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除了上次肖敏被人抓走,陳小軍一個人孤身去京市找柳書記分開的那段時間,夫妻兩人還從沒有分開過。未來的這一個月,將會是夫妻第一次異地分離。


    不光陳小軍覺得渾身上下都不是滋味,就是肖敏也覺得未來這一個月,沒有跟他在一起也著實很煎熬。


    因為還沒有分開,就互相想念啦,不然她也不會在夢裏麵都會夢見他。


    她還記得新婚的時候被他欺負的,白天出門的時候,頭都不敢抬起來,生怕村子裏麵的嬸子們看出來異樣打趣她。


    偏生那些已通人事的婦人最喜歡打趣肖敏這些小媳婦,而且她長得又好看,個子又嬌俏,迎親那天站在高大的陳小軍旁邊,簡直就是最萌身高差。


    那些嬸子們有空在一處說渾話,就會笑話她會不會給小軍壓壞了。


    那會兒肖敏臊得第二天都不想出門。


    陳小軍可不知道自己媳婦的夢裏麵竟然都夢見了新婚時候的那段時光,在他的夢裏,卻經常夢見讀高中時候的那一抹身影,最開始的時候,他第一次遇到肖敏,她坐在教室門口的台階上麵哭。


    肖敏年紀小,讀到高一的時候堪堪十四歲,看起來又瘦又小,跟個小老鼠似的,因為營養不良,其實看上去也並不是很好看,當時他就不知道為什麽,眼睛跟著了魔一樣直勾勾地盯著她看,然後眼睛就拔不出來了。


    他走過去,問她怎麽了。


    肖敏哭哭啼啼的說,學校有些學生說她是黑五類,有個調皮的孩子把她的米袋子偷偷戳了一個洞,那洞很小,她從家裏背著米來學校這一路上,米都灑在了路上,一顆一顆的,撿都撿不起來。


    陳小軍注意到路邊確實有幾隻麻雀在地上輕輕啄著米粒,那些米肯定是找不回來了。


    肖敏繼續哭啼說:“這些人怎麽這麽壞呢?就算是偷走了我的米,回去吃了,我也沒有這麽生氣,這樣糟蹋糧食是會遭報應的。”


    她說完這句話,就堅強地把眼淚擦了擦,袋子裏麵還有一半的米,她可以用細糧換粗糧,不過是一個月的時間,一定能夠度過。


    陳小軍的心裏微微一動,他想幫她,但是找不到理由。


    於是,他找到了那幾個跟她換糧食的同學,把自己的糧食填補了一些進去,盡量做的自然一些,讓肖敏看不出來異狀。


    但是誰知道人家不肯,反而自己貼了苞米進去給肖敏。那個時候他才知道,原來學校不止一個學生喜歡肖敏呢。


    他心裏知道自己是比不過人家家境好的,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


    那會兒肖敏跟人換紅薯,人家多給了她一包苞穀粉子,她開心地跟孩子一樣,拉著同學嘰嘰喳喳地說:“你看你看,王江多給了我一袋子苞穀粉子。”


    同學看了她一眼,有點醋味地說:“大概人家是看你好看,現在粗糧多難換啊,怎麽你一去找人換,就能換到?要是能吃飽,我也想要換粗糧。”


    現在生產隊分糧食都分粗糧和細糧,一斤細糧要定三到五斤的粗糧,也隻有王江這種生產隊長的兒子,才舍得在學校用粗糧換細糧來吃。


    肖敏還小,不懂人情世故,大剌剌的說:“你去找家裏條件好點的同學換就是啦,有些同學就是想吃細糧的,你多找找總能找到。”


