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是想讓您別再欺負我的蠢蛋了


    在白路舟對唐胤的作為無動於衷兩周後,唐胤終於自己按捺不住了。


    暗渡戶外的掛牌地點在那片舊廠區的3號廠房,上次的啟動儀式,唐胤借口要出差錯過了,這是他第一次來。


    閑置了十多年的廠區早就聽不到機器的轟鳴聲,聞不到煙囪裏濕煤渣的味道。


    白樺樹已經長得遮天蔽日,能遮住頭頂上的青天以及炎炎烈日。


    暗渡辦公室外牆上的空調外掛正在滴水,不遠處的樹蔭下,一個小女孩渾身沾著顏料,正貼著樹幹站著一動不動,看起來應該是在接受懲罰。


    蹲在小姑娘身邊的是個二十歲光景的姑娘,長相清秀,身上也沾滿了顏料,嘴裏說著些哄人的話,但小女孩兒似乎並不買賬。


    身後辦公室裏突然爆出一陣哄笑。


    接著就聽到有人說:“快點,別躲啊,這口紅貴著呢!”


    “小舟舟你要再輸兩把,你的臉就上完妝了,到時候記得自拍發朋友圈啊。”


    唐胤抬手敲了敲門。


    “進。”是陳隨說的。


    唐胤擰了一下門把手,門就開了。會議室裏,陳隨正在會議桌上撅著屁股給白路舟塗口紅。


    一邊,何止和其他兩個員工已經笑岔氣了。


    桌子上的紙牌零零散散地扔著,看來他們是在打牌。


    看到唐胤,最先沒笑的是何止,接著另外兩個員工也閉上了嘴。


    從白路舟的角度能看到唐胤略帶驚訝的臉,陳隨對這一切渾然不覺,還醉心於自己的上妝事業。


    “別動,下一把我一定讓你輸個眼妝出來。哎,你別說,你睫毛這麽長,真的適合化個”


    “怎麽不坐啊?”白路舟突然開口。


    陳隨手一抖,口紅塗到了下巴上。


    陳隨“嘖”了一聲:“誰讓你說話的,你看你影響到我的技術了吧?再說,坐著怎麽塗啊?”


    白路舟繼續說:“看我幹嗎,有話就說。”


    陳隨繼續接腔:“看你”覺得不對勁,猛地扭頭,“小唐總?”


    何止從桌子上的煙盒裏抽了一根煙“哢嚓”一聲給自己點著了,然後招呼著另外兩個員工:“走,咱出去陪小公主玩會兒,一會兒把小人兒都給曬化了。當的什麽爹啊這都是。”


    會議室安靜下來,唐胤給自己抽了把椅子坐下,開門見山:“你什麽意思啊?”


    白路舟就著陳隨給他化得亂七八糟的妝點了一根煙送到自己嘴裏:“怎麽,沒接到我的起訴書,等急了?”


    “玩我還沒玩夠是嗎?”唐胤對視上他,習慣性地給了個笑容,盡管有幾分扭曲。


    “玩你?”白路舟輕笑,“你有什麽地方值得我玩?”


    “羞辱人的最高境界就是無視這個人的一切,我懂。”


    白路舟把手邊的煙盒推給他:“從金牛座過來?”


    “從hold俱樂部過來。”


    白路舟眯著眼吸了一口煙:“也是,你現在就剩下那個俱樂部了。我聽說,春生帶著你們團隊打進了本季度亞洲杯的前六名?”


    唐胤忽然收住了笑:“怎麽,你要讓我感謝你當初堅持讓我簽下春生這件事?”


    白路舟嗤笑:“你看吧,你永遠都在拿懷疑的眼光看四周。比成績,你比得過薑教授?比有趣,”瞅了一眼一直沒說話的陳隨,“你有他有趣?錢,你有我多?所以,你有什麽值得我玩的?我玩一個成績一般、無趣還沒錢的人,你覺得我是閑啊還是傻?唐胤,你別把自己看得太重要,當然了,也別看得太輕。”


    唐胤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夾在指間:“所以,你是不打算要暗渡了?”


    “這是我的事。”


    “這麽說,我們以後不能繼續當兄弟了?”


    白路舟一根煙燃到頭,他伸手將其摁滅在煙灰缸:“從你在網上撕我的那天起,就不能了。”


    “這不就結了,恨就是恨,別清高地說自己不在意。”


    “你錯了。”白路舟說,“我不恨你,如果恨的話,你現在絕對不會這麽安然地坐在我對麵。我隻是放棄你了,從我的生命當中放棄你了。”


    “你不想知道為什麽嗎?”


    白路舟搖了搖頭,替他說明一切:“我爸突然撤資,斷了唐生的資金鏈在先;之後很多企業跟風斷了與唐生的合作,導致唐生一下子被市場架空是其次;最後那根稻草,是你忽然發現我跟白京根本就不像我說的那樣不對付,反而他很關心我,關心到要用分公司砸錢來扶持舟行,聽說我在泥石流中遇難,連夜趕往陽山。”


    白路舟雙手合十擱在會議桌上:“所以你覺得你被我騙了被我耍了,覺得我從頭到尾都隻是在利用你,並且是用看笑話的姿態看你。你在網上攻擊我,其實你知道那對你並沒有什麽好處,但你還是這麽做了,不過就是想知道努力了卻竹籃打水一場空之後,我會不會體會到你的難過。


    “唐胤,抱歉,我體會不到,我不難過。因為對我來說,這條路不通我就會去找下一條路走。你的唐生做不下去,表麵上看都是因我而起或者說和我有關,但是唐胤啊,商場如戰場,你既然當初有自信可以做好它,就應該做好準備隨時接受來自四麵八方的挑戰。”


    所有的話都被白路舟說完了。


    唐胤頹然地往椅子上靠去,脫力一般最後問:“你有沒有,真的,拿我當過兄弟?”


    白路舟淒然一笑,沒正麵回答,卻突然衝陳隨發火:“你會不會化妝啊,這口紅擦得跟大出血一樣,趕緊給老子卸了,老子有要緊事要去做。”


    陳隨反應過來,“哦哦”兩聲,手忙腳亂地用卸妝水把白路舟的臉給擦了個幹淨。


    “吱——”


    椅子拖動的聲音。


    “嘭——”


    開門後關門的聲音。


    接著,房間裏空了。


    唐胤在那間辦公室一直坐到了天黑,離開時才發現,空調一直都在26c,原來這個溫度才最舒適。


    通往京陵半山腰的路由於是私人修的,不寬,隻夠四輪車單向行駛。路邊的野生植物肆意生長,汽車經過難免剮蹭到。


    一輛漆紅色跑車映在盛夏金黃的烈日當中衝向半山腰的別墅。


    這裏的家,白路舟後來很少來了。


    所以他不記得院牆上的薔薇開敗後接替綻放的是什麽,現在看到了,也不認識。


    他把車停在院門口,沒打算多留。


    房子大門開著他沒進,而是繞過後花園,直接進了餐廳。


    還沒走進去,就聽到白京抱怨:“說了讓你少做點兒。”


    張阿姨的聲音:“萬一小舟回了呢?”


