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口城西,灰河東岸,紫袍道人點燃符紙,隨手一扔。


    符紙如石塊般落入河中,泛起滋滋煙氣。


    道人端著陣盤,嘴裏念念有詞,煙氣冉冉,拉作縷縷細絲,匯聚到陣盤上。


    審視許久,道人收起陣盤,皺眉沉吟。


    “王道長,今日可過河麽?”


    身後一個富態中年怯怯的問,看眼眉依稀與叔天德相似。


    “天郎兄,你是家破人亡,而我壞了國觀名聲,就此回去,下場比你更慘,我比你還急。”


    王道長上了河岸,搖頭道:“但要過河,得有十足把握。否則你我上船,讓那野河神察覺,一個浪頭打來,萬事皆休。”


    富態中年急切的道:“前日郡守不是允了我們抬杜江河神像過河嗎?有那神像在,區區野神何足為懼?隻要過了河,道長施法鎮壓野神,人事則交給我叔天朗,也就半日功夫!”


    河岸後方是大片雜草,草灘後的小樹林裏,依稀見到頂頂軍帳。樹林邊,又有黑袍道人向河岸眺望,讓王道長眉頭緊蹙。


    之前在西關郡行走,受叔家延請來封河神,王文度本以為不過小事一樁,不料栽在河中惡蛟身上。還好當時他跑得快,不然就與叔天雄和汪門主一並喪命蛟口了。


    身為殊京隱龍觀的道士,求雨封神之類的事情已做得太多。這一趟並非觀中公務,而是趁空作趟私活,本不為觀中戒律所容。觀中倒不嚴禁此事,前提是沒惹出麻煩,壞了國觀名聲。


    眼下這狀況,已經不是麻煩這麽簡單。


    王文度先是懊惱,自己怎麽就不多了解一下就接下了這活?還以為貫山不過是化外野地,沒想到竟然藏狼臥蛟。


    怒火接著升騰,一時恨意滔天。那條惡蛟還是其次,看河神廟立得如此快,又從叔家人那裏知道了這幾日的變化,叔家西麵那個仲家小子就浮出水麵,隱隱有主導這場驚變,將貫山盡收入手的陰霾。


    這也是王文度不願輕易過江的原因,他的失敗,並不是簡單的神道之事,還雜有人道之爭。隻靠他和叔家殘餘,力量應該不夠。


    又看了看那個與叔天雄麵目酷似的叔天朗,這是叔天雄的堂弟,一直在江口城負責商貨和通聯之事,當初也是他來請的自己。


    叔天朗臉上的急切又另有原因,王文度很清楚,這正是叔天朗拿到家主之位的好機會。此人並沒把叔家驚變傳告在外的叔家子弟,包括叔天雄那個去了元靈宗的女兒,就是想拖到坐穩家主之位後,讓他們難撼大勢。


    不管是修道之人還是凡人,都各有各的難處。當然跟自己相比,叔天朗求的家主之位,就著實卑微可笑了。


    不過的確不能再等了,剛才探查灰河,已有明顯的香火氣息,惡蛟快坐穩了河神之位。再過些日子,惡蛟造化出偌大功德,修士凡人剿殺的話,哪怕是野神,也要遭天譴。唯有借來頭更大的神靈,比如杜江河神,將其降服,但河神之位終究奪不下來了。


    王文度歎氣,雖然心頭不喜,但不得不與郡守的人合力了。


    前日郡守找到叔天朗和他,問起貫山之事,又派來三江口河神觀的副觀主,連同碧水門的新任門主,以及一位郡將主持事務。


    那位姓龐的觀主顯然是龐郡守的親信,麵上對自己這位國觀道士恭謹有加,手中緊緊握著道士和郡兵,打的是讓他跟叔天朗為王前驅的算盤。


    現在他不得不向龐觀主低頭,爭取雙方通力協作,不求什麽大功,隻求把自己封神失敗的麻煩收拾掉。


    樹林邊緣,見紫袍道人和華綢胖子領著人朝這邊過來,青袍道士輕捋長須,麵露微笑。


    “王文度和叔天朗既不敢過河,又等不得了,隻好來求龐觀主。”


    黑袍道士小意的道:“他們也該清楚了,想要此事善後,就必須做過河卒子。”


    青袍道士正是龐郡守安插在郡內神道裏的親信,聞言淡然道:“貫山雖小,卻關聯甚廣。隻為收服貫山,我等修士,再加上身後五百郡兵,足以掃蕩貫山。”


    “可郡守盡忠為國,考慮的不是貫山一地歸屬,而是由灰河凝成的這一縷龍氣。”


    “郡守對我說了,我杜國沒有必要搶先出手,至少要休養生息幾年,暗蓄實力,再伺機而動。北麵宛國和南麵羅國都是弱國,不奮起爭先的話,必然成為爭龍的祭品。此時他們還不敢針對杜國,隻能往更北和更南看,一旦我們在貫山大動幹戈,引得他們矚目,這就壞了本國的大計。”


    黑袍道士是個幹枯中年,聞言嗬嗬笑著,豎起大拇指讚歎:“郡守英明!觀主睿智!”