    那個時候的肖敏已經有做生意的天賦了,她總是很容易說服人聽她的,活潑的就像是個黃鸝鳥,學校不少女生因此都很嫉妒她。


    他想到困難時期那幾年,大家餓的時候連樹皮都恨不得啃了,浪費一粒糧食都是讓人不能理解的,所以這些人可真是壞啊,這是壞到了骨頭裏麵,才會拿別人的糧食開玩笑吧。


    那天晚上,那幾個惡作劇的男生,也不知道自己是中邪了還是什麽情況,雙雙掉進了池塘裏,上岸的時候還說得罪了菩薩,浪費了糧食,遭到了報應。


    隻有陳小軍知道自己幫她報了仇,這兩個人以後再也不敢糟蹋糧食了。


    既然沒有人願意保護她,那就讓他出馬保護她好了。


    到後來,他長大了,跟奶奶說要娶小河村那個黑五類家的姑娘,奶奶嚇了一大跳。


    在當時走資本風,投機倒把的肖家雖然家庭條件比以前要好一些了,但是誰也不敢娶成分差的人家裏的姑娘,在當時地主跟投機倒把的家庭那是最最可惡的,搞不好就會被帶著高帽子搞遊行,要是找了這樣的姑娘,全家都跟著倒黴。


    而當時陳小軍已經是高中畢業生,又是生產隊裏麵頂框框的壯勞力,不出幾年,陳家的條件一定不會像現在這麽困難的。


    老奶奶以為陳小軍是娶不到媳婦著急了。


    誰知道年紀輕輕的陳小軍哽著脖子跟家裏急:“要是你們害怕,咱們就分家好了,我倒是沒有關係,黑五類就黑五類。”


    老奶奶聽到這話,劈頭蓋臉的就是一巴掌,恨不得拍飛了熊孫子:“說什麽混賬話?你再說說這種話試試看,還要分家,毛都沒有長全就要分家了。我明天就去去小河村,看看肖家的姑娘到底長什麽樣,竟然把你迷成了這個樣子……”


    那會兒娶媳婦兒看對眼就行,陳大哥、陳二哥娶媳婦兒的時候都沒有自己挑選,就陳小軍是自己選的媳婦兒。老奶奶去了小河村,剛好還有別人也去肖家提親,這不服輸的老奶奶當天就給小孫子把親事定了下來。


    可惜奶奶過世的早,肖敏進門還沒有多久,一場重感冒就要了老人的性命……


    今天看著肖敏自己一個人可憐兮兮睡在這裏的樣子,又讓陳小軍想到當年她一個人坐在台階上麵哭的時候的模樣,那樣楚楚可憐動人的姑娘,可不是自己一個人喜歡。


    屋子裏麵光線昏暗,房間裏麵沒有點燈,但是從窗戶外麵照進來的光線照在陳小軍高挺的鼻梁上麵,折射出來一道漂亮的陰影,他的眼珠子黑黝黝的,看著人心頭一動。


    在這個盲婚啞嫁的年代,要找到一個適合自己心意的伴侶其實很不容易。


    但是自己何其幸運呢,能遇到陳小軍這樣的人,能跟他相伴一生,能跟他一起生兒育女……


    肖敏覺得自己很幸運,一定是上輩子拯救了地球,才會有這樣的幸運,能讓她遇到了陳小軍。


    也不知道多久沒有這樣單獨相處過了呢,好像自從有了乖寶,曾經小夫妻的幸福快樂時光就變成了三人組合,孩子帶給大人的那種歡樂是一種快樂,但是跟自己的愛人在一起的快樂又是另外一種快樂。


    此時此刻,肖敏的心裏麵像是被什麽東西給填滿了一樣。


    她抬起脖子來,在男人的下巴那裏輕輕地啄了一口。


    他下巴上麵還帶著淡淡的胡渣,一口下去讓人心裏頭癢癢的。


    然後,小軍就把她抱了起來。他身上剛洗完了澡,還帶著一點點肥皂的清香味道,非常的淡,淡到要隔得很近才能聞得到。


    “乖寶不在家,咱們今天也不用回去。”男人的眼睛裏麵有星星。


    “……”


    男人跟女人的思維模式根本不一樣,他們總是理性超過了感性,孩子雖然很重要,但是一個孩子在男人心目中的那種重要始終不如伴侶。


    “當年王江也去你家裏提過親的嗎?我想知道為什麽你家裏人答應了我們家,王家家世很好,王江的父親又是生產隊長……”


    肖敏花了好久才想起來王江這個人,有點印象:“……這件事情都是我娘定的。”


