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伯家所在的土台,仲杳趕去叔家負責的土台。


    叔家的土台足有七八座,占據了山脊北側一整截。除開招募的供奉和遊手,叔家的本家人占了三座土台。


    銀白長裙金玉滿身的叔賁華立在一座土台上,沒有動用腰間那柄玉白長劍,而是用柔軟的長鞭劈出道道冰寒真氣。一隻隻魘怪在七八丈外凍結乃至崩碎,再被土地神力灼燒出濃濃白煙。


    看其他叔家劍修,也沒有用劍,而是用長鞭和流星錘之類的兵器,總之突出一個柔字。


    仲杳看了一會,大概清楚了叔家的套路。叔家修行的是水係功法,真氣太柔,不善遠攻。索性就用長鞭流星錘之類的武器延伸攻擊範圍,以他們操控水係真氣的技巧,比常人更容易駕馭這類武器。


    叔家也是財大氣粗,沒找仲杳要供給,看他們不時吞顆丹藥,真氣源源不絕,就知道人人都備足了藥。


    見叔賁華像在修行一樣認真,叔家的煉氣宗師遊走各處,調度有方,仲杳就沒打擾了。


    又經過一座土台,四個男女齊聲招呼,讓仲杳異常驚喜。


    是在山神廟遇到過的……叫什麽來著?


    哦,摩夷四傑!


    這四人居然沒死!


    不僅沒死,看四人臉上的傷痕都好得七七八八了,就連傷得最重的黃裙女子,都顯出了幾分姿色,必是用了上好的生骨補膚藥膏。


    “小小謝禮,不成敬意!”


    聽仲杳提到這個,姓呂的青年趕緊奉上一個白瓷小瓶。


    “那就卻之不恭了……”


    仲杳不客氣的收下,當初他一板磚拍爛了佘氏的臉,現在都還纏著繃帶不敢見人。


    再聽說四人是為報答山神廟的救命之恩,才加入叔家隊伍,來這裏抵擋魔魘,仲杳更加感動。


    “當初也說了,不過是順手而為,不必放在心上。”


    仲杳也有些心虛,那時候大戰塗糊,震塌了山崖,還以為他們都完蛋了。


    他轉移著話題,問到了四人的情況。


    看到他們進退有度,四人宛如一體,記起山神廟那會,四人結陣生出的奇異氣機,他順口問到了陣法。


    貫山各家祖傳的護堡大陣得動用多位煉氣宗師,消耗若幹可以用作靈基的靈材,最重要的是必須布置陣壘,弄好了就無法調整位置。


    雖然從高先生那聽過一些陣法的東西,但仲家……包括伯家叔家季家,都沒有傳下劍陣之類的東西,這讓仲杳有些好奇。


    “這個……”


    綽號呂秀才的青年麵露為難之色,其他三人也麵麵相覷。


    仲杳頓時明白,這是問到別人的秘密了,當下笑道:“是我孟浪了,別放在心上。”


    正要離去,四傑裏的老大,黑袍人方天德喚道:“鄉主且慢……”


    他掏出一本薄薄冊子,雙手奉上:“若是他人,自不便相告。但鄉主非同一般,對我等有救命之恩,我們這點技藝,在鄉主眼裏也就是雕蟲小技。”


    “我們習練的是四象陣,名字雖普通,卻與坊間流傳的四象陣有很大不同,陣譜就在這裏,且作謝禮,還望鄉主收下。”


    仲杳不迭擺手:“剛才已經收了你們的藥,這怎麽好意思呢,咦,是你抄寫的麽,字寫得不錯。”


    多學多會總是有好處的,就像他吃土,林林雜雜的土都吃過,吃得越多修為越高。


    這時仲善存正過來匯報,仲杳取來四瓶小還丹,當做回禮。


    待仲杳離得遠了,呂秀才歎道:“方老大,你這是把咱們根底送出去了啊。”


    方天德把瓷瓶分給三人,搖著頭說:“無妨,那隻是四象陣的陣譜,並不是四象元靈陣。別忘了,還得有合適的靈基,才能練成陣法,勿需擔心。”


    他捋著短須,目光投向白煙與黑霧之後,那是貫山深處:“我們是以叔家招募的遊手身份過來,對仲鄉主而言,算不得什麽恩惠。區區一瓶膏藥,也非珍稀之物。等魔魘退後,不足以讓他信任我們,無視我們深入貫山探寶。”