    “哼,你看他會不會回來。”


    白路舟推門進去:“我這不是回來了嘛。”


    張阿姨手中端著剛出鍋的鮮魚湯,看到白路舟,臉上閃現一絲難以掩飾的喜悅,立馬放下魚湯趕著去添了一副碗筷:“正好,白大哥剛還念叨你。快坐下吃飯。”


    白路舟抽出一張椅子,把碗筷推到一邊,笑著對張阿姨說:“我吃過了。”


    白京夾了一筷子菜正準備往白路舟碗裏放,聽他那麽說了後又放回了自己碗裏:“你張阿姨準備了很久,多少吃點兒。”


    張阿姨麵色尷尬,起身:“我去洗點兒水果。”


    白路舟點了一根煙,陰陽怪氣地說:“沒想到,日理萬機的白董事長,現在已經學會每天回家吃飯了。”


    白京“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在餐桌上:“不吃飯就滾。”


    白路舟嗤笑,將煙摁在麵前的空碗裏:“急什麽!我媽死的時候你說過,以後我想要什麽你都會滿足,這麽多年,我也沒問你要過什麽”


    “你是沒要,不過是沒打招呼地拿而已。”


    “你非要說我拿了,那我拿的也是我媽那部分,”白路舟坐直了盯著白京,“要麽讓我自立門戶,要麽給白辛上戶口。”


    “我還沒死呢,你就想自立門戶?”白京嗆了兩下開始咳嗽,“給你私生女上戶口,你也得拿出像樣的成績出來堵住別人的嘴。以前你胡鬧外人還可以說你是年少輕狂不懂事。現在呢?你瞅瞅你自己,除了玩,正經事有一件是你做成的?給她上戶口?行啊,一個月的時間,除非你手上的項目起死回生,否則免談。”


    白路舟起身把椅子推進去:“這可是你說的,”走到門口又轉頭,“但是唐生傳媒的事,你做得真不厚道。”


    張阿姨端著水果站在門背後,看著白路舟走遠了才出去,勸白京:“你老是跟他較什麽勁?而且你明知道那小姑娘也不是小舟的,他是為了他戰友”


    白京疲乏地擺手:“他以前是什麽樣你又不是不知道。誰知道他是一時興起還是真能對小姑娘負責。不讓他付出點兒代價,他就永遠不知道天高地厚,看他什麽時候能定下心。”


    “可是”


    “行了,你別管。我在還能給他收拾爛攤子,萬一哪天我就不在了呢?他那花天酒地還不務正業的脾性,我看啊”


    “呸呸呸,說的什麽話。”


    白京歎了口氣,撿起桌子上的筷子繼續吃飯。


    法學係院辦。


    薑予是監考完抱著卷子從教學樓過來,剛上到三樓拐角,眼前一黑,忽然就是一板磚穩穩地拍到了他的腦門兒上。


    接著,身後傳來春見的聲音,像是奔跑著說的:“化顏,你幹什麽呀。”


    疼,腦袋像是被撕裂一樣疼。


    薑予是一暈,身體搖搖晃晃地往後退了幾步抵在欄杆上,手裏的試卷撒雪花一樣飄了下去。


    幾秒鍾的工夫,他明顯感覺腦袋上一股熱流往外湧,很快就順著額頭流下來,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伸手摘掉眼鏡,順手抹了一把,黏黏的觸感帶著腥鹹的味道,他還來不及給這液體做定義,化顏手中的板磚就又揚了起來準備第二次拍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春見一隻鞋都跑飛了也顧不得回頭去撿,光著一隻腳衝過來從化顏身後一把抱住她。


    化顏手一抖,板磚“啪”的一聲落地,狠狠砸在春見光著的腳背上。


    春見疼得臉一抽,整張臉都憋紅了,愣是忍著沒叫出來。


    “好好手法。”春見抖著手把化顏往後拽。


    化顏滿臉淚痕,掙紮著又要去撿板磚:“你拉著我幹什麽?你昨天不是也認同他就是鄭易成的幫凶嗎?為什麽要攔著我?”


    薑予是這才抬頭,看清了對麵倆人,一個是春見,一個是他新接案子的原告方。


    隻是,她們官司打不贏,來找自己幹什麽?


    他冷靜地從褲子口袋掏出手帕,先擦了擦眼鏡又擦了擦臉,然後把手帕丟在了手邊的垃圾桶裏,這才開口:“姑娘,故意傷人你認為是可以不用負法律責任的嗎?你信不信我有本事讓你進去待到你冷靜為止?或者,待到讓我消氣為止。”


    春見訕笑:“薑教授,我朋友就是一時衝動沒想開,她不是”


    “春見,包庇幫凶同樣是要負責的。”薑予是忍著痛,耐著心。


    “你誤會了,”春見拉著化顏往後退,“她沒有要怎麽樣你的意思。”


    化顏不幹了:“不,我就是來找你的。我就是想問問你,你還有沒有良心,你的道德底線都被狗吃了嗎?我爸現在躺在醫院裏有可能再也站不起來了,而你居然幫著鄭易成在法庭上睜著眼睛說瞎話,讓我爸負全責?你就是欺負我們沒權沒勢翻不了身是不是?我告訴你,我不會放棄上訴的,就算砸鍋賣鐵我也要討一個說法。”


    聽完化顏的控訴,薑予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襯衣,回了倆字兒:“請便。”


    “薑予是,你會遭報應的。”化顏抓著春見,哭得凶狠,“春見你說啊,你把你昨天說的話再說一遍啊!你告訴他這是在助紂為虐!責任全在施工方,我爸從頭到尾都是受害者,憑什麽要承擔責任?為什麽?他鄭易成有兩個臭錢就能顛倒是非黑白嗎?薑予是,你為虎作倀晚上就不怕做噩夢嗎?”


    薑予是進辦公室拿了車鑰匙走出來,高大的身軀擋住了春見和化顏麵前的光,他冷冷地回:“我不怕。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作為鄭易成的辯護律師,在不違反法律法規的前提下,我當然應該竭盡全力幫他爭取最大的利益。”


    春見咽了咽口水:“但是薑教授,法律不應該是維護正義的嗎?”


    薑予是問:“你憑什麽定義鄭易成不算個有正義感的人?”


    算,當然算,光無償捐建“小溪流”這一件事,就足夠把他定義成善心人士了。


    “就事論事,在這起交通事故中他原本應該是理虧方,”春見理智地分析,“我化叔叔是絕對受害人,如果他今後都站不起來了,那他所承擔的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損失,難道不應該得到賠付嗎?你幫鄭總讓我化叔叔一分錢的賠償都拿不到,這不是絕人生路嗎?又何來的正義可言?”


    薑予是彎腰把腳邊的卷子撿起來,努力忍住一陣眩暈:“關於這個問題我想你們找錯對象了,有這個時間來拍我,還不如去找個更好的辯護律師替你們爭取利益。打擊和定義犯罪那是司法機關的事,作為一個律師的職責是維護人權。我應該遵守的職業操守不是去同情弱小,而是替我委托人拚盡全力辯護。”


    “你放屁!”化顏根本不聽這一套,掙紮著要撲上去打他,被春見拚命拉住,她眼底冒著火衝薑予是喊,“你根本就是因為錢!因為鄭易成給了你錢,所以你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你別說得這麽好聽還職業操守,你根本毫無操守,你們這些被金錢泯滅了良知為壞人辯護的律師,心都是黑的。”


    薑予是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邊給白路舟撥電話邊說:“你也說了,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在辯護之前,沒有好人、壞人之分,隻有訴求。這就和醫生一樣,他救人之前不會問這個人是好人還是壞人。”


    電話通了,對方懶洋洋地問幹什麽,薑予是掃了春見一眼:“在我還不想追究責任之前,來把你的女人帶走。”


    春見硬拖著化顏離開,最後忍不住還是說了句:“但是薑教授,我很認同有人說過的一句話——法律是一個社會最後的良心,而律師則是法律最後的底線。”


    多餘的話春見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和薑予是拚口才她肯定拚不過,更何況,薑予是說的那些道理她都懂。


    她沒想到化顏會來找薑予是,要不是今天習錚打電話讓她來學校,而她又恰好看到舉著板磚衝向法學係的化顏,那薑予是可能要受的就不隻是一板磚了。


    出了院辦大樓,春見把化顏往椅子上一按,跟著坐下:“智商拿去交稅了?”