    “哦,我以為當年選擇嫁給我,是你的決定。”


    空氣中突然彌漫起來檸檬的味道,肖敏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說錯話了。


    “哦,其實我娘也問過我自己的意見啦。”


    肖敏的態度有點敷衍,當年肖大娘的原話是,王家人看起來並不是很重視她,但是陳家人就不一樣了,陳家奶奶來肖家提親的時候,是非常有誠意的。陳家的老祖母甚至拿出自己年輕時候陪嫁的一對銀鐲子,說是給肖敏當聘禮。這在當時的農村,在當時那個環境下,是非常有體麵的聘金了。


    雖然感情不能用金錢來衡量,但是從男方家裏的聘金多寡,可以看出來男方的重視程度,王家雖然富裕,但是來肖家提親,也就背了一袋子“富強粉”,但是陳家就不一樣了,陳家是有名的窮戶,卻能拿出來老祖母當年的陪嫁出來,可見陳家求娶肖敏是非常有誠意的。


    當年這事兒老祖母從沒有跟陳小軍提過,是怕孩子會內疚。


    老祖母當年去肖家,也是沒有做充足的準備要幫孫子求娶肖敏,但是看見這個姑娘的時候,她就果斷脫下來自己戴在手腕上的一對銀手鐲,想要用最大的誠意幫孫子把這件事情給定下來。


    事實證明,老奶奶的選擇沒有錯,肖敏是最適合陳小軍的那一個。


    男人沉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徘徊:“原來是這樣,你才答應嫁給我的啊。”


    他個子甚是高大,將肖敏牢牢禁錮住,那種強烈的壓迫感讓她覺得非常有壓力。


    “陳小軍,你別鬧了。”


    “哪有鬧你啊?乖寶不在家裏,咱們兩個能獨處的時間也不多,這幾天我就在家好好陪陪你,我早些出門,也早些回來,好不好?”


    男人黑漆漆的眼珠子就那樣盯著她看,眼神裏麵蕩漾著什麽東西,牙齒輕輕在她指尖上咬著咬著,意有所指。


    肖敏臉都紅透了,這個時候肚子不爭氣的響了幾聲。


    忘記自己沒有吃晚飯了。


    ……


    因為要離開,陳檬去完了小河村舅舅家,又去了大河村住了幾天。


    老太太忍不住又要抹眼淚了,嘴裏雖然說舍得,沒有什麽舍不得的,家裏還有其他的孩子呢,但是卻很誠實的準備了好多些陳檬習慣吃的用的東西。


    說到底老人就是很不舍得她的離開。


    舍不得,歸舍不得,但是陳老太太是個明道理的人,當年能送陳小鳳去廣州念醫科,她也看得開陳檬去京市,或許她以後都不會在大河村生活,但是這有什麽關係呢,不管在哪裏,都是自己的孫女。


    這麽多孩子裏麵,老太太偏心眼最疼愛誰,大家都清楚,但是大家也都是相當有默契的,不會說什麽,仿佛這一切都是她應得的。


    轉眼又一次到了陳檬要去京市的時間。


    老太太把自己準備的東西給到孩子的時候,眼眶紅了紅,但是這次沒有落下眼淚,反倒是說:“聽說你爸媽在京市買了房子,到時候也接奶奶過去住一陣子,奶奶這陣子也想明白了,總守在家裏又不能生出來金疙瘩,以後我就要享福,這裏住一住、那裏玩一玩,一把老骨頭了,連縣城我都很少去過,以後萬一見了閻王爺,人家是會笑話我的。”


    老人家都喜歡守住在老家,就是怕萬一走的太遠,萬一回不來了怎麽辦?


    但是老太太也想通了,落葉歸根,隻要埋在祖國的這片土地上,到處都是自己的根,到哪裏又有什麽關係呢?


    為了百年以後的事情操碎了心,而活著的時候活得束手束腳的,才叫枉費人生了不是?