    “我觀這仲鄉主是個磊落之人,與其相互猜忌,不如先行結交,到合適的時機再道明來意,取得他的諒解甚至幫助。”


    “仲鄉主敢於破家拆族請下土地,這是凡人封神,對他而言,拿走貫山一塊石頭,又算得了什麽呢。”


    趙疤刀和黃小妹恍然點頭,呂秀才卻道:“你這是賭這小子的品行啊。”


    方天德嗬嗬笑道:“能得天地眷顧,又何須懷疑。這與品行無關,而是格局。”


    想了想,終究不是把真正的根底交代出去,呂秀才也認了。


    “如果魔魘就是如此,別說十天半個月,就算是三五個月都沒問題啊。”


    這邊仲善存還在興奮的跟仲杳說著,除了跑腿傳令外,他也跟夥伴們上過土台試手,信心爆棚。


    “不要朝烏鴉嘴的方向努力,那可不是好事。”


    仲杳正說著,遠處忽然鼓噪起來。


    一頭陷在坑裏的魘怪忽然暴起,身軀漲大了好幾倍,自灰白煙氣中露出蟾蜍的本貌,頂著弩箭和劍芒爬上土台。


    那魘怪翻著足有人頭大的眼睛,張開的大嘴足以吞下一整頭牛,土台上的鄉人修士嚇得轉身就逃。沒料魘怪噴出灰黑濃霧,將那些人噴得飛出去老遠,倒地不起。


    蟾蜍魘怪之後,幾隻小些的魘怪跟著爬上土台,更後方還有若幹隻魘怪逼近,已無人壓製。


    眼見防線就要崩於這一處,旁邊土台上,一個肥碩身影高高躍起,拖著柄關刀轟然落下。


    關刀舞出旋風般的動靜,將魘化蟾蜍噴出的濃霧驅散。再噗嗤一刀劈在蟾蜍頭頂,濺起泉水般的黑液。


    蟾蜍哇哇怒叫,縮頭蹬腿,吐出帶著尖刺的長舌,又被關刀橫空一斬,徑直斬斷。


    鏗鏗幾刀,蟾蜍被斬得頭裂嘴碎,跟著那幾隻小些的魘怪一同被趕下土台,又摔進坑裏。


    關刀拄地,持刀之人溢出股股白煙,身影從肥碩變作健美,正是體修宗師仲至薇。


    體修就是如此,先天靈氣融於筋骨肌肉,平常都是大胖子。等靈氣運轉時,才會從胖子變回正常,顯出原本樣貌。就如仲至薇,其實也是個勻稱美麗的女子。


    “不夠啊不夠……”


    仲至薇還在念叨:“這關刀太輕,啥時候能有把稱手的兵器。”


    坑下轟隆震動,被重創的蟾蜍驟然炸開,漫天黑水中,一道扭曲如蛇的黑影直襲仲至薇。


    仲杳驚得推轉氣海,攝起一柄竹劍正要射出,更遠處射出一道清影,就聽得脆聲呼喝:“姑姑小心!”


    清影化作紛繁劍光,如根根青竹展開枝葉,鋪出一道竹林。不管是黑影還是黑水,觸葉即碎,化作冉冉煙氣。


    這是季小竹,情急之下,用先天靈氣施展出了清風洗靈劍。


    附近眾人隻覺滿眼清葉,宛如踏入竹林,清風透衣拂體,一時心神鬆弛。


    待竹影消散,那頭蟾蜍魘怪已經被分作幾截,跟絞成團團碎屑的其他魘怪混作一處,攤在坑裏,燒起衝天煙氣。


    “嚇我一大跳!”


    仲至薇拍著並沒跟身體一起瘦下來的偉岸胸口,心有餘悸的說:“小竹你什麽時候晉升到煉氣境界了?這是清風四洗劍吧?”


    少女自半空落下,如纖纖青竹挺立,淡然的道:“昨晚升的。”


    說話時向仲杳投來一眼,似乎帶著絲炫耀。


    仲杳笑著收起竹劍,他知道這一眼的意思。


    “我總是比你高,不管是個子還是修為,你就安心當弟弟吧。”


    仲杳心說,你還能當姐姐的時光已經不剩多少了,好好珍惜吧。


    待仲杳又去巡視其他土台了,少女注視他的背影,眼中浮起一抹陰霾。


    她轉頭看遠處那如烏雲倒傾的魔魘,幽幽低歎。


    “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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