    冷靜下來,化顏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莽撞,低頭搓著雙手:“我本來是要去找鄭易成,我是想拍他的,可是人家公司大門有保安,我進不去。”


    “幸好你進不去。”春見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青紫一片的腳背,倒吸了一口涼氣,把腳往後縮了縮,“你這要是進去給了鄭易成一板磚,化叔叔那邊可就徹底沒希望了。”


    “那現在怎麽辦啊?我查了這個薑予是,年紀比咱們小兩歲,可已經博士畢業了。網上資料說他專門替有錢人打官司,讀碩士的時候就把幾個黑白顛倒的大案子辯護成功了。整個建京,不,就全國來看,能跟他對一嘴的律師都不多,並且咱們根本請不起。”


    “那你也不應該來拍他啊,你萬一把他給拍出個好歹,他心一狠把你弄進去,化叔叔不用人照顧了?”


    化顏抽泣:“我沒想那麽多,我就想大不了我把他弄死了,這場官司我爸就有希望打贏了。”


    “你傻啊,沒有了薑予是,鄭易成就請不到李予是了?”


    “那你說,你說怎麽辦?”


    “我看這件事最好還是私下去找一下鄭易成,他不是個壞人。作為一個企業家,他比較看重的應該是名譽,所以我們對症下藥,才能藥到病除。”


    “嗡——”


    一聲巨響挾著熱辣辣的颶風停在兩人麵前,是一輛春見眼熟的跑車。


    車才將將停穩,就有人從駕駛室奔下來,帶著一臉驚慌跑到春見麵前,開口就是:“薑予是有沒有把你怎麽樣?”


    風將耷在春見臉頰兩邊的頭發吹起,她伸手抓了一把,笑著對白路舟說:“沒有啊,他能把我怎麽樣?”


    白路舟鬆了一口氣,往春見邊上一坐:“差點被嚇得沒命。我說你去招他幹什麽?”


    化顏躲在春見背後小心翼翼地舉起手:“是我,我招的他。”


    白路舟掃了一眼化顏,問:“你朋友還有招惹薑予是的本事?”


    春見說:“沒有,但是已經招惹了。”


    白路舟問:“怎麽招的?”


    春見給他比畫:“一板磚拍上去,當場血如泉湧的那一種。”


    白路舟驚訝了:“這樣了他還能放過她?你們是不知道,我們讀書那會兒有個女生不小心把墨水潑到他身上,他當場給姑娘說得差點讓人以死謝罪了。”


    “那麽誇張啊?”化顏嘟囔。


    白路舟鬆了口氣,臉扭向春見:“不過,你是我的人就不一樣了,他再厲害也不敢動,動你的後果他承擔不起。”


    化顏渾身一冷,感覺受到了一萬點暴擊,趕緊起身告辭。


    化顏一走,春見就憋不住了,抿著嘴鼓起臉,眼眶一紅:“腳疼。”


    “什麽?”


    白路舟立馬低下頭,見她隻穿著一隻鞋,另一隻腳是光著的,光著的那隻腳背上血肉模糊已經腫成了饅頭。


    白路舟心一揪,緊張地問:“怎麽搞的?”


    “你先別管怎麽搞的了,我快疼死了,你帶我去校醫務室。”


    “我去,你別告訴是叫那塊拍薑教授的板磚給砸的啊。”白路舟一把將人抱起就開始跑。


    春見指著反方向:“跑反了。”


    白路舟剛掉頭,春見又說:“車,開車去。”


    關心則亂,白路舟跟隻無頭蒼蠅一樣抱著她在原地轉了好幾圈,才找到正確的去往醫務室的方式。


    地科係院辦,張教授辦公室。


    白路舟把春見放在門口,春見敲門進去時,張化霖教授正拿著習錚從九方山帶回來的樣品邊看邊笑著說:“不容易啊,你們這兩個月辛苦了,收獲不小。”


    看到春見,習錚打了個招呼,注意到她別扭的走姿,望著她腳上的繃帶問:“你的腳怎麽了?”


    “被磚砸的。”一句話帶過,然後春見單腳跳過去拿起桌上的項目報告表看,突然就興奮了,“總量這麽大的嗎?林業部門怎麽說的?能同意開采?”


    習錚回答:“這部分還在協商,畢竟九方山的珍稀動植物太多,一旦開礦,要恢複隻怕需要很多年。”


    “不破壞生態是前提,前段時間陽山的泥石流就是個教訓,”春見把報告放下,“如果目前的技術還支持不了的話,我建議開礦的事最好延後。”


    習錚附議:“我也是這麽想的。”


    張化霖欣慰地點了點頭:“不錯,你們兩個不愧是我帶出來的學生。剩下的事我去跟相關部門協商,你們就專心做畢業論文吧。”


    “哦,對了,劉玥跟我說你的論文資料被改了,這是她給你帶回來的實驗樣品。”習錚從地板上拎起一個包遞給春見。


    春見將包接過去和習錚一起離開,臉上湧現一絲難以察覺的情緒:“難得劉玥有心,謝啦。”


    “數據怎麽能被人改了呢?”習錚不解,“那你這論文豈不是要推遲了?”


    “推遲不好嗎?錯過了研究院的招聘,你們不就少一個競爭對手?”春見說得隨意。


    習錚一愣:“這人的用心也太歹毒了吧!這不是惡性競爭嗎!誰啊,跟我說,我幫你揍他去。”


    春見抬頭掃了一眼遠方高淨的天空:“不用,我會親自動手。”


    院辦門口,習錚先一步離開。白路舟蹲下將春見背起來,胸前再次被掛上一包石頭,他心底堅信曆史是有輪回的。


    春見寬慰他:“或許,真的是因為肉都長在胸上?”


    “是嗎?那天我心太急,觀察得不是很仔細,要不咱倆找個地方再深入了解一下?啊別咬我耳朵!好了好了,我錯了。”


    “錯哪兒了?”


