時候,她感覺不到,然後就突然感覺到了……真是古怪。


    似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元珣將馬騎得快了些。


    這一招的確有用,很快阿措的注意力就被這種禦風的刺激感給吸引了。


    若說開始有點怕,這會兒她是一點都不怕了,甚至大膽的想嚐試下自己騎。


    帶著她兜了幾圈,感受了騎馬的節奏,元珣勒住馬,將她從馬上抱了下來。


    阿措額前的發都吹得有些亂了,她卻半點沒在意,一雙眸子帶著發現新樂趣的亮光,“陛下,騎馬好好玩!我想自個兒騎一會兒,行嗎?”


    “可以。”元珣招了下手,很快有小太監牽過來一匹棗紅色的小母馬。


    這小紅馬站著這匹黑色大馬旁邊,顯得越發矮小。


    阿措皺著眉,“我想騎大馬……”


    元珣耐心的給了解釋了一遍讓她騎小馬的考量,阿措一開始還有點不樂意,漸漸就覺得陛下說得對,也就不再抗拒那棗紅小馬,反而覺得那小馬溫馴可愛,還抱著小馬的脖子,給她取了個名字叫“紅棗”。


    似乎為了表達它對新主人的喜愛,紅棗還呼哧呼哧的哼了兩下。


    此時,不遠處。


    昭妃站在馬場外望了好半晌,直到場內那一對騎著馬走的更遠了,她才緩緩收回目光。


    這次在她身邊伺候的是冬語,昨日秋詞在石子路上跪了一個時辰,雙腿傷的厲害,怕是沒個三四日下不了地。


    冬語比秋詞穩重,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隻淡淡道,“主子,日頭毒辣,咱們回去歇息吧,今早煮的綠豆湯,這會兒應該已經冰好了。”


    昭妃道,“好。”


    主仆倆剛一轉身,卻發現前頭那棵枝繁葉茂的樹下,站著一道俏生生的水藍色身影。


    昭妃鳳眸微眯,見那水藍色身影嫋嫋婷婷的從濃密樹蔭下走來。


    “嬪妾拜見昭妃娘娘,娘娘萬福。”楚纖纖優雅的福了下身子,臉上帶著溫溫柔柔的笑。


    “是楚容華。”昭妃頓了頓,又道,“你在這作甚?”


    楚纖纖自然的答道,“嬪妾聽聞陛下在馬場這邊騎馬,也起了興致,想來騎馬嬉戲。不曾想卻在這碰到了昭妃娘娘……嬪妾瞧娘娘在門口站了許久,為何不進去坐坐呢?”


    昭妃黑眸微沉,輕聲道,“本宮隻是路過。”


    “這樣啊……”楚纖纖輕笑,笑容帶著幾分別樣的意味。


    昭妃淡漠道,“楚容華要騎馬就去吧,不過本宮也提醒你一句,陛下正與沈嬪在裏頭騎馬,你莫要擾了陛下的興致。”


    說罷,她提步準備離開。


    哪知楚纖纖立刻出聲道,“既然陛下與沈嬪一起,那嬪妾也不好進去攪擾了。不知道昭妃娘娘可有空,嬪妾父親近日送來了好幾盆珍稀蘭草,聽聞娘娘最喜蘭花,不知可否賞臉去嬪妾那坐坐?”


    昭妃淡淡的掀起眼皮,“不必了。”


    楚纖纖一怔,等回過神來,她連忙道,“難道娘娘見著陛下如此寵愛旁人,心底就一點不難過麽?”


    昭妃的腳步一頓。


    見狀,楚纖纖連忙湊了上去,“嬪妾隻是想助娘娘一臂之力而已。”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投誠拉攏之意卻十分熱切。


    昭妃斜覷了楚纖纖一眼,眼波微動,像是想到什麽似的,淡淡勾唇道,“好,那本宮就去你宮裏,好好賞一賞那些蘭花。”


    楚纖纖眸中染上喜色。


    ——


    這日夜裏,月華傾泄,靜靜籠罩著陷入沉眠之中的行宮。


    而此時的太極殿偏殿,依舊燈火明亮。


    元珣端坐在書桌前,麵無表情的盯著單膝跪在地上的黑影。


    十九的聲音很是低啞,“午後楚容華與昭妃娘娘在馬場外相遇,隨後兩人一起去了楚容華的明瑟殿賞蘭。約莫一炷香後,昭妃娘娘便離開了明瑟殿,楚容華還送了她六盆蘭花。”


    元珣平靜道,“昭妃是喜歡蘭花的。”


    十九道,“昭妃娘娘回去後,暗地命人將那六盆蘭花都丟了。”


    元珣深眸眯起,“丟了?”


