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女兒體質羸弱,誤食靈稻,虛不受補,性命堪憂。”


    河神坡以西,與梓原交界的山脊上新建起一片屋舍。這裏是剛剛開張的貫山醫堂,大夫由丹坊的煉丹師、妖族的藥農還有劍宗專修水係的弟子充任,堂主則是看似慈眉善目,自號昆劍的臥槽老人。


    此刻老頭正跟一對流民夫婦說話,拋開這老頭的金丹真人(金丹已碎)身份,還的確算得上藝術精湛,更精通藥理,畢竟久病成醫。


    老頭金丹已碎,隻在劍宗那有個身份的話,萬一有其他金丹真人跑過來求切磋什麽的,借口都不好找。所以老頭需要一個恰當身份遮掩,正好上月仲杳交代的醫堂建成,老頭就跑來當了堂主,算是他的正經編製。


    那對流民夫婦剛擺脫流離失所,饑寒交迫的困境,與另外上萬流民住在南麵不遠處,挨著河岸搭起的難民營裏。他們不是主動找過來的,是老頭讓鄉衛帶過來,商量他們女兒的事情。


    “於今之計,隻能讓你們女兒留在醫堂長期休養,但這開銷,於理不該由我們貫山承擔。”


    老頭捋著胡須,漫不經心的說,讓夫婦過來不過是走個程序,不可能有什麽波瀾。


    如老頭所料,夫婦倆噗通跪下,連連叩頭。都道一無所有,隻要能救下女兒,但憑處置,哪怕他們夫婦做牛做馬,也心甘情願。


    這對夫婦來自西關郡,本是尋常鄉農,看得出為人本分,逆來順受。


    老頭點頭說:“找你們來也是這個意思,你們夫婦倆,連同你們女兒,就與我貫山醫堂簽下賣身契。你們可在此做工,醫堂保你們一生溫飽。待你們女兒好了,也是醫堂之人,終其一生為我醫堂效力。”


    夫婦倆驚喜交加,連連道謝。對他們來說,這可算不上壓榨,反而是將他們一家拉出苦海的善舉。


    看著夫婦倆在契書上畫押,老頭暗暗嘀咕,仲杳那小子什麽都好,就是有時候喜歡計較這些細枝末節。將吃了靈稻的小姑娘和她父母收下,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何必搞得這麽麻煩。


    “人無信不立……”


    想到仲杳當時說起這事的話,老頭眨眨眼,捋著胡須的手用力了些。


    莫非在仲杳眼裏,這眾人之道,就是靠這些細枝末節,一點點匯聚起來的?


    醫堂有三大進,頭進是診所,中進是藥房、手術室之類的設施,後進則是病房。後進深處還有獨立小院,其中一座小院的臥室裏,仲杳坐在床邊,盯著紫發飄飛的紫蘿,神色略顯緊張。


    床上躺著個五六歲的小姑娘,嬌小瘦弱,發如雜草,臉色枯黃,一看就是營養不良。此時她正閉著眼睛,身體微微顫抖,推送出一波波奇異的木係靈氣。


    紫蘿的根根細絲自耳鼻嘴各竅探入小姑娘體內,將這波靈氣的蕩漾與其自身連為一體,探查靈氣根源的動靜。


    仲杳本可以直接探查,可這個叫駱二丫的小姑娘對他而言太過羸弱,他怕自己掌握不好靈氣分寸,傷到魂魄,就找了紫蘿來探查。


    紫絲散掉,紫蘿眨眨眼,眼瞳恢複靈動,吐了口濁氣說:“魂魄已經被靈稻的靈氣浸染,神識虛弱得跟一團煙氣似的,隨時都會散掉,這可麻煩了。”


    仲杳眉頭緊皺,是挺麻煩的。


    別說靈種,就算是靈種長成後的作物,也不是凡人可以隨便吃的。凡人沒有修行,魂魄太弱,先天靈氣不顯,被外物靈氣驟然浸入,即便魂魄不會受損,但神識會被扭曲,變成呆呆傻傻的靈傀。有些邪派功法,就是用靈基灌注凡人,再通過靈基榨取凡人靈氣。


    “可惜啊,吃的不是靈種,而是靈稻。”


    紫蘿攤手說:“靈種沒有這麽霸道,可以漸漸跟魂魄融合,哪怕魂魄發揮不出靈種的力量,也不會傷害宿主本身。靈稻已經長成了,她吃下的那些稻穗,每一粒都是不完全的靈種,相互爭搶擠撞,她自身又沒修行,根本應付不來。”


    仲杳想了想,忽然哈哈一笑,問題解決了!


    狠狠揉了把紫蘿那絲綢般柔滑的長發,仲杳說:“還是紫蘿提醒得及時,不愧是我的貼身小秘書!”