    “不應該看到你就光想上你。我思想不端正,我有毒。”


    春見:“”


    不會花言巧語的人,表達起“喜歡”來一向簡單粗暴,白路舟是,春見也是。


    她低下頭,要求:“頭扭過來。”


    “嗯,什”


    白路舟剛一扭頭,嘴唇上就附上了一片溫熱,比冬天的太陽暖,比春天的風要軟。


    停車場的門從裏麵被撞開,兩個彪形大漢追著一個“小弱雞”,嘴裏喊著“還錢”。


    門口的紅色膠桶順帶著倒在了地上,裏麵洗拖把的汙水沿著地磚流得到處都是,泅成一攤的髒水被高速駛過來的車濺起一米多高,眼瞅著就要落到車前蓋上,白路舟迅速把方向盤打了個轉,車頭“嗡”的一聲拐到邊上成功避開了那攤汙水。


    小弱雞在奔跑過程中眼睛掃到了進門的這輛漆紅色法拉利,當下計上心來,朝幾乎已經停下來的車頭上狠狠撞去。


    “嘭——”


    不算響,但勝在動作要領得當,車禍現場看起來像那麽回事。


    白路舟下意識地踩死了刹車。


    還不等他回過神,一聲驚天哭號就在不遠處炸開——“救命啊,豪車撞人了,有沒有人管啊”


    聞聲,安全帶解到一半的春見驀然停手,抬頭從擋風玻璃往外看,視線裏出現了兩個大漢,穿著背心,胳膊上文著青龍白虎,正目瞪口呆地盯著地麵看。


    接著,那哀號聲的音量又升了個級:“要死人啦,胳膊腿都被撞斷了,有沒有人管啊。”


    白路舟臉上一哂,想他風光無限的飆車史都還沒來得及拿出來跟春見吹,這就在她家門口的陰溝裏翻船撞了人,臉還要不要了?


    不過眼下臉顯然沒那麽重要,愣了兩秒之後,他還是當機立斷地拔了車鑰匙準備下車。


    春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別下去,那人是我們小區的,腦子不好使,我去。”


    “那怎麽行!”


    “我說行就行。”


    她還不信春來真舍得把自己往死裏撞。


    估計也是嫌丟人,躺在地上的春來閉著眼使勁瞎號,聽到車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他才稍微睜開了一條眼縫,映入眼簾的首先是淡青的天空,接著是天空下長得枝繁葉茂的白樺樹葉,最後在搖晃的樹葉中,他看到了春見那張毫無表情的臉。


    哀號聲戛然而止。


    春來下意識地起身預備跑,卻被春見一把按住,讓他保持著原來趴著的姿勢不能動彈,另外一隻空著的手也沒閑著,掏出手機幹脆果斷地撥了個110。她偏過頭,目光定在身後一臉蒙圈的倆大漢身上,電話接通,她故意大聲說:“我要舉報,有人碰瓷,還有聚眾賭博的。地址是”


    倆蒙圈大漢這才意識到是遇到黑吃黑的了,再加上對方開的車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買得起的,當下把好漢不吃眼前虧和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然後“雙雙攜手把家還”了。


    而這邊春來偷雞不成馬上還要蝕把米,作為一個腦子並沒有看起來那麽蠢的人,他一躍而起,胳膊也不疼了腿也不斷了,搶過春見的手機,連句解釋的話都沒有,一溜煙鑽進了地下停車場。


    目睹這一切的白路舟給自己點了一根煙,眼睛一眯,對自己的女人是服氣的,嘴角微勾毫不保留地讚歎:“牛!”


    王草枝拖著從晚市上買回來的已經不新鮮的便宜菜剛進家門,就撞上了正要出門的春見,身後跟著聲淚俱下的春來:“閨女,我求你了,不要賣我的字畫,那是我的命啊。”


    春見一手抱著春來珍藏了很多年的字畫一手穿鞋子:“一年的房租加上你欠下的賭債,這才是你的命。”


    “你給爸兩天時間,不,再給我兩千,我一定能給你贏回來。”


    春見穿好鞋,一把推開春來:“做夢。”


    不明情況的王草枝把買菜用的拉杆車往牆邊一放:“怎麽跟你爸說話呢?”


    春見抬頭,甩了甩額前的頭發:“就是這麽說的。不服?自己賺錢養家去啊。”


    “你”


    王草枝下一句話還沒說出來,春見就已經擠開她出了門,而春來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穿著拖鞋就追了出去。


    黃昏過境,太陽沉入遠處的地平線,天邊一道悠長的橘紅色晚霞向無盡的遠方鋪陳而去。


    最後的霞光灑在春來已不再年輕的麵龐上,能在那些溝壑深淺的紋路中看到歲月無法治愈的傷痕。他揮動著胳膊,盡管春見一隻腳受了傷,可他依舊追不上她,他焦急地叫著她:“閨女你等等,聽我說,別別賣我的字畫,真的不能賣,而且也不值錢啊。”


    春見大步走到小區對麵,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報了建京古玩市場的地址,關上車窗,將春來徹底甩在了身後。


    十字路口,人行道亮起了紅燈,春來邁出去的一隻腳馬上縮了回來,眼睜睜地看著春見帶著自己的寶貝消失在對麵的車流中。


    他喘著氣往後幾步退到白樺樹上,靠著大喘氣。


    從斜對麵小巷子裏衝出來的跑車一陣風似的經過了他,又倒了回來,停在他身邊朝他按了按喇叭,然後降下車窗。


    白路舟將墨鏡取下掛在胸前:“大叔,不是被我的車撞了嗎?怎麽,不要賠償了?”


    春來抬手擦了把汗,眯著眼睛看了看麵前的車,終於叫他給想起了下午的那檔子事,雖說碰瓷是不對,但撞是真撞了,現在他的腰還疼著呢。


    當下,他也不跟白路舟講客氣了,梗著脖子道:“要,怎麽不要?憑什麽不要?”


    白路舟笑著打開車門:“要不,我先帶您去醫院檢查檢查?”


    檢查那不就露餡兒了嘛,春來大手一擺:“沒那個必要,您看著給點兒就行了。”


    “我沒帶錢包出來,這樣吧,你跟我回趟家,要多少你說了算。”


    春來正想反想沒覺得自己有被綁架或者利用的價值,走一趟就走一趟,他一個光腳的難道還能怕個穿鞋的?


    應江河畔,20世紀的舊工廠在時代的洪流中被淘汰,煙囪在風中寂寂無聲,沿路掠過的蒼翠白樺讓春來想起了曾經陽光燦爛的日子——


    他穿著藍色的中山裝,二八自行車前杠上載著年輕的王草枝,書包裏裝著北京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在那個起風的盛夏午後,他帶著她在這條路上來來回回地騎了好多遍。


    那個時候,這路上來往的車還不像現在這樣川流不息,路麵是水泥的,沒有瀝青路平整。


    他握著車把的雙手還是修長有力的,不像現在青筋凸顯,蒼老而頹敗。


    那時,他還有夢想。


    夜風溫柔拂過,他扭頭看了一眼。這時代讓他感到陌生,陌生得好像它並不是在他的見證下一天天變成今天這模樣的,而是一夕之間就把他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車門“砰”的一聲關上,帥氣張揚的小夥子低頭湊在他麵前:“大叔,到了。”


    春來踉蹌著下車,工廠還是那片工廠,甚至他還能回憶起它當年的繁華來,可時間已不是以前的時間了。


    春來仰頭,發現自己心裏忽然一陣無力。


    四號廠房外空曠的院子裏有一盞瓦數很大的燈亮著,一堵巨大的抱石牆剛剛落成。


    牆下麵站著幾個人指間都夾著煙。看到白路舟,何止跑了過來,邀功:“咋樣,看我給你整的。哎,這誰啊,你家親戚?”


    白路舟讓春來走前麵:“對,親戚,喜歡攀岩,我帶他來體驗體驗。”


    何止表示懷疑:“白路舟你盡扯犢子。大叔您別逞強啊,不行您帶我家小公主遛遛狗都比這玩意兒好玩,您別聽白路舟在那兒忽悠您。”


    春來臉一僵,覺得事情不簡單:“不是說”


    白路舟一把扯掉身上的襯衣,從晾衣繩上拽了件t恤套上,指了指抱石牆的頂端:“錢就在那上麵,您爬上去了,想要多少你拿多少。”


    春來扭頭就往回走:“我一大把年紀了陪你玩這個?”