    十九道,“是,她的大宮女冬語聽吩咐,連盆帶花,挖了個坑一起埋了。”


    元珣沉默不語。


    修長好看的手指在黃梨木桌案上有一下沒一下的瞧著,大殿內隻聽得這清脆的響聲。


    一下又一下,像是閻王殿的催命符似的。


    好半晌,元珣收回手,轉了轉手中的玉扳指,淡聲道,“最近盯緊楚氏,有任何異動,及時向朕匯報。”


    十九略一頷首,幹脆道,“屬下遵命。”


    黑影隨風而過,轉瞬間,殿內便隻剩下元珣一人。


    他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


    再次抬首時,心裏已然有了計較。


    翌日,太極殿的宮人都垂手並腿的守在殿外,殿外無比安靜,倒是殿內依稀能聽到幾聲爭吵傳來。


    宮人們麵麵相覷,心下稀奇極了——


    陛下竟然跟長公主殿下吵起來了?


    這真是天上落紅雨了!


    大殿之內。


    長公主態度堅決的否定道,“不行,這怎麽能行,你這是逼她去死麽?”


    元珣端坐著,麵色沉靜,“阿姐,你先冷靜一下。”


    “不,這你叫我如何冷靜?阿珣,你怎麽突然會有這樣的想法?是清寧她哪裏做的不好麽?”


    “她很好,各方麵都很好。”元珣道。


    “那你為何要讓我勸她出宮?”長公主蹙眉道。


    元珣平靜的望向她,輕聲道,“阿姐,你曾經困在後宮七年之久,那七年,你過得開心麽?”


    這話實在誅心。


    長公主麵色沉下來,似是憶起過往重重陰霾噩夢,手指攥的死緊。


    元珣眸中閃過一抹心疼,道,“後宮曾經囚住了你,現在也囚住了她。”


    長公主一怔。


    漂亮的鳳眸凝視著他許久,理智也漸漸回來,搖頭道,“不,不一樣的,她和我不一樣。”


    “我當初是被搶入宮,那並非我所願,且荀康那老東西豬狗不如,我恨不得剝他的皮抽他的筋,在後宮的每一日於我來說,都是暗無天日的噩夢。”


    “可是清寧不同,她年少時便愛慕你,為你夜奔出京,為你的將領士兵們治療傷痛,為你願意入宮為妃……這些都是她願意的。”


    “她為你付出了這麽多,你怎麽能這樣待她?你若真這般無情無義的待她,從今以後我也不再認你這個弟弟。”


    長公主越說越激動,為昭妃義憤填膺,看元珣的目光帶著滿滿的不悅與憤怒。


    元珣靜靜地待她說完,才道,“阿姐,她並不喜歡皇宮,隻不過恰好朕是帝王罷了。”


    長公主抿唇。


    元珣將楚纖纖找上昭妃的事說了一遍。


    長公主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把話題轉到這裏,兩道柳眉擰著。


    元珣道,“在以前,她是絕不會與這些人為伍的。可入宮後,她處理著這些女人間的勾心鬥角,一身本事蹉跎在宮裏。她為了什麽?朕一直都明白。同時朕也很明白,她所期盼的,是朕給不了她的。”


    與其苦守著一顆永遠都等不到的心,倒不如換個角度,去看看外麵的廣袤,去享受自由的人生。


    他的眸光堅定,“她不應該囿於後宮狹隘又愚蠢的爭鬥之中,不應該。”


    在他的心中,趙清寧是‘寧可枝頭抱香死’,是‘揀盡寒枝不肯棲’,是看似柔弱卻擁有堅韌心誌的一株萱草。


    聽完他的話,長公主安靜了許久。


    與昭妃相處這麽些年,她何嚐不懂昭妃的心性?


