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千郡兵退潮般倒卷,大家卻沒有歡呼。跟擊退魘怪比這算得了什麽,而且又一波郡兵上來了。


    這些郡兵分開敗兵,步伐沉著隊形齊整,一看就是精兵。


    郡兵也不全是怯懦羸弱,那些膽大力壯的被郡將集中編組,經常陪同道兵去處置魔魘妖異之事,算是久曆戰陣的老兵。看他們鐵甲散發的幽幽玄光,就知是鋼甲而非熟鐵甲片拚起的湊數貨。


    這些精兵散作十數個小陣,扛著長梯而來,片刻間就到了三四十丈外。


    此時北麵山脊上,仲長老等人已覺出這波郡兵的不同,有心支援,山脊下數百丈外,上百道兵修士緩緩逼近,他們不得不嚴陣以待。


    郡兵還離得遠,巴旭卻忍不住了,又一柄鑄鐵劍揚手擲出。寒光轉瞬掠出三十多丈,朝著領頭那個渾身披掛,盔頂錦羽招展,一看就是將軍之類的大人物射去。


    那將軍輕蔑的低哼,劍也不拔,徑直用精鋼護腕一撥。


    鑄鐵劍蓬的炸開,碎片兜頭刷來,那將軍反應也快,喝啊大呼,吐出凜冽氣流,竟將碎片盡數噴散。


    周圍的部下們齊聲喝彩,士氣也隨之大振。沒料下一刻,數十道鐵光焰光清光又攢射而至,這是其他弟子被巴旭鼓舞,全力振作,又射出一波飛劍。


    喝彩聲頓時變作片片慘呼,前排十數人撲倒,即便是鋼甲,也擋不住挾帶了微弱靈氣的飛劍。即便是竹劍都能穿透甲片,貫入體內幾寸,帶起奇異的酥麻感,讓人動彈不得。泛著鐵光和焰光的飛劍,更是將灼熱焰火和碎片鐵片貫入人體,中劍者未死的話,在地上翻滾嘶叫的慘狀,如利爪般撕撓著郡兵們的心口。


    那個噴飛碎片的將軍正是郡將嚴誠,就在他腳下,一個郡兵胸口中劍,傷口升起青煙,在地上滾著慘呼,被他一腳踹得沒了聲息,也不知是死是暈。


    “不過如此……”


    嚴誠嘴上不屑,心中卻呼僥幸。能施展這種奇異飛劍的人不多,一波也就二三十道。若是再多一倍,他所率的這六百精兵,要衝到對方近前,至少得付出死傷過半的代價。


    誰曾想貫山這處化外荒地,竟然藏有如此彪悍鄉民,甚至有開宗立派的實力呢。


    郡守乃至國中大人可不會這麽想,若是郡兵死傷慘重,即便立下軍寨,也算不得功勞。


    嚴誠一轉念,揮手招呼道:“叔天朗——!”


    眼見郡兵止步,立起大盾防護,又從郡兵中奔出兩三百服色各異的江湖客,領頭的竟是個富態胖子,隻是披著精鋼甲胄,看不出麵目。這些人舉著兩麵長旗,分別書寫“貫山叔天朗”、“為兄討血債”的血字,一看便知來曆。


    山崖上,仲善存舉起了銅號,等待仲杳下令停手。那畢竟是叔家人,按常理手下該留一線,若是叔家進逼太甚,再出手也不遲。


    沒料仲杳負手而立,毫不理會。仲善存頓時羞慚不已,隻覺自己果然不是發號施令的材料。這是戰場,殺伐無眼。要自己人停手,那就是害了自己人。


    模範少年正在自省,下方土坡上,一道焰光直射叔天朗,同時響起脆嫩嬌喝:“叔天朗你賣親求榮,背叛貫山,你不得好死!”


    那是伯家妹妹伯明月,伯家人性子暴烈,對這種勾結外人侵掠貫山的行徑格外難容。


    焰光被大盾擋住,持盾之人慘呼,丟下大盾,抱著冒起黑煙的手轉頭就跑,也嚇得叔天朗縮到更後麵了。


    接著兩個人被推了出來,揭開套著腦袋的布,露出一男一女的麵目。


    看清那兩人,尤其是那個女人的麵目,仲善存如墮冰窖,是仲至重和他的母親佘氏!


