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腳踩樹枝撐在牆頭,放目朝水台看過去,心中不禁得意。還是這裏好,又近,看得又清楚,都不用和那些女人們擠水榭了,她還生怕一個不好,被她們擠掉進荷塘裏去呢。


    夜淵已經換回他原本的衣服,被侍者引回殿前,夫人們相視而笑,對於他今日的表現都很滿意,花容夫人讚道:“公子身懷絕技,八麵玲瓏,真是舉世無雙的奇才。”


    他頎然肅立,笑意甚淺近乎無色:“夫人不必說客套話了,若還有要考我的,隻管繼續。”


    花容夫人垂眸笑了笑。“身為丞相特選來極樂天深造的細作,從前兩關的試煉來看,以公子的風華已是能夠勝任了。”話說至此又生轉折,“不過畢竟是丞相給的任務,十分艱巨,也必常充滿凶險,僅聲色佼佼者未必就能完成。”


    他緘默不言,承接著花容夫人微笑的凝視:“一個出色的細作必須精於洞察,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立於任何混亂危險的局麵都能從容應對,尤其要懂得識破錯綜複雜的幹擾,抽絲剝繭,抓住我們所要的情報。”


    她正說著,夜淵便見兩支侍女從左右款款走來,在夫人身邊站住,每人手裏捧一隻精巧的鳥籠,有灰羽的小鳥在裏麵鳴吟啁啾,很是動聽。


    “這十隻雲雀是由府中最優秀的十位佳麗分開飼養的,平日多受她們音律熏陶,已經被調教得很有靈性。”花容夫人稍稍指著雀籠說,“別看它們個頭小,性子可機靈得很,身手敏捷又靈活,還能與主人對話,互通消息。相比常養於傳遞情報的信鴿,它們本身就已經是出類拔萃的細作了。”


    夜淵看著那些鳥,不動聲色,這樣的話換作外人聽,隻怕真的是誇誇其談吧?


    花容夫人自認看出了他的猶疑:“不怕公子不信,一旦它們飛走,不經主人召喚,可是很少有人能抓住它們的。”


    掃視過那些生氣勃勃的籠中鳥,夜淵氣定神閑地抬起目光:“夫人是想讓我和這十隻靈鳥切磋?”


    正當這時,花容夫人提到的那十位佳麗也到了,攜琴瑟琵琶、箜篌簫笛……每人手中皆是拿一件不同的樂器,繞成一個圓圈而坐,將夜淵環繞其中。


    “容後十位佳麗將會在此一同奏樂,用音律指引雲雀們四處飛舞。”花容夫人的表情愈發顯得神秘,“每隻雲雀都隻會聽其主人的命令,公子要一一分辨,找出其中的規律,將十隻雲雀全數捕捉,但絕對不能傷到它們。”


    他平靜如初,一絲淺笑隨著他緩慢的呼吸釋放出來:“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


    而後他也轉頭對侍者輕聲囑咐了一句,侍者短暫離開,不多會就快步小跑而回,躬身向夜淵呈上一方托盤,上麵放著一根素白如雪的長錦帶。


    “既然是憑音律捕捉,而不是簡單依靠武力,我想夫人是不會介意我擅自為考驗增加難度的?”在花容夫人奇怪眼神的注視下,夜淵拾起了盤中的錦帶,“我不用看,隻用聽。”


    花容夫人意味不淺地審視他:“公子是當真的?”


    她真怕這男人過於自負,低估了這些雲雀的本事,結果輸得一敗塗地,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鬧出笑話,那可就下不來台了。


    他動作優雅地將錦帶蒙上眼,在腦後係緊,神色自若道:“開始吧。”


    花容嘴角一勾,拭目以待地擊了一聲掌,他周圍那些佳麗們便開始奏響樂曲,韻律和諧,起落有致,一聽便是十人在私下特意練過許久的。隨著她們聲起,丫鬟們也紛紛拉開栓子,將十隻雲雀從籠子裏放飛出來。


    夜淵負手佇立中心,長久不動,靜默聆聽著周遭的一切。時有微風撩拂,帶起他飄逸的衣擺和發絲,他那般遺世獨立,物我兩忘,於絲竹亂耳和窸窣風吟間,仔細尋覓著鳥雀飛過時輕輕撲翅的動靜,同時他還要化整為零,將每件樂器的音律在千絲萬縷中捋透。


    如是又過了一會,眾人見他遲遲沒有反應,以為他是露了怯,心裏沒了章法,恐怕一隻也抓不住了。也怪他自討苦吃,誰讓他事先還非要自作聰明給自己挖坑呢?


    就在花容夫人心裏暗笑著,卻見他猝不及防,化作一個白影躍然淩空,卓絕的輕功使他瀟灑自如懸浮高處,此時他在心底選定了其中一種樂器,在它鳴出下一個音符前毅然飛往簷角,張開的手掌迎風一闔,聽得一聲清脆的鳥鳴,一隻雲雀便不偏不倚落入他掌中。


    眾人還來不及驚呼,他又旋身飛往荷塘,在瀕臨池水的扶欄柱子的石獅上又抓住一隻雲雀。將它們放回既定之處,他便又起身往四處翩飛,追著飛鳥的足跡,竟是出手必中,箭無虛發,看得在場眾人瞠目結舌,應接不暇,連驚歎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瑟瑟在牆頭也早已看呆了,隻見他白衣飄飄,禦風踏雲,頗有仙人之姿,那男人竟有著這樣出神入化的好身手!


    隻顧目光流轉,堅定不移地追隨他,她卻不知自己正身處畫中,這景致,堪堪如詞裏寫的那般生動——


    疑是昔年窺宋玉,東鄰,隻露牆頭一半身。


    ◇◆◇◆◇◆◇◆◇◆◇


    歲寒閣中,梅自寒將案上最後一疊書卷打包成行囊,蘭瑩便在這時進來了。


    “太傅。”


    梅自寒停下手中活,抬眼淺望她一眼:“蘭瑩,你來了。”


    “太傅今日就要離府,我來送送你。”


    “多謝。”


    他麵無表情如此淡漠,蘭瑩望他的目光加深:“太傅不去向她當麵請辭麽?”


    他微微一愣,兀自轉過頭去:“沒那個必要。”


    蘭瑩心寒道:“您真的不能原諒她?潁川公主一事值得您和她這樣苦大仇深麽?”


    他說:“我和她之間的問題,遠不止在昨日那一件過錯上,事已至此,多說也無益。”


    “太傅當真心意已決了?”


    梅自寒冷眸正視於她:“你不必再為她勸我,今日我梅自寒從這裏走出去,就不會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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