    那種滿前廳的花花草草,那曬滿後院的悠悠藥草香,還有她端正眉目間永遠的疏冷和孤傲。


    可是——


    “阿珣,她是女子……還是個壞了身子再也無法生育的女子。”


    長公主的眼圈有些泛紅,哽咽道,“若她與其他妃嬪一樣,或是有娘家可倚,或是有具清白或是健全的身子,阿姐今日定不會反駁你,還會替她拉纖保媒,尋一位知冷知熱的如意郎君,總勝過在宮裏苦耗一生。”


    “可她一無娘家可倚,二無清白身子,又再無法生育,她出宮後,自由是自由了,可她除了自由還有什麽?她這樣,還能覓到好兒郎再成家麽?或是你想讓她孤苦伶仃的活著,老了連個養老送終的都沒有?死了也變成鬼混野鬼,沒個歸屬?”


    “在宮裏,她有高位分,有一大堆宮人伺候,死後你的子孫會給她風光大葬,她可入皇家陵墓享受後世香火,甚至於在後世史書上,也能留下寥寥幾筆記載。”


    “阿珣,這世道對女人總是過分苛刻的。”


    長公主幽幽的歎息一聲。


    縱然是她,作為曾經寵愛萬千的皇貴妃,如今的位高權重的長公主,擁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背後對她指指點點的人少麽?


    不少。


    他們說她年少妖媚,把廢帝迷得神魂顛倒,是禍害國家的淫蕩妖妃。


    他們說她心腸歹毒,為了爭寵不惜流掉自己的親生骨肉,惡如蛇蠍不配為人母。


    他們說她放浪形骸,入幕之賓不知多少……


    她尚且忍受著這些,那離了宮的昭妃呢?她該怎麽辦?


    長公主盯著元珣的眼睛,一字一頓的提醒道,“阿珣,你別忘了當初她是為何落到這樣。”


    元珣放在膝上的拳頭收緊了些。


    他不會忘記。


    她連夜離京給他送救命解藥,路上遭遇一幫劫匪,被辱沒了身子。


    為了不懷上匪徒孽種,她自己找到斷子草,拔了草就往嘴裏塞。


    斷子草藥性極寒,女子服用過多會損害身體,導致終生不孕,秦樓楚館的姑娘多是用這種草藥磨成粉衝服避孕。


    那一日,她生吃了很多很多的斷子草。


    吃了多少,無人知曉。


    元珣隻知道,後來將領跟他匯報,說是巡遊周邊的士兵在山野中發現她時,她跟瘋了一般還在不斷往嘴裏塞,直到看到士兵身上的軍服顏色,才回過神來……


    待他醒來,知曉自身竟欠了她這麽大的一份恩情,隻覺得心上沉甸甸的,如灌了鉛水一般。


    後來,他派兵將那片州縣所有山頭的山匪殺了個片甲不留。


    他本想給她一個縣主封號,享公主待遇,食邑萬戶。


    可她拒絕了,隻想跟在他身邊,求他給她一個位份。


    回憶戛然而止,元珣的心更沉了。


    這份恩情,於她,於他,都很沉重。


    長公主這邊還是不同意他的想法,也不願意替他去勸說昭妃。


    就在兩人為此僵持不下時,常喜膽戰心驚的在外麵喊了一聲,“昭妃娘娘。”


    他故意拔高聲音,隻為讓裏頭的也能聽見。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殿內傳來元珣沉沉的聲音,“請她進來。”


    門緩緩打開,一襲梨花白嵌明鬆綠團福紋樣繡袍的昭妃緩緩走進殿內,身後的門又重新關上。


    她手中提著個精致的雕紅漆九攢食盒,腳步輕盈的走到兩人麵前,恭敬優雅的行了個禮。


    “臣妾拜見陛下,長公主殿下。”


    元珣眸色晦暗,道,“免禮。”


    昭妃站直了身子,輕笑的看向長公主,“沒想到殿下也在這。臣妾新做了一道百合玫瑰糕,還煮了一盅甘草綠豆湯,殿下也可一起嚐嚐。”


    長公主這會兒笑不出來,看向昭妃的眸光帶著心疼和悲傷。


    昭妃卻是沒看見一般,避開她的視線,自顧自將那食盒往案幾上一旁。


    又往後退了兩步,雙膝跪下,端端正正行了個大禮。


    見狀,元珣一怔。


    長公主也大驚,連忙上前拉著她的胳膊,想要將她拉起來,“清寧,你這是做什麽?”