    “仲至重,還有仲至強的夫人已經向我道出仲杳陷害我兄長叔天雄的陰謀,還向杜國指證了仲杳勾結妖族,僭封河神的罪行!”


    叔天朗縮在人群後喊道:“你們隻是被仲杳那小子蠱惑的!若是退開,可免附從之罪!”


    仲善存原本下意識將銅號舉起,聞言僵住。


    怎麽可能退開,怎麽可能學至重叔和母親,背叛貫山?


    銅號緩緩放下,仲善存的臉色漸漸漲紅,心中暗道,忠孝不能兩全,娘親,孩兒隻能對不住你了。


    卻沒料仲杳低喝道:“吹號,讓大家退到山崖上!”


    仲善存愕然看過去,正對上仲杳的清澈目光。


    仲杳淡淡點頭:“吹吧,你娘和你至重叔,此時應該已經悔了。”


    滴滴噠噠的號聲響起,土坡上的人們推倒木牌,以大盾掩護,一隊隊交替撤退。


    對麵山脊上,仲長老伯洪虎等人愕然,仲長老頓足道:“小杳太心軟!這兩人背祖叛親,就該當麵殺了!”


    仲至強卻是慶幸的長長籲氣,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之前雖然也恨不得兩人不得好死,但此時見著,想及過去種種,憐憫之心又不禁湧起。


    小杳終究不是心狠手辣之人,還是顧及親情的。


    伯洪虎卻笑道:“仲小子是把主位讓給我們嘍,準備動手罷!”


    下方的道兵和修士們加快了腳步,眾人凝神相待,都知這將是場血戰,必有死傷,卻無一人退步。


    溝渠前,仲至重和佘氏雖沒被綁縛,卻被人死死盯著,兩人均是臉色慘白,舉步不能。


    佘氏低著頭不敢抬眼,知道上麵必有自己的丈夫和兒子,心中隻是萬分悔恨。


    仲至重卻哆嗦著嗓子叫道:“仲、仲杳犯下了天、天地不容的大罪!你們不要執迷不悟,繼續附從他作惡!”


    喊出了口,他就流利起來,乃至中氣十足,理直氣壯:“現在已是爭龍之世,貫山豈能獨處!早日並入杜國,我們貫山人才有活路!你們跟著仲杳,就是死路一條,為什麽不明白?”


    佘氏驚愕抬頭,看著已與自己魚水交歡的小叔,就覺無比陌生。


    仲至重臉肉猙獰的道:“你也還不明白嗎?區區貫山之地,哪容得下我們想要的富貴!要得富貴,除了把仲杳小子賣給杜國,還有什麽本錢?”


    佘氏不迭搖頭,仲至重一咬牙,什麽廉恥都拋到腦後,一把摟住佘氏,又叫道:“仲家人都已入魔,隻有我和佘氏還是清白的,你們不趕緊離了仲家投奔杜國,到時連鬼都做不得……啊!”


    卻是佘氏狠狠踩了他一腳,拔腿就跑,朝著山崖這邊跑過來。


    仲善存再也顧不得了,把銅號塞給身邊的候補號手仲善飛,衝下山崖。


    叔天朗這邊,見佘氏衝出,舉手示意。


    若幹人舉弓端弩,就待將佘氏射成刺蝟。


    一道清光自河神廟射下,百丈外轉瞬即至,接連貫穿三人頭顱,三片紅白綻放中,依稀見著一道劍影由實轉虛,消散無蹤。


    三具麵目變成血洞的屍體保持著張弓舉弩的姿勢,僵立了片刻才倒地,嚇得人群轟然而退,那兩杆大旗也丟在了地上無人問津。


    山崖上傳出清朗的少年嗓音:“爾等若再進逼,必變作灰河魚蝦,勿謂言之不預!”


    說完又是一道清光射下,卻不是射人,而是射向灰河。


    清光入水,悄然無息。


    下一刻,河水奔湧,急速分開,轉瞬分出一道跨河水穀。水穀兩側湧起數十丈高的浪牆,被無形之力阻住,久久沒有合攏。


    待那恐怖之力散去,兩道浪牆拍在一起,灰河轟隆驚響,撞出衝天白浪,也如天雷般劈在所有人的心口。


    軍陣後方,即便是龐觀主都神色大震。


    “一劍斷江……”


    他失聲呢喃:“這快是金丹真人的境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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