    隨口一說就幫仲杳解決了問題,紫蘿也很高興,不過這話卻有些刺耳,她不爽的哼道:“是啊,我這個貼身小秘書好用著哪。可以當筆,可以當紙,可以當繩子,還可以當聽診器,就是不能當人!更當不了女人!”


    仲杳隨口道:“小丫頭片子,說什麽傻話呢,你是女孩不是女人。”


    紫蘿咬牙切齒的,暗自盤算什麽時候把自己的成熟形態展現出來,仲杳一翻手,手裏多了顆浮動著淡淡黃光的稻種。


    “來年準備將貫山的旱稻田改成水稻田,產量會更高。這是羅國的水稻種子,我已經培育出了幾顆存著,用它應該能救這個小丫頭。”


    仲杳將靈種憑空攝起,紫蘿趕緊配合著伸展發絲,將小姑娘的嘴撬開。


    用純粹的水稻靈種逼退那些半吊子旱稻靈種,與其魂魄融合,再收她為劍宗特期弟子,由昆劍老兒教授她真靈禦劍術,壯大魂魄,吸收靈氣,不僅能消解靈氣之災,還能成長為……稻精?


    最終會有怎樣的成長,仲杳自己也不確定。他“種“出的三個,小竹本身有竹妖血脈,紫蘿和敖盈盈本就是妖族,而這個小姑娘就是純粹的人族。能不能融合靈種,融合後是什麽情況,還得看小姑娘自己。


    待靈種沉入小姑娘的魂魄中,她也停止了顫抖,皺起的眉頭舒展開,自是得到了水稻靈種的庇護,不再痛苦了。


    “真好啊……”


    紫蘿感慨的道:“她的運氣真好,原本那麽卑微低賤,都快餓死了,現在卻得到了靈種。”


    仲杳笑道:“你不會嫉妒了吧?”


    紫蘿癟嘴哼道:“當然嫉妒啦,你對我都沒這麽好!當初你還是等著我的前身死得涼透了,抱著廢物利用的心思才給我喂靈種的!”


    仲杳哦了聲,調侃道:“可我怎麽聽某人說過,你的前身也不過是條水木兼具,泡在河岸邊喝泥水的藤蘿,然後被前世的我好心收作靈寵的呢?”


    紫蘿跳了起來,紫發漫天飄飛著,像是爆炸的刺蝟頭,她嚷嚷道:“那個你不是你!就不是你!而且河泥水的不是我,是敖盈盈!”


    把紫蘿當做貓主子嬉鬧了會,仲杳又想到一件事。


    看著床上睡得香甜的小姑娘,仲杳說:“這個駱……二丫,也得有個大名了,就叫駱米吧。”


    紫蘿嘁道:“我就知道你會起這名,不如直接叫糯米算了。”


    駱米的事情就這麽解決了,也給仲杳帶來了一分期待,說不定等他從岱山回來,貫山又多了位稻米仙女。


    找到昆劍老頭,交代了駱米的情況,仲杳帶著紫蘿回梓原。路上就收到了仲善存的傳訊,是由仲至正找來的訊曹轉發的。那位訊曹竟然是王馬力的爺爺殘魂所化,名叫王大虎。


    “龐定邦要來巡查貫山防務?”


    回到梓原鄉主府,仲杳接過仲善存遞來的文書,隻覺匪夷所思:“這家夥好大的口氣,他哪來的膽子和……借口?”


    貫山在杜國裏算是貫山劍宗之地,同時是他這個博望侯的封地。龐定邦不過是西關郡的郡守,憑什麽來巡查貫山防務?


    打開文書一看,仲杳樂了,那龐定邦的腦子還真好用,居然真被他找到了由頭。


    郡守不隻管民政,還兼管郡內宗門道觀的安靖之事。郡中各宗門道觀的妖仆、衛兵和道兵候補,每年都要接收郡守的勘驗,確認沒有隱瞞,然後發放對應的碟印,也就是身份憑證和職務認證。


    在這事上,龐定邦就不隻管西關郡了,在他發來的文書裏,抄有殊京國主用了印的詔旨,委任他“勘驗本郡及郡西宗門道觀修士兵馬諸事”。


    這該是早前龐定邦決意吃下貫山的時候請下的詔旨,按理說仲杳受封博望侯,貫山也自成一地,不受其他郡縣監管,這道詔旨就該作廢。


    問題是仲杳還沒去殊京報道,空有博望侯之名,還沒把貫山自治權落實。趁著這個空擋,龐定邦舊旨新用,按程序來說,仲杳還真挑不出毛病。


    “看來走之前,還得給貫山打造一個鐵桶啊。”


    仲杳把文書丟回桌子,兩手交握,托住下頜,胳膊拄在桌麵,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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