    白路舟站著沒動:“再不玩,大叔您就真老了。”


    春來頓住。


    白路舟開始往自己身上套安全設備:“賺錢哪有那麽容易的,大叔您花錢的時候沒想過這些吧?我這抱石牆剛剛安裝好,還沒找人試攀,大叔要是願意,隻要您爬上去,價錢隨您要多少都行。”


    原本跟過來拿錢,春來心裏就覺得不坦蕩,要不是他被逼到了山窮水盡,說什麽他也不可能走這一步,好歹也是讀過書的人,骨子裏多少還是殘存了點兒清高。現在白路舟願意給他台階下,再說一堵幾米高的牆而已,還有保護措施,就坡下驢再明智不過了。


    白路舟把路給他鋪好就沒再管他,自己綁了繩索之後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覺得不夠刺激,第二趟把白辛綁在背上又爬了一遍,下來的時候春來才爬了兩米多,已經大汗淋漓上氣不接下氣了。


    “大叔,累嗎?”


    春來抓繩索的手在發抖,聲音是啞的:“你到底是誰,要幹什麽?”


    白路舟把白辛送下去,又爬上來,把自己吊在繩子上,悠閑地點了一根煙:“我是誰不重要,您隻要知道,春見曾經為了賺錢,爬過比這更高更危險的石壁,您不心疼她,我心疼。我一點也不關心一個20世紀的北大高才生有手有腳有文化為什麽要靠別人過活,我隻是想讓您別再欺負我的蠢蛋了行嗎?”


    白路舟手中的煙掉了一段火星子,那猩紅的火刺進春來已經混濁的眼睛裏,直逼他內心蒙塵多年的荒原,驟然升起的溫度,是火星燎原的結果。


    他鬆開了手中的吊環,順著石牆溜了下去。


    白路舟揮手讓何止帶著人離開,然後自己跟著坐到春來身邊,遞過煙:“要嗎?”


    春來接過去,但沒抽,問:“有酒嗎?”


    白路舟沒說話,起身離開了幾分鍾,回來的時候手中多了兩瓶紅酒:“抱歉,未經允許,擅自查了一下你的過去。”


    見春來不說話,白路舟鬆了一口氣:“看見同伴死在自己的麵前那種焦灼和無力的感覺,是回憶的雷區,我感同身受。一旦扯上和過去有關的話題,撕扯著神經的絕望就會接踵而來,我也一樣。”


    白路舟開瓶給他倒了一杯遞過去:“所以,用酒精麻痹自己,墮落腐爛。能逃避的絕對不麵對,能遺忘的絕對不提及。我也試過。”


    春來心尖一顫,仰頭喝光杯中的酒,自己又倒了一滿杯,一飲而盡。


    白路舟的回憶同樣殘忍:“可是活著的人就應該接住死去的人留下的棒子,繼續往前走。不是替他去活,是繼續你們未完成的路。這樣,他們的犧牲才有意義。我們的生命是別人用生命換來的,所以除了更努力地活著,我們有資格墮落和腐爛嗎?我們有別的選擇嗎?”


    春來想到了那些年,陽光燦爛的天空下,他們一群人也是風華正茂,在書聲琅琅的校園裏學習、作畫、騎車,談論夢想和時政,似乎未來都是他們的。


    然而一起事故的發生,同窗好友惜才替他背了鍋,他也因此被學校開除。


    所有的一切都終結在那個時候,他的人生裏再也沒有陽光燦爛了。


    隻剩下幾張兩人一起完成的字畫被他留著,成了他寶貴卻想不起來具體意義的東西。


    一開始他覺得自己不配活著,可是往後越苟且就越懦弱,到了最後,他竟然懦弱到靠女兒活了這麽多年,而自己卻渾然不覺。


    路,他走了很長,家的方向逐漸清晰,酒精在體內燃燒,很久以後他沿著馬路邊上的欄杆坐下,麵前閃閃爍爍的亮光走馬燈一樣從他眼前掠過。


    而他終於抬頭,看了一眼這新世紀燈火輝煌的夜。


    明亮的燈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夏季悶熱濕黏的風貼著地麵掃了過來,他迷蒙不清的視線裏,仿佛看到了一個人抱著他的那些字畫,沿著人行道導盲線緩緩地走了過來。


    走過來的人坐在他身邊,坐了很久很久。


    敲門聲是早晨五點鍾響起來的,春見眯眼看了下床頭的鬧鍾翻了個身繼續睡。


    王草枝搡了搡春來,他嘟囔了兩聲,睜眼,看到床頭完好無損的字畫,一下子來了精神,立馬下床奔到客廳打開門。


    穿著一身考究西裝的白路舟正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身後還跟了個女娃娃,滿臉帶笑地站在門口。看到春來,他遞上東西:“初次見麵,您好。我是您未來的女婿,我叫白路舟。第一次來,也不知道送什麽。”


    所以你送雞鴨,你是不是傻?


    春見頂著一頭淩亂的頭發給了白路舟那樣一個眼神。


    白路舟幫她捋了捋頭發,馬上回頭禮貌地看向春來和王草枝:“叔叔阿姨,主要是太早了,除了菜市場別的店都還沒開門,所以”


    “沒事,正好,今天打算熬雞湯,”王草枝笑嗬嗬地回完白路舟後剜了春見一眼,悄聲問,“誰啊?”


    春見清了清嗓子,低頭揪了揪自己的耳朵:“他自己不是介紹了嗎?”


    女婿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王草枝看著還在撲騰的雞和鴨,一時間愣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麽主持場麵。


    春見從口袋裏掏了零錢遞給春來:“爸,你帶白辛去買早餐吧。”


    然後,她把白路舟推到自己房間關上了門,環住他的腰:“你怎麽來了也不說一聲?還有,你這麽早過來幹什麽?”


    白路舟無賴地朝她床上一躺順手把她拽過去抱住:“誰昨天晚上坐大馬路上給我打電話哭了那麽久,完了還不讓我去找。我這不是擔心你嘛,一夜都沒睡,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早點來見你家長,然後把你娶回家,放到眼跟前才能安心,”他湊上來親了下她的臉,“你說你怎麽這麽會折磨人?”


    春見頭抵在他胸口:“也不知道我爸昨天去了哪裏,喝得酩酊大醉。我回來時看到他坐在馬路邊痛哭流涕,邊不停地說著‘對不起’。”


    白路舟一夜沒睡,現在挨到床眼皮就犯困,含混不清地回:“或許是什麽讓他想通了。”


    春見支起身體,看著白路舟緊閉的雙眼,低頭親了一下他的眼皮,心裏說了聲“謝謝”。


    “你搞什麽啊,”春見剛出去就被王草枝一把拉進了廚房,“交了男朋友也不跟家裏說一聲。這個男的幹什麽的?家裏什麽情況?有車嗎?房子呢?自己住還是跟父母一起住?”


    春見刷完牙開始洗臉:“咱家這種情況,你就別挑了。”


    “我不是挑,問下基本情況總還是可以的吧?”