    昭妃起身,潔白的臉龐露出一抹輕笑,“殿下,請恕臣妾無禮,可否請你去偏殿坐坐,臣妾想與陛下單獨聊兩句。”


    長公主蹙著眉頭,對上她清澈又堅定的眼眸,心中顫動,點頭道,“好。”


    離去時,長公主還不忘朝元珣搖了搖頭,示意他莫要再提開始那事。


    待她離開後,殿內隻剩下昭妃與元珣兩人。


    “臣妾今日來,是想向陛下求個恩典的。”她站在他的麵前,白衣素淨,眉目淡然。


    “你說。”元珣道。


    “臣妾不想做這個昭妃了。”她言語清晰,“臣妾想出宮。”


    元珣眉心一跳,並無立刻回話,隻深深凝視著她,“你想好了。”


    昭妃道,“是。”


    元珣沉吟片刻,問道,“為什麽突然想明白了?”


    昭妃平靜的直視他,“第一次聽說陛下留宿沈嬪時,臣妾就有些動搖了。當看到陛下教沈嬪騎馬,與她相處時的那副愉悅坦然的狀態時,臣妾就知道,是該放下了。”


    “其實臣妾一直都明白的,從陛下登基時,許臣妾縣主之位,後又改成妃位,臣妾就明白,陛下並不心儀臣妾……隻是臣妾不肯放棄,總想要再堅持一下,美好的想著反正陛下始終沒有心儀之人,隻要那個位置是空的,臣妾還是可以爭取的。”


    “甚至有的時候臣妾會想,就算一輩子得不到陛下你的心,也沒關係。隻要你的心不屬於任何人,臣妾也甘願陪著你,陪在你身邊終老。”


    說到這裏,她扯了扯嘴角,帶著幾分自嘲。


    元珣深眸微動,薄唇微動,想說些什麽。


    昭妃卻道,“還請陛下讓臣妾說完。”


    元珣抿唇,“嗯”了一聲。


    昭妃道,“但現在陛下已經心有所屬了,你身邊已經有個更適合的人陪著了,臣妾再繼續待著,隻會是一個笑話。一段感情裏,是容不下第三個人……何況,看到陛下與沈嬪恩愛甜蜜的樣子,臣妾實在做不到若無其事。”


    她抬眸,話鋒一轉,“昨日楚容華找到臣妾,想要跟臣妾合作,一起除掉沈嬪。”


    元珣道,“朕信你為人。”


    昭妃淡淡笑了,“說句實話,昨日她提出那些卑劣手段時,臣妾有一刻的心動。”


    元珣眸子一黯,沉聲道,“但你還是沒與她同流合汙。”


    昭妃道,“昨天是忍住了,可下次、下下次呢……難保臣妾不會違背了本心,幹出些惡心事。畢竟,人心是最禁不起考驗的,陛下你說是麽?”


    元珣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幾分欣賞。


    昭妃道,“臣妾已經沒有繼續留在宮裏的理由了。”


    元珣頷首道,“好。”


    昭妃朝他笑了。


    這一次,她笑的釋然,笑的真切,美眸中也有了平凡的溫度。


    元珣道,“朕會對外宣稱你突發疾病薨逝,屆時朕會給你安排一個新的身份,賜你金銀萬兩,賜你……”他安排了許多,足以保證她衣食無憂。


    昭妃沒拒絕,隻道多謝陛下。


    元珣問,“出宮後,你可有什麽打算?”


    昭妃眼眸透著亮色,聲音也比平日多了活力,“臣妾幼時便想著有朝一日,像兒郎們一般,自由自在踏遍山川,閱遍世間美景;後又想像我趙家先祖一般,嚐百草,開藥館濟世救人……如今無牽無掛,正好可去圓了少時的心願。”


    元珣讚許了一句。


    兩人四目相對,相視而笑。


    彼此心頭那份積壓多年的沉重,在這一刻,仿佛煙消雲散。


    昭妃離開前,深深的望著元珣。


    漫長的注視,帶著與過往歲月告別的決絕與堅定。


    “沈嬪是個很好的姑娘,赤子之心難能可貴,陛下可要好好珍惜她。”


    “朕會的。”


    “那清寧祝陛下與她,子孫滿堂,白頭偕老。”


    她笑著送上祝福,轉身離開。


    身形蕭肅,背脊如往常一般,直直如勁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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