    此人是碧水門餘孽,前任門主和精英門人盡數喪於蛟口,元氣大傷,他隻能借複仇之事,抱緊龐觀主的大腿。


    “既然這叔天朗對家主如此心熱,就讓他們打前站吧,能成最好,郡守便能坐收貫山土地與河神之位。”


    龐觀主也有扶持碧水門之意,別看碧水門如今凋落,可他們的祖師卻是元靈宗弟子。而門人叔賁華又將入元靈宗,宗門因人而貴,碧水門還是頗有價值的。


    至於叔天朗想爭的家主之位,別說他們不放在眼裏,像叔賁華那等入了元靈宗的修士,更是懶得計較。


    片刻後王文度和叔天朗到了近前,與龐觀主一番客套後,終於談到了過河之事。


    兩人也有了覺悟,得到龐觀主加持神像,護佑過江安全後,咬牙定下了時間。


    龐觀主交代道:“過河之後不要妄動,先搞清楚情況,確定遊刃有餘的話,可以占住河神廟,但不要急著行覲封之事。杜江河神有無數尊神像,這僅僅隻是其中一尊,未必能鎮住那尊野神。”


    王文度和叔天朗對視一眼,隻覺這個目標太過簡單,當下點頭稱是。


    兩人自去準備,路上邊走邊聊。


    叔天朗笑道:“那仲家小子就算裹挾了我叔家鎮的賤民,也不過一幫烏合之眾。他仲家最近得了什麽外財,大買稻種,終究是農夫之流,不足為懼。”


    王文度點頭,凡人紛爭他壓根不在意,隻要占住河神廟即可,在他看來這也是順手而為。最難的還是過江,以及過了江後,鎮住那條惡蛟,防祂生事而已。


    若是隻有他一個人,倒還忐忑,但龐觀主允諾派三江口河神觀的一隊道士幫手,還包符篆靈香之類用度,就沒什麽可憂慮的了。


    河東暗潮湧動,河西卻是喜潮連連。


    “好好養傷,等你傷好了,貫山劍宗的混元真靈劍譜應該也寫好了,到時照著劍譜修行,不會再傷到自己。”


    石堡中的病房裏,仲杳慰問了臉上身上纏滿繃帶的巴大,這小子昨天自顧自的練習,無意間用上了仲杳和臥槽老人剛商量出的“真靈並修法“,鑄鐵劍在手中崩碎,炸得渾身都是血窟窿。


    有巴大這個活例,臥槽老人對創出劍譜信心更足,仲杳決定給巴大獎勵個“一期首席弟子“的名號。


    “這個名號太惹眼了,大家會妒忌的,鄉主給我賜個大名吧。”


    巴大趕緊推脫,別看他憨厚老實,起碼的心眼還是有的。頂了這個名號,那不天天被師弟師妹們追著比試,他還有安生之日嗎?


    仲杳看破不說破,笑著道:“也好,就給你取個名。”


    看著他那腦勺,即便被繃帶裹住,也擋不住滿頭油光自縫隙中射出,仲杳拍著巴掌道:“就叫……巴旭,旭就是太陽的意思,寓意是你終究會成為令萬眾矚目的大人物。”


    巴大歡喜無比,他也是有大名的人了!


    之後仲杳趕往河神坡。河對岸始終沒見動靜,讓他忐忑不安。


    “沒什麽大事,就是有誰成天往河裏丟垃圾,那種專門撩撥香火之力的垃圾,應該是探查我的情況吧。”


    河神廟在山脊末端的高崖上,紅發紫瞳的絕美女子蹲在廟子裏,跟紫發紅瞳的紫蘿圍著碳爐邊吃邊嘀咕。


    吃得滿嘴流油,敖盈盈信手將鐵簽飛到牆上,拍著手蕩起稀薄水氣,清理手上的油漬。


    “河裏的魚蝦真是難吃啊,還是海鮮好,我似乎還記得海鮮的味道,但記不起是怎麽吃到的,又是跟誰吃的了。”


    吃飽吃好後,敖盈盈卻抑鬱起來:“好想咬人啊,咬死很多很多人。”


    仲杳咳嗽,還好借修繕之名暫時封閉了河神廟,不然讓進香的凡人聽到,怕是會嚇得魂不附體。


    他耐心的勸解:“你是河神了,殺人是損功德的事情,不能再做了。”


    紫蘿卻說:“未必喲,如果是惡人來犯,殺了他們,又怎麽會減功德呢?”


    仲杳擺手笑道:“這是兩碼事,隻要殺人,不管那是善人還是惡人,都會損功德。上天有好生之德,損的就是天地功德。”


    “這時再論人是善是惡,如果殺的是惡人,保護了其他人,自然會掙到功德,但那是人道功德。就像凡人吃葷,那也是殺生。不過殺生是為了活人,人口更多,人活得更好,人道氣息就會興旺,又會掙到功德。”


    “功德從來都不是單純的進出,而是進出一體的。”


    紫蘿恍然的點頭,小嘴咬下又一串烤蝦,咕吱咕吱吃了,發絲飄飛,在頭上拚出一行字。


    “天道功德減一,人道功德加十,人道功德折五計算,總功德加四。”


    敖盈盈吸了吸口水,再度加入戰場:“原來吃好吃的就是加功德啊,我沉睡了千年,豈不是損失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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