    “想你自己問。”


    一個小時後,春見叫白路舟吃早餐。


    餐桌上,白辛一手抓著春見一手抓著油條,露出兩排小牙齒,笑得一臉燦爛。


    王草枝左右看了兩眼,總結:自己閨女這八成是要給人當後媽的節奏啊,不行,她得摸摸情況。


    “咳,那個小白啊,阿姨問你幾句話不介意吧?”王草枝訕笑。


    白路舟一臉誠懇:“阿姨您問。”


    王草枝就不客氣了,幹脆放下碗筷:“小白家裏幾口人?”


    “四口。我爸,我阿姨,我,還有我閨女。”


    “結過婚了?”


    “沒有。”


    “未婚先”王草枝指著白辛,“私生的?”


    白辛看得懂唇語,春見趕緊打斷:“媽!”


    王草枝換話題:“那什麽時代不一樣了,也沒什麽大驚小怪的。那,那小白你是幹什麽的?”


    “我剛退伍回來”


    “哦,那就是待業。家在市區哪裏?”


    “我家不住市區。”


    還沒房子啊!王草枝接著問:“如果結婚的話,幾年內可以在市區買房子?”


    白路舟老實回答:“我不打算住市區。”


    春見把碗筷朝桌子上一擱:“媽你幹什麽?”扭頭對白路舟說,“正好今天我要去趟學校,我們走吧。”


    白路舟表示很忐忑,下樓的時候問:“我剛才是不是回答得不好?我總覺得你媽看我的眼神裏充滿了嫌棄。”


    嫌棄就對了!春見憋著笑:“沒有,我媽看誰都那眼神。”


    “你沒說實話,當著小孩子的麵不能撒謊。”


    “我還沒問你呢,你帶著白辛來幹什麽?大早上也不讓她睡個安穩覺。”


    “這不是因為梁歡嘛,你見過的,陽山帶回來的那個。何止那小子估計是跟人看對眼了,死活要讓我留住她。結果咱閨女不幹了呀,總覺得梁歡要撬你牆腳,我隻要一不在她身邊,她就能分分鍾把梁歡給k.o了。”


    好好一小姑娘動不動就暴走,咋教育的!春見腦仁一陣疼:“我覺得吧,你有必要檢討一下自己的教育方式了。”


    白路舟點頭稱是:“你知道的,沒媽的孩子都像草。”


    “嗯?”


    “我是說,咱閨女缺個媽。”


    “哦。”


    “你別給我裝傻。白辛,喊媽。”


    白辛得令小跑過去,抓住春見的衣角就比畫:“媽。”


    春見回頭看到笑得像個二百五的白路舟,搖了搖頭,終於明白了什麽叫“爹傻傻一窩”。


    三人剛走到單元門口,就與從醫院送完飯回來的化顏撞了個正著。


    春見剛準備打招呼,化顏就喘著大粗氣拉住她:“快,跟我去醫院。”


    春見心裏一驚,問:“化叔叔怎麽了嗎?”


    化顏直搖頭:“不是我爸,是留芳媽。”


    “張阿姨怎麽了?”


    “沒了。”


    留芳的長卷發在風中飛揚,被天邊的夕陽鍍上了一層金光。


    她一個人坐在天台上,周邊是各色混合著洗衣液味道的床單。


    腳邊丟了一地的煙頭,白色的襯衣上沾著的血已經幹了,顏色有些暗。她低頭摸了摸煙盒,裏麵已經空了。


    她有些氣惱,把煙盒朝遠處扔,卻又被風給吹了回來拍打在她的臉上。


    “連你也欺負我。”


    她起身抬腿,一腳把煙盒給踩扁,然後使勁踢了一腳,煙盒飛出去撞在來人身上。


    春見彎腰把煙盒撿起來,化顏先她一步走了過去。


    留芳重新坐下,眼睛望著天邊,看著遠處似血如火一般妖紅的晚霞,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


    化顏挨著她坐了下來,春見一直站著。


    很久之後,留芳問:“你們覺得,我媽是壞人嗎?”


    “不,不是。”好不容易等到她開口,化顏立馬接腔,“她給我爸輸了那麽多血,也不讓我感謝她。張阿姨,就是脾氣怪了點兒。”


    留芳抬頭,目光詢問著春見。


    春見轉過頭,看著天台上縱橫交錯的電線,想到很久以前她洗完衣服來晾,但是夠不到晾衣繩,是張阿姨幫她晾的;她讀高中下晚自習回來,樓道裏燈壞了,是張阿姨開著門給了她光亮;包括她第一次來月經把公交車椅子弄髒,也是恰好遇到張阿姨幫她處理的。


    “不是。”春見說。


    “那,”留芳眼睛閃著光,“她是好人嗎?”


    化顏和春見都沉默了。


    留芳無力地往後一靠,自己總結:“她也不是個好人。她不甘心自己嫁了個窩囊廢,卻又等不到意中人來解救自己。


    “出事的時候,他們坐在摩托車上,還在吵。她本來可以提醒我爸的,但她沒有,她大概是真覺得自己活夠了吧。”


    留芳突然就哭了:“但是你們知道嗎,在撞上大貨車的最後幾秒裏,是她把頭盔取下來戴到我爸頭上的。她死了,我爸活著。”


    活著,卻永遠地痛苦著。


    這座城市,天晴的時候都能在這裏看到妖冶的日落,馬路會變,樓房會變,就連路邊栽種的樹木都會變,隻有一年四季的風景永遠都不會變。


    這個陳舊的小區,第一次擁有了一個異常安靜的夜晚。


    或許,從今天開始,它將一直安靜下去。


    雖然遭遇的同樣都是交通事故,留芳家更不幸的是張阿姨當場死亡,而化叔叔卻活了過來。比較幸運的是,留芳家得到了一筆數目龐大的賠償金,這筆賠償金讓留芳的網吧起死回生,甚至讓她選擇了一個更好的路段。


    化顏卻接到了敗訴通知。


    “薑教授真是厲害。”


    暗渡項目辦公室裏,春見在撰寫起州—陽山—河濁段戶外路線的正規勘測報告,接到化顏的電話之後,她暗戳戳地來了一句。


    白路舟還在醞釀安慰她的話,何止就搶下話頭:“那是當然的了,不僅厲害,而且善良。”


    “善良?”春見把鍵盤敲得劈啪響,沒印象說自己的小學語文是體育老師教的,怎麽自己的理解能力一下子就跟不上了呢。


    “對啊,”何止拎著倆啞鈴練胳膊上的肌肉,“我原來根本沒想到,你們城市的套路這麽深。我爸媽幹了兩個月那工地的老板居然不給開工資,說是要等到年底一起給。這都什麽時代了還興弄那一套糊弄人的。我跟人家薑教授就多說了一嘴,沒想到,人家一分錢不要,幫著我爸媽那一批工友就把那老板鄭易成給告了,一告一個準。我爸媽他們現在正尋思著給薑教授買個錦旗呢。”


    春見敲字的手停住。


    白路舟勾嘴一笑:“我就愛看你吃癟的樣子。”


    話剛落音,薑予是帶著陳隨跨進門,腔調正氣地來了一句:“什麽時候了,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白路舟側過身:“不笑難道哭嗎?”


    薑予是拉了把椅子給陳隨,自己拿出平板打開一個頁麵遞給白路舟:“會員基本上都退完了。最麻煩的是幾個參與了陽山段越野的會員現在要起訴你,說你在知道路線不安全的前提下還讓他們上路,這是謀財害命。你這個項目想要起死回生,難。”


    “不難,我找你們幹什麽。”白路舟接過平板,掃了幾眼。


    陳隨眉頭一挑:“有什麽想法?”