    陳檬去京市之前給孟年寫了一封信,信上麵寫到自己將會到京市,到時候還會在劇組見麵,一想到這裏,她整個人都興奮了起來。


    由於是掛號信,來回都非常快,孟年的回信在過去的前一天就送達了,他在信裏麵說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她,但是必須要等到她到了京市才肯說。


    陳檬好奇心滿滿,對去京市這件事情便更多了幾分期待。


    張薔有點舍不得小夥伴陳檬,自從放了暑假,就沒有人跟她一起玩,倒不是跟妹妹在家玩不好,但是天天跟陳檬待在一起,有一種習慣了的感覺。


    小胖子現在成功瘦身,再也不是剛見麵時候的陳小胖了,他生怕陳檬走了就不回來,還專門從家裏跑過來給她送行,臨走之前,給她送了一個筆記本,扉頁上麵還煞有介事地寫著幾個字——致好友陳檬!下麵還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並落款了時間。


    另外還送了她一隻英雄牌鋼筆,據小胖子說,他爸出去開會,有時候別人會送鋼筆,他家鋼筆是有點小多,因此給張薔也送了一支。


    張薔很惶恐:“這個鋼筆很貴吧!”


    小胖子搖頭:“也不知道貴不貴,我爸也沒說,他出去開會,經常會有鋼筆帶回來,我家鋼筆都用不完的,給你們一人送一支,以後看到鋼筆,就會想起我。”


    張薔覺得自己是因為陳檬才占了這個便宜的,越發不好意思起來。


    陳檬就大大方方收下來了:“等我回來,給你倆帶京市的土特產。”


    張薔聲音小小的:“小胖,你要我給你補課嗎?暑假你可以來找我補課。”


    她也隻有成績好這個優勢了,而且在努力保持著自己的這個優勢。


    對於張薔來說,讀書是她的唯一出路,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她就想要牢牢抓住翻身的最後一根稻草。


    兩個小姑娘在一起的時候,張薔就說過,她要改變家裏的現狀,改變媽媽辛苦的生活,她一定要考上最好的大學。


    陳檬覺得這一切很難,且不說從現在到高考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就大學的學費,也不是張薔家裏能夠承受起的,因此,她鼓勵張薔多參加競賽,因為競賽不僅可以給學生在高考中考中加分,獎勵也不少。


    開闊了這個思路以後,張薔開始自學了奧數,她腦子非常活,陳檬把以前學過的東西稍微教教她,她就開竅了,在競賽這方麵的天賦,陳檬說不定還不如她。


    這次期末考試,陳檬是第一名,張薔是第二名,按照原本學校的規則,張薔還是得到了二十塊錢獎學金,這倒是一件挺高興的事兒。


    雖說現在鄧桂鳳這一家人不像剛開始見麵時候那麽拮據,但是張薔還是見縫插針地給家裏掙錢,一有競賽就積極參加。


    三個小夥伴告別以後,陳檬也正是開始準備去京市要帶的東西,衣服鞋子這些都不必帶太多,好在出門時是夏天,換洗衣服各帶了兩身,其實都沒有多少,至於鞋子,到了京市再去買,陳檬的鞋子都有些舊了,她憋足了一股勁,沒有在新安買鞋子,就是想著去京市買一雙別人都沒有穿過的鞋子。


    小姑娘現在可臭屁了。


    肖敏又給孫奇和蘇瑾準備了一些土特產,聽說老家的杜仲酒和茶油都有活血化瘀的功效,肖大嫂人壯力氣大,一樣拎了一大壺,在火車站被工作人員盤查了半天。


    一旁的兩隻看著肖大嫂不厭其煩的跟工作人員交涉,真心感覺醉了。


    好在安檢的工作人員有一個是懂這些東西的,稍微聞一聞就知道是老家的土特產,否則這玩意兒還上不了火車,在火車站就得被扣下。


    肖大嫂第一次出遠門就被車站的工作人員搞得頭昏腦脹,念叨著說:“難怪大家都說出趟門不容易,我今天算是長見識啦,這東西要是真過不了檢,我今天就回去!”


