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就是何文山,自從被工人們給打斷了腿之後,老婆跟人跑了,女兒嫁了人之後就再也沒回過家,要不是憑著當年做鞋子的手藝開了這個修鞋攤,估計早就餓死了。”


    石竹縣與天石縣相鄰,境況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兩地都是群山連綿,但老天爺偏心,啥特產都沒給天石,卻將一個儲量豐富的銅礦給了石竹。因此,石竹縣的人均收入足足是天石縣的五倍,就是在整個龍朔境內,也是數一數二的富縣。


    此時,蕭晉坐在一家麥當勞裏,正隨著陸熙柔手指望向櫥窗外天橋下的一個小小的修鞋攤子。


    金景山的家族雖說距離豪門大族還差的老遠,但在石竹縣卻是一提起就會有人豎大拇哥的大戶人家。


    本地最大的礦業公司自從改製之後,原本瀕臨破產的局麵生生被金家給經營的現在年利潤數千萬,盡管不多,卻讓大半個縣城土著們都吃飽了肚子。


    而且不隻是礦業公司,其它原屬國營的什麽紡織廠、製鞋廠、造紙廠之類半死不活的小廠子都在金家接手之後煥發出了生機,說整個縣城百分之七八十的人口都靠著他家吃飯,一點都不誇張。


    老百姓的感情總是質樸而簡單的,就像古代隻要能吃飽飯辮子狗當皇帝都無所謂一樣,一個讓他們有活幹有錢拿、時不時的還會做點慈善的家族,絕對會被他們當作是百年不遇的良善人家,至於在那些企業改製時的殘酷和血腥,就沒人知道了。


    窗外天橋下正在低頭修鞋的何文山,就是其中的一位受害者。


    據陸熙柔的調查結果顯示,他曾是石竹製鞋廠的廠長,製鞋學徒出身,能吃苦,肯實幹,就是缺乏商業頭腦,在國家經濟還不怎麽景氣的時候自然沒什麽問題,但隨著改革開放,在新經濟思潮的衝擊之下,他手底下的廠子就像是一艘小舢板一樣,根本不堪一擊。


    後來,鞋廠就被縣衙門賣給了金家,金家引進了幾條生產流水線,原來廠子裏那些靠手藝吃飯的工人一大半都麵臨著下崗的命運,而且不知道從哪兒傳來的小道消息說失業補償比國家規定的標準少了一大截。


    何文山自覺身為廠長就要為自己的工人負責,於是便帶著工人們向金家和衙門施壓。


    當然,他也知道工人下崗是大勢所趨,根本無力阻止,僅僅隻是想讓工人們拿到他們本應拿到的補償款項而已。


    一個沒什麽文化的小廠長的智慧,跟當時已經當上知縣的金景山自然沒什麽可比性,僅僅隻是幾次交鋒,何文山所帶領的那些工人就被人家給分化的七零八落然後各個擊破。


    這種手段說白了就是拉一批打一批,利用的是人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普遍心理,那些拿到了足額補償的工人都不願意繼續跟著何文山鬧,而那些拿不到足額補償的又都認為是他處事不公,矛盾越積越多,在有心人的挑撥之下,終於激化了。


    何文山被憤怒的工人們打斷了腿,家也被砸了,老婆受不了天天被人戳脊梁骨,更受不了伺候一個沒工作的瘸子,在一個早晨拿了家裏所有的錢跑掉了,隻剩下他和十歲的女兒相依為命。


    何文山是堅強的,他沒有被一連串的挫折擊倒,賣掉了家裏的電視機錄音機洗衣機之類非必須又還算值點錢的東西,然後就開了個修鞋攤子,靠著五毛一塊的掙錢,愣是供到女兒高中畢業。