    白路舟起身啄了一下春見的臉:“這幾天幫我帶下白辛。”


    春見打下最後一行字,點擊保存,關上計算機:“雖然我發給聞頁的那份勘測報告並不正規,但用來提醒你們絕對足夠了,為什麽不采用?”


    沒等白路舟說話,她又問:“還有,我就發給了她一個人,但為什麽那些在網上攻擊你的人手裏有?是她把報告公布出去,並且沒有拿給你看對嗎?既然是她的責任,為什麽不讓她去承擔?你在偏袒她?”


    連著五問,問得白路舟啞口無言。


    而何止、陳隨和薑予是的目光同時轉向春見。


    室內氣氛驟然冷了下來。


    春見起身,臉上的情緒明顯不對:“路線勘測的正式報告在計算機上。你們的事我不該管,白辛我帶走了。”


    門“咣當”一聲合上,屋內其他三人齊刷刷地看向白路舟。


    白路舟沒弄明白:“不是,我做什麽了?”


    何止伸手在下巴處比畫了個“八”:“我掐指一算,春博士應該是吃醋了。”


    陳隨補刀:“不是‘應該’,是‘絕對’。”


    白路舟表示冤枉:“聞頁?我對她?”


    “不。”何止擺手,“從春博士今天走進這裏看到梁歡,我隱約就聞到了酸味。”


    “梁歡又怎麽了?”


    何止說:“她挑戰了春博士的權威,當著春博士的麵幫你收衣服,還是貼身的那種。”


    既然說到了這個話題,白路舟覺得自己有必要給何止攤牌:“給你一天的時間,不管你能不能把人搞定,我都不想再看到她。”


    “什麽我搞定,我對她又沒那種意思。”何止臉上的別扭根本沒有掩飾。


    白路舟抓過桌子上的車鑰匙:“那好,也不用一天了,一個小時。”


    看他要出去的樣子,陳隨問:“你去哪兒?”


    “追你白嫂去啊。另外,打電話給聞頁,讓她過來這裏等我。”


    窗外白樺樹開始落葉,四輪行李箱滾動的聲音摩擦著粗糲的水泥麵,聲音劃過梁歡的心頭,讓她舉步維艱。


    “不能等舟哥回來了我再走嗎,我想跟他當麵道別。”


    何止扔了煙蒂,用腳踩滅,悶悶不樂:“我早就跟你說了,那白路舟不是你能攀上的人。”


    “我沒想攀上他啊,但喜歡他是我的自由、我的人權,不犯法。”


    何止耐心盡失:“行了,我趕時間呢,沒工夫跟你磨嘴皮子。要麽趕緊上車我送你走,要麽你自己打車走。”


    梁歡踮著腳又向遠處看了一眼:“你說,要是我比春見先認識舟哥,那他喜歡的人會不會就是我?”


    何止回答不了她這個問題,一牆之隔的薑予是搖了搖頭。


    陳隨一把遊戲正好結束,抬了眼皮,問:“你覺得不會?”


    “是覺得那麽問沒有意義。”


    陳隨問:“那什麽是有意義的?”


    “現在,在他、在我、在我們身邊的人,才是意義。”薑予是的目光透過玻璃鏡片,落在陳隨的臉上。


    陳隨還想問什麽,辦公室的門“吱嘎”一聲被推開,聞頁換了新發型,人也瘦了很多。


    她進門一眼就看向薑予是,但對方沒等她開口就起身收拾東西準備出去,並把陳隨叫上。


    “至於?”聞頁問。


    “嗯。”薑予是回。


    聞頁冷笑:“原因?”


    “為了我自己喜歡的人避嫌,可以?”


    陳隨在心裏“哇哦”了一聲,順便很好奇,薑予是喜歡的人是誰。


    忽然,聞頁想起來春見之前跟她說的那些話——薑予是不喜歡鶯鶯燕燕,不代表他不喜歡花花草草。


    春見不屬於鶯鶯燕燕,而她聞頁也不在花花草草的範疇裏。


    一瞬間,她仿佛什麽都看開了。


    陳隨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沉默過,比起白路舟他不夠果敢,比起唐胤他少了點兒計謀,比起薑予是很明顯他沒有那麽聰明。


    “想什麽?”薑予是開車的時候很專注,會用兩隻手規規矩矩地撫著方向盤,嚴格遵守交通法則,紅燈停綠燈行黃燈亮了等一等。


    陳隨坐在他邊上的時候例外。


    他騰出了一隻手拍了拍陳隨的頭。


    陳隨眼神瞟過來,眼角是紅的:“你要談戀愛了?”


    “誰說的?”


    “你說的啊,你有喜歡的人了。”


    “搪塞聞頁的話,你還有沒有智商了?”


    陳隨鬆了一口氣:“還好不是真的,別我小舟舟剛才讓我有了白嫂,你就馬上把薑嫂提上日程。”


    薑予是淺笑:“你呀,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長大多沒勁兒,你們一個兩個都變成我不認識的樣子。我這個人懶不想和你們從叫什麽開始重新認識,就不能讓我省省心?”陳隨望著窗外,也是感慨萬千。


    薑予是寬慰:“放心,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再過一百年,我還叫薑予是。”


    “真的?”陳隨問。


    “真的。”


    “就算你以後結婚了,你也是薑予是?”


    “嗯。”


    “永遠的薑兄弟?”


    “嗯。”


    “薑予是?”


    “嗯。”


    陳隨眉頭飛揚,眼睛裏閃著光,忽然衝著車窗外大聲喊:“白路舟,唐胤”


    就像那個時候,日頭懸掛在青空上,他們在操場上奔跑,似乎永遠不知道疲倦,好像生活永遠那麽陽光燦爛,不管什麽時候去回憶十七八歲,都美好得不像話。


    白路舟沒追上春見,一個小時後回到工廠。


    那時天已經黑了,院子裏的照明燈順著窗口將光送進廠房內,窗子上拇指粗的鋼筋倒映在會議室巨大的辦公桌上,一杯已經涼透的白開水放在聞頁的手邊。


    她坐在暗處,室內沒有開燈。


    “啪!”


    白路舟將牆上的開關按下,光從他斜上方照下來,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你都知道了?怎麽知道的?”聞頁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看他。


    白路舟走過去,把車鑰匙扔到桌子上,人也坐到上麵,點了點頭:“有幾個客戶是唐生的藝人。他們起訴我,用的路線勘測報告是春見發給你的,你根本就是毫無避諱地在幫他,還好意思問我怎麽知道的,我在你眼裏就那麽蠢?”給出方案,“你引咎辭職吧。”


    “好。”聞頁沒掙紮。


    白路舟眉頭一擰,心裏不是滋味:“唐胤給了你什麽好處是我給不了的?”


    “沒有什麽好處,就是想整你。”


    “原因呢?”


    “為了我姐姐,聞書。”聞頁這時才抬頭,目光筆直地戳進他的眼中。


    白路舟疑惑:“聞書?當年未婚先孕,六個月小產沒挺過來的那個?”


    “難為你還記得。”聞頁嘲諷一笑。


    “我記得,但和我有什麽關係?你別告訴我,她到死都沒有說她懷孕是因為唐胤。她當時求我,說我好壞還有個白京幫忙擋著,你們家不敢動我,但唐胤一無所有就不一定了”越回憶越不對勁,白路舟後知後覺,心中震怒,“哦,我明白了,我當年被送去九方山原來是因為這件事?”