    有點生氣的樣子。


    雖然說這些婦女在村裏麵的時候極盡潑辣,但是真的出了遠門還是很收斂的。肖大嫂已經很克製了,才忍住沒有在現場跟安檢的工作人員吵起來。


    肖敏輕輕咳了一聲:“你這到了外麵,可得要低調一點,我早就跟你說了,這些東西不要帶。”


    還真不是肖敏馬後炮,出門的時候她看著肖大嫂手裏拎著的兩桶東西真是愁死了。


    肖大嫂仍然是一臉不在意:“難怪我聽人家說,到了京市要更加注意。聽說在京市隨便亂吐痰是要被罰款的,你瞧瞧我出門的時候,還帶了一大摞的衛生紙。”


    她還真的是帶了一大摞的衛生紙。


    這個舅媽……


    陳檬忍不住捂著嘴笑了起來,感覺舅媽有一點點可愛呢。


    肖敏:“……倒是沒有聽說會罰款,不過嫂子你這樣做是對的,真的很給咱們新安縣的人長臉。”


    陳檬也表示認同:“對,真的沒有人跟舅媽這樣,出門還帶上一摞紙呢,以後我也這樣。”


    陳檬跟著肖敏、肖大嫂,三個人一出京市的火車站,就差點讓京市熱辣辣的熱浪給掀翻。


    肖大嫂這是第一次出遠門,在火車上就見識到了不少的新鮮玩意兒了,出了火車以後,嘴裏還嚷嚷著:“我以為北方都是很涼爽的,怎麽這麽熱?沒人跟我說,京市大白天居然這麽熱。”


    她以為京市是北方,應該很涼爽的,出門的時候還帶了兩件長袖襯衣。


    肖敏:“來之前我就跟你說了,京市的天氣是白天熱,晚上涼爽,你自己非覺得北方都是涼颼颼的,等咱們到了,再買兩身衣裳吧。”


    肖大嫂把袖子一卷:“沒事兒,還能穿啊,我並不覺得多熱了。”


    自己家就有服裝廠,她一般都是穿服裝廠淘汰掉的瑕疵品,這種次品隻內銷給幾個廠裏的職工,比成本價還便宜,要她來外麵買件衣服,她都覺得肉疼。


    長袖襯衣的材料跟短袖的就不一樣,春秋款的襯衣要比夏裝的襯衣材料厚,光卷起來衣袖肯定還是熱啊,畢竟現在是暑假,氣溫還真不是蓋的。


    而且肖大嫂還聽說京市買衣服要布票,簡直咋舌,冒出一句:“怎麽京市比新安還落後呢?”


    陳檬又給舅媽解釋了一通大城市的人口和物資現狀的問題,順便給肖大嫂科普一下真正的京市,三個人一起來到了公交車站台。


    這一趟出來,肖大嫂可是長了見識,坐了火車,還是軟臥,還坐了公交車。現在的公交車已經不是以前的那種快線公交了,沿路都需要停站點,從火車站到燕京大學,又多了半個小時的路程,這半路上肖大嫂被晃得頭暈,險些踩到了旁邊婦女腳上,讓人瞪了好幾眼。


    肖大嫂悄悄靠近陳檬,壓低了聲音問:“剛才她怎麽瞪我呢!”


    陳檬搖搖頭:“那你離她遠點兒。”


    聲音很小,盡量不讓人家聽到。


    對方穿著打扮比較講究,年紀也看上去不大,才二十多歲,身上是一件白色的的確良的襯衣,工工整整的,她帶著一個孩子,還有老人。老人抱著孩子,就坐在她旁邊的座位上,因為婦女的年紀看上去也不是很大,所以也沒有人給她讓座位。


    肖大嫂就剛好跟她站在一起,一前一後,這不是車一晃就很容易碰撞到,她看見肖大嫂這樣一上車就拎著幾個壺的人,一看就是從某個鄉下地方來京市北漂的,心裏可能覺得不舒服,而且天氣熱,車廂裏麵彌漫著一股汗臭味,雖然開著窗戶,但還是有點明顯。


