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仁信醫院和有關部門協調溝通的時候,譚璿顯得很渺小,她無權幹涉任何一方的安排。最後雙方達成了一致,將協助調查的時間推後兩天,在此期間,有關部門會安排工作人員留守醫院,以防情況有變。


    陸翊從進了icu,到他出來,人生已經徹底改換。


    醫院方麵知道這件事很棘手,一麵要保證患者的健康,一麵又得配合調查,於是,在溝通結果出來以後,丁主任又叫住了譚璿:“那個……小譚啊,你也知道陸翊的身體,現在承擔不起風險,可是,警方那邊也要配合調查,遲早會把陸放的事情公開,陸翊早晚得知道。作為他的主治醫生,我擔心他受不了這個刺激……”


    丁主任說得含含糊糊,欲言又止,相同的話,明明他中午已經說過一次。


    譚璿心裏更亂,可預感到丁主任有話沒說完,她皺眉道:“丁主任的意思是?”


    丁主任也不再藏著掖著,提議道:“你現在是陸翊最信任的人,有你在他的身邊,對他的病情也有幫助。既然陸翊遲早會知道陸放的事,不如由你來告訴他,也能讓他有個心理準備……”


    “……”譚璿隻覺得腦袋嗡嗡作響,最後丁主任說了什麽,她也沒聽清。


    因為陸翊的身體虛弱,不能承受打擊,所以讓他“最信任”的人,親手撕開他或許已忘記的致命傷。


    多殘忍。


    譚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陸翊病房的,等她回去才發現陸翊已經醒了,在護工的幫助下靠在床頭,正在喝水。


    “年年。”陸翊一偏頭看到她,依舊蒼白的臉色又帶了笑。


    他越笑,譚璿心裏越難受。


    “你怎麽醒了?不多睡一會兒?”譚璿覺得自己大概是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問出的都是無關痛癢的廢話。


    “睡不著。”陸翊把水杯遞還給護工,一麵笑著:“剛才覺得房間太安靜,就看了一會兒電視。”


    “有好看的節目嗎?最近有些綜藝很好玩兒,很多是關於旅行還有美食的……”譚璿點點頭,順著陸翊回答著,腦子裏想的卻是丁主任的話,她要怎麽開口?


    等護工離開病房,陸翊靜默了一會兒,沒有回答譚璿的問題,而是笑了一下,淡淡地說道:“年年,帶我去看看陸放吧。”


    “陸翊……”譚璿猛地抬頭。


    陸翊正平靜地注視著她,眼神裏有她看不懂的東西,似乎暗潮翻湧,又似乎死灰一般。


    他還是安靜地笑,聲音虛弱而溫柔:“他一個人睡在那種地方,我怕他冷。”


    譚璿心如刀絞,拚命忍住淚,她不敢哭,不敢笑,扯開唇角道:“陸翊,不是……”


    她不敢問陸翊是怎麽知道的,陸放還在醫院的太平間,應該沒有哪個醫生護士敢當陸翊的麵提起陸放的事。


    陸翊一直平靜地靠在床頭,視線沒有離開過譚璿,將她所有的反應都收入眼底,他輕輕地問:“現在連我的年年……都開始騙我了?”


    “我沒有……”譚璿一慌,脫口而出道。


    她覺得陸翊的反應太過平靜,平靜到讓她覺得心慌,她怕他隨時會崩潰。根本不需要丁主任來勸,更不需要她來出頭做這個惡人,陸翊什麽都知道。


    “那能陪我去看看陸放嗎?我隻看他一眼……”陸翊笑道,“我這個做大哥的,應該去送送他才對。”


    陸翊的請求讓譚璿無力反駁,她預想過很多種可能,獨獨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陸翊的傷口他自己麵對,她唯一能做的,隻是陪他去看看陸放……


    “好,我先去問問丁主任……”譚璿答應著,卻不敢擅作主張。


    半個小時後,仁信醫院地下一層的太平間。


    醫院的醫護人員都等在外麵 ,隻有譚璿陪著陸翊進去,這也是陸放出事以來,譚璿第二次見到他的“遺體”。


    第一次是醫院宣布陸放腦死亡,當晚他的心髒被移植給了陸翊。


    和所有器官捐獻的誌願者一樣,在心髒摘除的時候,醫護人員都會給誌願者和家屬致以最大的敬意,家屬的情緒往往或隱忍或激動。


    可是,現在陸放的心髒在陸翊的身體裏跳動,譚璿無法想象陸翊的心情,又或者——


    譚璿心存僥幸地想,也許陸翊不知道換心手術的心髒供體是陸放的?


    太平間的屍體冷凍櫃有一格打開著,上麵標著遺體的姓名和身份信息,陸放安安靜靜地躺在裏麵,臉上結了一層寒霜,瘦瘦弱弱的十八歲少年,再也不會睜開眼睛。


    譚璿怕陸翊倒下,一直站在他身邊,她不敢先出聲,也不敢繼續沉默,就在她要開口的時候,陸翊忽然笑了一聲,蒼白的手撫上了陸放的頭發,虛弱的聲音帶著歎息:“陸放,大哥來遲了。”


    一句話,逼得譚璿眼眶發熱。


    她經曆過太多次失去,陸放之於她,又何嚐不是親密的朋友家人?


    她還記得陸放在她生日前夕,送給她的拍立得相機,上麵刻著的兩個字母是:“l&n”,她原本不知道這兩個字母的意思,以為是陸放的惡作劇,可現在她明白了,那兩個字母的含義也許是陸年年?


    陸放直到死去的當晚,才知道她跟他們兄弟倆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那麽,在她跟陸翊因誤會分手一年多以來,陸翊和陸放根本是拿她當至親看待,不敢靠近,不願遠離,這其中的煎熬她也不敢去想。


    “傷口……一定很疼吧?”陸翊忽然又是一句歎息般的喃喃,將譚璿從回憶裏扯了回來。


    “陸翊……”譚璿上前半步,她都聽見了,也看到了——陸翊此刻的手正放在陸放心髒的位置。


    陸翊真的什麽都知道!


    他知道陸放出事了,知道他的心髒供體是誰,知道陸放在死前死後都經曆了什麽……


    “我沒事,年年。”陸翊見她走過來,沒回頭看她,隻是笑了笑,蒼白的手還在觸摸著陸放的遺體,他的聲音在這空空蕩蕩的太平間內,也染上了一層冰凍的寒意,凍得譚璿打了個寒顫:“別擔心大哥,陸放,好好去吧,不用受苦了,大哥都知道了……”


    是的,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呢?在他從icu轉到普通病房的第一天,就已經有人給他講述完所有的故事情節,告訴他,他的弟弟如何惡毒、如何故意殺人未遂,又是如何被活生生挖去心髒,隻為了救他一命。


    陸放啊,他的弟弟,他才十八歲,從出生開始就隱疾纏身,卻意外地很懂事,他們兄弟相依為命活到今天,卻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中!


    他的所愛,成了別人的妻子,與他情緣已盡。


    他的弟弟,成了太平間裏的一具屍體,等他認領。


    他自己呢,接受了弟弟的心髒,拚成了一個完整的活生生的人……


    多可笑啊,這世道!多可恨,那個隻手遮天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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