    “你說什麽?”聞頁雙眼瞪得渾圓,一副沒聽明白的模樣。


    白路舟抓起車鑰匙,臨走時剜了她一眼,怒氣從眼中噴灑而出:“行,你們可真行!”


    唐胤在hold俱樂部租的別墅外麵被白路舟拎著暴揍了一頓。


    白路舟一句話沒說,唐胤也受著。


    隔著落地窗,春生敲鍵盤的手越來越慢,最後幹脆停了下來。


    最後,白路舟揪著唐胤的襯衣領子將他摁在牆上。


    唐胤臉憋得通紅,喘著粗氣問:“解氣了?”


    “你是問哪一件?”白路舟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明顯沒解氣。


    唐胤破罐子破摔一般地笑了:“那看來還遠遠不夠,你繼續,我絕不還手。”


    白路舟咬牙切齒:“什麽意思,啊?現在給我逞英雄,早幹嗎去了?我告訴你,我還不打你了,你不是能耐嗎?一周之內,我要你把之前在網上散布的關於我的那些不實言論全部給我解釋清楚,否則,法庭上見。”


    白路舟野馬脫韁地浪了十多年,突然有一天被白京打到靈魂抽離,然後慘兮兮地被丟到了一個原始森林裏當兵,一待就是三年。


    這三年裏,吃的苦受的傷都不算什麽。


    回來之後,自己的公司被自己兄弟野心架空他也認了。


    甚至對方出於內心不平衡給他使絆子,他原本都沒有打算去追究。


    可是,這個不明不白的鍋讓他背了這麽久,算什麽事?


    窩不窩囊,喪不喪氣?


    尊嚴呢?臉麵呢?


    不要了?


    要,他當然要!


    休息室裏,春生接了一杯熱水,正準備往外走,有隊員走過來低聲問:“隊長,我聽說atm那邊秋季招新”


    春生沒等他說完,粗暴打斷:“關你屁事?今天的直播時長夠了?”


    人家委屈:“我也沒說別的,陳述事實都不讓了?”


    春生認真跟他掰扯:“你沒說別的,是因為我沒給你機會讓你說出來。我告訴你啊,你別給我擾亂軍心,hold一天沒說解散,咱們就要維護一天它的榮譽。你要敢臨陣倒戈,以後遇上了我一定打得讓你出城的機會都沒有。”


    隊員嘿嘿一笑:“開什麽玩笑,就算hold解散了,那我對隊長你也是絕無二心,你去哪兒我就跟哪兒的呀。”


    春生從休息室裏出來,下了樓,來到花園,唐胤躺在草坪上,衣冠不整,滿臉是血。


    聽到腳步聲,唐胤睜開眼睛,看到春生,勾著嘴笑了:“你可以找下家了。”


    “你給不起工資的時候,我會看著辦的。”春生喝著水,說得隨意。


    “那你現在是來幹什麽,瞻仰我的醜態?”


    “實話實說,是來關心你。”


    唐胤強撐著坐起來:“為什麽?”


    “我姐教我的,她說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我們都無法忍受甚至討厭,可是如果他落井了,那我們實在沒有必要繼續下石。”


    春生向他伸出手:“何況是曾經有恩於你的人。盡管你可能隻是出於商業需要,但你幫我在網上辟謠是事實,我應該感謝你。”


    有恩於你的人。


    唐胤在心裏把這句話默默念了很多遍。


    那白路舟算是有恩於他的人嗎?


    如果無數次在不傷害他自尊的前提下偷偷往他飯卡裏充錢算的話;如果背著他幫他處理掉高年級經常欺負他的混混算的話;如果不動聲色地把他拉進他們的圈子抬高他的眼界算的話;如果潛移默化地幫他褪去他身上原本的自卑讓他變得耀眼算的話


    那麽,白路舟是的,是有恩於他的存在。


    八月的第一個星期。


    烈日還同往日一樣掛著,芭蕉樹挨著牆根往上生長,葉片遮住了樹下蹲著的小人兒,小人兒手中拿著畫筆,每在紙上塗一下就回頭不放心地望一眼春來。


    看到春來點頭,白辛就繼續;春來皺眉,她就停下來。


    兩條阿拉斯加被她畫完的時候,春來已經熱出了一身汗,起身準備進屋泡杯茶。從窗口望進去,暗渡項目辦公室裏,三四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正據理力爭著什麽。


    白路舟襯衣袖子挽在肘間,露出結實有力的手臂,下巴上冒出胡楂,一雙眼睛鋒利無比。


    “起州攀岩的項目一點問題都沒有,但是我也不準備放棄陽山,之前的那段路不能走的話,我們換備用公路。”


    薑予是把眼鏡取下拿在手中擦拭:“我看了春見的勘測報告,你的備用方案是可靠的,但現在的問題是找誰去領隊?”


    陳隨插話:“娛樂圈那邊我能給你們找人,要流量派還是實力派?”


    白路舟搖頭:“我希望是之前的會員,畢竟他們體驗過更有說服力。”


    薑予是說:“他們不起訴你都是花了大價錢擺平的,還指望他們來幫你?”


    “有錢為什麽不能?”白路舟說。


    陳隨撇了撇嘴,掃了一眼白路舟放車的那間廠房:“車都被你賣完了,你還有個屁錢啊?”


    白路舟朝院子裏抬了抬下巴:“那不是還有輛路虎嗎?”


    “我去,”陳隨不敢相信,“你這是要釜底抽薪啊?那萬一失敗了怎麽辦,到時候你可是連老婆都娶不起了。”


    “那我請你和我姐結婚。”推門進來的少年,明亮高挑,陽光燦爛。


    “師父。”陳隨看到春生眉眼一彎,趕緊跑過去,“你來也不說一聲,應該我親自去接你的啊。”


    春生訕訕一笑:“好說好說。我這不是聽說我姐夫要破產了來支援他的嘛。”


    白路舟聽到春生這麽大的口氣,抬頭露齒一笑:“你支援我?”


    “對啊,”春生伸手將褲子口袋裏的卡掏出來往桌子上一甩,“拿去,隨便花。”


    見狀,陳隨十分狗腿地跑過去,雙手抱拳:“師父,求包養。”


    薑予是臉一黑,伸手把陳隨給拎了回去:“有點出息。”


    陳隨:“”


    “知道你們得了亞洲杯冠軍,但有錢也不是你這麽個花法,”白路舟笑著把銀行卡給春生推了過去,“再說,我現在缺的根本不是錢。”


    春生問:“是唐胤嗎?”


    看到屋裏人聽到這個名字一個個都黑了臉,春生把另一個褲兜裏印著暗渡戶外秋季征集令的海報掏了出來:“唐胤說了,解鈴還須係鈴人,是他帶頭黑了暗渡,就由他帶頭去把它洗白。他還會在活動開始當天公布他與聞頁小姐策劃如何整你的詳細過程。”


    陳隨小心翼翼地問:“我小唐總這玩的是心跳,還是”


    春生說完最後一句話:“唐胤說他玩不動了,他要把一切都還給你們。他感謝你們。”


    春生轉述:感謝你們,在風華正茂的年紀裏,帶著原本寂寂無名的他一起上路,讓他經曆了這世界上最雄偉的河山、最燦爛的煙火、最繁華的街燈,最肆意瀟灑的人生。然後,他要趁著還算年輕,去尋找真正屬於他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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