    但是,一個殘疾的男人獨自拉扯女兒,又要起早貪黑的幹活,哪裏有時間教育?於是理所當然的,他閨女不但沒考上大學,還被一個社會上的混混把肚子搞大了,隻能草草結婚。


    婚後,他女兒就跟著那個混混去了外地打工,最初幾年過年的時候還會回家陪他吃頓飯,慢慢的就變成看一眼,到最後幹脆來都不來了,一年到頭連個電話都沒主動打過。


    何文山今年才五十四歲,但佝僂的腰身,幾乎花白的頭發看上去就像是花甲老人一樣。命運的天平在他這裏似乎壞掉了,毫無公正可言。


    如果隻是這樣,他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值得同情的倒黴蛋,但讓蕭晉萬萬沒想到的是,十幾年過去了,他仍然沒有放棄。


    他幾乎所有的閑暇時間都用在了搜集和調查金家所擁有的那些原國營企業上了,十幾年踏遍了石竹縣的各個角落,謾罵、威脅、毒打……無論怎樣的艱難困苦都不曾讓他屈服。


    年年給上麵寫信,回回石沉大海也矢誌不渝,前兩年還想坐著輪椅去上訪,沒到火車站就被抓了回來,一個尋釁滋事罪讓他在拘留所被整整關了半年,出來後的第一句話卻是隻要我還沒死,這事情就沒完。


    老縣城人都說他是個瘋子,提起來時有的唏噓,但更多的是戲謔或詛咒。萬幸的是,金家一開始沒將他放在眼裏,直到他在縣城出了名才後悔莫及,否則的話,說不定早就死在不知道哪個河溝裏了。


    “這是個可敬的人!”聽完陸熙柔的講述,蕭晉肅然道,“不管他是想報仇,還是別的什麽,能把一件基本毫無希望的事情堅持這麽多年,都值得尊敬。”


    陸熙柔叼著可樂吸管撇了撇嘴:“可敬是可敬,但也是個老頑固,我派人接觸他,說願意幫他完成心願,他卻用掃把把我的人給攆了出來,說什麽他尋求的隻是一個公道,不是要砸掉全縣人的飯碗,更不會被我們這些別有用心的壞蛋利用。


    你聽聽,氣死我了!這老頭兒完全是個傻子,既要讓罪孽深重的金家授首,又不能影響現在石竹縣的大好局麵,根本就是癡人說夢嘛!別說上麵本就官官相護,就是真有那麽一個青天大老爺,也沒辦法滿足他的要求呀!”


    蕭晉笑了笑,說:“其實,要滿足他的要求也不難,反正我們的目的也隻是掐住金景山的脖子讓他乖乖聽話,沒必要將整個金家連根拔起。


    再說了,血脈親情這種東西很有意思,有時候它強大的可以麵對世間一切艱難,但有的時候又會脆弱的輕輕一碰就斷裂,尤其是牽扯到利益的時候。


    金景山就算再念舊,對自家人也會分個親疏遠近,他金家人當年對付何文山用了分化拉攏的手段,我們也可以學著用一用嘛,就不信他真能一碗水端平,讓所有的族人都服氣。”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陸熙柔將自己的平板放在他的麵前,一臉快來誇我的表情說,“這些日子,我的人基本上已經將金家在石竹縣的主事人都查了個底兒掉,這個人是我篩選出來的最佳突破口。”


    蕭晉拿起平板,見上麵是一個名叫金和順的男人資料,就邊看便問道:“這個人怎麽了?”


    “他是金景山的堂弟,”陸熙柔早就把這人的資料記在心裏,張嘴就介紹道,“沒什麽大本事,靠著金家這棵大樹才開了一家飯店,因為開得早,這些年縣城一擴大開發,原本狗都不尿的地段突然就成了香餑餑,地價蹭蹭的往上漲。


    他一個對家族沒什麽貢獻的廢物卻占著那麽好的一塊地皮,金家的核心人物們自然心裏非常不爽。這不,就在去年,金景山的侄子金大業就找了個由頭把他的飯店給弄破產了。哦,金大業是石竹縣所有大型娛樂場所的老板,說白了就是本地最大的流氓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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