    這幾年,從附近各處來的人越來越多,都擠在京市這一塊地方,原本的城市開始擴建,京市也已經不是原來那個城市了,到處都能見到新城市建設的痕跡,每天都在發生了新的變化。


    有些人對外地人帶了有色眼鏡,總感覺這些人的到來,影響到了他們的生活,因此不是很待見這種外地人。


    對於這個,陳檬也不是很懂,因為跟她打交道的人都是比較友好的。


    肖大嫂有些暈車,特別是這種公交車走走停停,一般不怎麽坐車的人就很容易暈車。


    好不容易看見有個座位,又是在肖大嫂前麵,她就趕緊占了去,這一坐下,就覺得人舒服了很多,於是肖大嫂把東西放好,攤開了手,要陳檬坐在她腿上去。


    誰知道剛才那位襯衣婦女冷冰冰的說:“同誌,請發揚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我現在還抱著孩子,應該讓抱嬰人士先坐。”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孩子已經到了襯衣婦女的手上了。


    肖大嫂一愣,她確實是不舒服,但是文明禮讓她還是知道的,既然別人抱著孩子,她還是會讓一讓人家,老一輩的人雖然嘴巴有時候喜歡占點便宜,但是心思是最好的,加上肖大嫂的包袱比較重,生怕給新安人民抹上了汙點。


    她頭昏腦漲的,壓根就沒有注意到剛才小孩其實並不是抱在襯衣婦女手上,誰沒事兒會注意到一個你不認識的人啊?


    但是不巧,陳檬注意到了。


    如果是她,倒是無所謂的,她跟肖敏都不是暈車的人,而且身體也挺好,但是肖大嫂剛剛坐了二十幾個小時的火車,本身就很不舒服了,現在又暈車,還要給一個年級比她年輕那麽多的人讓座,她就覺得有些不太舒服了。


    況且,她們又不是沒有座位!


    陳檬攔住了想要站起來的肖大嫂,因為站的人比較多,下去的人比較少,大部分的人都是要坐到燕京大學附近才會下車,她不想讓舅媽再站二十幾分鍾。


    所以,十分有禮貌的說:“阿姨,我舅媽剛剛坐了很長時間的火車,加上她有些暈車,你看看能不能讓老人家再抱抱孩子,讓我舅媽坐一會兒。”


    襯衣婦女其實也不是京市本地人,說起來她也是因為招工才能進得了京市,但是人總會有一種很奇怪的心理,就是這個地方我能來,但是不代表別人也能來,她能從外地人當京市人,不代表她也能夠容忍別的外地務工人員來京市。


    在她看來,這就是新務工人員了,最近京市發展了很多企業,不少外地的務工人員從家鄉來到京市,這裏麵就有不少肖大嫂這樣的人。


    雖然襯衣婦女在京市算不上“一等人”,但是在外地人麵前還是挺有優越感的。


    聽陳檬這樣一說,更加洋洋得意起來:“孩子挺重的啊,總不能一直都讓老人抱著吧,你們也太沒有愛心了吧,不想讓座位,就不想讓座位,扯什麽暈車不暈車啊?京市就是因為有你們這些不懂文明禮貌的外地人,搞得現在烏煙瘴氣的,以前都講文明禮貌、謙讓美德,現在都沒人講究這些咯。”


    車上的人聽到了聲音,都紛紛把頭偏過來看著這邊,神情稍微有一點……複雜。


    這要是在平常,一個年輕婦女抱著孩子上了車,就算是她不開口,也會有人給她讓位子的,當然“美德”的受益者就會讚頌美德。


    等到她自己成為那個需要讓位子的人的時候,便會跟人嘰嘰歪歪說什麽美德隻是美德,又不是法律規定雲雲。


    這種人在生活中其實挺多的,見怪不怪了,車上沒人吱聲,也是因為覺得沒有必要開這個口而已。


    有人在等著看好戲,有人在等著看熱鬧,有人在想,可能外地婦女不出意外的話,會讓這個位子的,但是也有人會覺得這樣真的讓人很不爽。


    被人綁架了讓這個位子,真的讓人很不舒服。


    一個人的本土鄉音是改不了的,她說話其實也不是純正的京市腔片子,雖然比肖大嫂的普通話好上不少,但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外地人,有什麽好得瑟的?


    陳檬見過的老京市人都挺熱心的,因為有一種濃濃的自豪感在,絕不會外地人、外地人的沒完沒了,反而是像襯衣婦女這種人,自己擺脫了小地方的人的身份,現在洋洋得意,跟人說起文明禮貌、謙讓美德起來。


    襯衣婦女說完這話,用高高在上的模樣看著旁邊的幾個,一副我是京市人、我占道理的模樣。


    而肖大嫂作為一個背著幾百斤包袱來京市的外地人,著實也不想給新安人丟了臉,按她的脾氣,應該在車上跟人現吵一通的,但是想到臨出發之前閨女的諄諄教導,又覺得在車上就跟人吵起來,實在是太丟臉了,再加上跟小姑子還有外甥女在一起呢。


    算了算了,一個座位而已——大部分人其實都會這樣想。


    就在肖大嫂準備站起來的時候,陳檬按住了她。


    小學生挺直了脊背、腰板:“這位阿姨,既然謙讓是文明禮貌,您就不能謙讓謙讓?您在跟別人說美德說謙讓的時候,自己怎麽不注意美德跟謙讓?我們老師不是這樣教育我們的,老實說,謙讓是美德,但是也要在適當的時候才發揮出來美德,就比如說現在這種情況,您完全可以讓您家裏的老人抱著孩子,坐著的時候抱著孩子,其實也沒有那麽辛苦,畢竟車上有需要的不是您一個人,別人也有可能需要這個位子,我舅媽現在把位子讓出來,是因為她出門的時候就一直在說,去到了京市不能給咱們老家人丟臉,舅媽你站起來吧,我扶著你。”


    肖大嫂被陳檬這一段熱血沸騰的發言給激勵到了,捂著胸口站起來。


    襯衣婦女終於弄到了位子,也不管別人用什麽眼光看她,一屁股就坐在了位子上麵,吹著徐徐的風,感覺真是舒服啊。


    在襯衣婦女看來,肖敏和肖大嫂這樣的就是很典型的外來務工人員,這種人對於京市來說,真是越少越好,至於那些有錢的、開著小汽車跑的外地人,她是不會帶著鄙視的眼光看待這些人的。


    哎,最近這幾年越來越多的外地人來京市咯,以前她們家那一大片,也就她一個人遷到了京市,現在竟然出現了好幾個,以前回老家的時候,她可以把京市形容的多豪華、多誇張,這都無所謂,因為也沒有人來到京市這個城市,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好多人都走出來見世麵了。


    要是京市沒有這麽多外地人來就好了!


    她剛來到京市的時候,以自己是新京市人為傲,但是可不想所有的鄉巴佬都成為京市人啊。要是人人都能當京市人,那她這個新京市人還有什麽值得驕傲的?


    她沒有想到的是,雖然她占了一個位子,但是賺夠了周圍人的鄙視眼神。


    虧自己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京市人,真是給京市人丟臉啊。


    這個時候,旁邊已經有年輕一點的要給她讓位子了,大家都對這個十來歲的小姑娘驚歎不已,這麽小就能講出來這麽多大道理,不虧是祖國的新生代花朵。


    車上有老人抬高了嗓子說:“這就是咱們國家七八點鍾的太陽,是咱們國家的新希望,有這樣的孩子真好,孩子歡迎你來到京市。”


    “就是就是,家裏的家長教育的真好,真棒!”


    還有年輕人直接拉著肖大嫂坐過去:“您沒有給老家人丟臉,歡迎您這樣的外鄉人經常來京市!”


    本來這一下火車,就被人搞了這麽一莊子戲碼,肖大嫂對京市這個大城市的印象就沒有剛開始來的時候那麽好了。


    之前構思的京市,原本應該是個高素質人群集中的地方,誰知道一來,就來了這麽一出,被人擠兌成這樣了。


    但是很快這種不適感就沒有了,原來京市人還真是像利群說的那樣素質很高的啊。


    也得虧她剛才大氣一點,才沒有給咱們外來人員丟臉。


    肖大嫂剛剛站起來,車剛好停靠在站台邊上。


    車窗外麵停著一輛黑色的紅旗轎車,裏麵傳出熟悉的聲音:“肖敏同誌,這裏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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