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彥丞笑著,可他的嗓子分明已經啞了,聲音很低很低,低到似乎隻有譚璿聽得見。


    譚璿腦子一轟,忽然就想起了江氏集團三十周年慶典的那個晚上,江彥丞對她說,“譚璿,我們分手吧。”


    他當時重複著說了兩遍,她吼著罵著逼他說出第三遍,隻要他說出來,她就分手,一分鍾都不會遲疑。


    然而,那時江彥丞死也不肯說第三遍,她罵他孬種也不肯說。


    可是,就在剛才,江彥丞說,我們離婚吧,好像將那個欠下的第三遍補齊了。當他說出第三遍,她就應該同意分手,再也不糾纏,這曾是她的心理底線。


    不,並不是。


    跟上次不一樣的。


    上一次,江彥丞哪怕提了“分手”,他也隻是說“分手”,從來沒有說過“離婚”。


    “離婚”這兩個字是江彥丞最怕的,他一直怕她說。稍有些風吹草動,他都要一而再地強調……我們永遠不離婚。


    一個最怕離婚的人,主動提了離婚,怕她為難,怕她在家人和他之間難以抉擇,禍事臨頭,他擋在前麵,明明刀子本來已經捅進了他的心髒,他還要撲過來,替她擋上一刀。


    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一個人?


    譚璿腦子裏一片混沌,江彥丞分明就在眼前,可她的腦子裏卻還是他——他生日那天,果斷地在紅心蛋糕上插上蠟燭,溫柔地說,不完美的都是我,寶寶你永遠完美。


    錯的事情都是他做的,最難的抉擇他來動手,明明隻要放棄她,隻要硬氣地說一聲,譚璿我不要了,我愛跟誰來往就跟誰來往,我的人生本來就由我自己做主,你們憑什麽以婚姻來要挾我放棄所有?憑什麽要求我走你們設計好的路?


    又回到了他們最初的爭議點,她不認為自己值得如此沉重的付出,她不願讓江彥丞委曲求全,可她能怎麽辦?


    她不可能放棄家人跟江彥丞走,她也不會踏足任何的灰色地帶,她甚至對此有心理陰影,對她爸爸的死耿耿於懷,她是烈士的女兒、將軍的孫女。


    任她想了千遍萬遍,她依舊覺得,她跟江彥丞之間最好的結局,應該就是分手,回到各自的圈子裏,從此兩不相幹。她對得起她的家人,江彥丞也能站直了,不用再給任何人下跪。


    “我們……”譚璿張了張口,聲音都已經帶了哭腔,“離婚”兩個字險些就要脫口而出,可她還是忍住了——


    因為,江彥丞握緊了她的腰,他的身體在抖。


    貼得太緊,他的身體每一分變化她都知道。


    這個人,心痛得要死了吧,隻要她說出“離婚”,說出從此不再來往、你我各不相幹,他一定馬上就會崩潰。


    她也要死了,心裏疼得無以複加,心髒被人狠狠地捏著,她第一次知道“刻骨銘心”四個字怎麽寫,是江彥丞一筆一劃親手在她的心上刻下的。


    “我……”譚璿閉了閉眼,把眼淚眨去,伸出雙手反抱住了江彥丞,緊緊的,唇貼著他的耳邊說:“我愛你……”


    她不管了,她為什麽能被江彥丞這樣愛著,她不管了,江彥丞為她做到這個地步值得不值得,她都不管了!


    她隻知道自己愛江彥丞,而江彥丞此刻需要她!


    假如連她也退縮,江彥丞怎麽撐得下去?


    愛情,不應該是一個人的單向付出,她也努力給他所能給的一切。


    被愛著的譚小七,雖然盲目且不自信,連自己到底哪裏好都不知道,但她也想努力證明自己值得被愛啊。


    也許——


    也許因為被江彥丞愛著,所以譚小七覺得,她自己應該是很好的吧?要不然精明的奸商江彥丞,為什麽要愛她愛到骨子裏?


    他們的婚姻走到窮途末路,可譚璿的自信居然史無前例地強大起來,她不想軟弱地哭泣,而是笑著補充道:“……我不離婚。”


    她說出這兩句話時,江彥丞的身體明顯抖了一下,他默默無言地摟緊她,半晌才道:“乖,等著我。”


    譚璿點頭,把眼淚蹭在他的衣服上:“嗯。多久我都等你。”


    江彥丞的嗓子是徹底啞了,聲音難聽之極:“不會,不會很久,相信老公……”


    “我信你,你從來都不騙我。”譚璿抵著江彥丞耳邊說。


    兩個人抱著,又哭又笑,跪在地上跟受了刑罰似的,妥妥的一出棒打鴛鴦,鴛鴦還很恩愛。譚白搖了搖頭,無奈道:“爺爺,能開飯了嗎?餓死了。”


    譚嚴扶著譚老坐下,也無話可說,剛才那一瞬,好像有錯覺,他看到小江眼裏有什麽東西掉下來,一個男人被逼到那個份上,尊嚴和愛情,明顯天平是傾斜的。


    譚嚴看了看四嬸,林清婉明顯也有所觸動,垂眸不言語。


    “小七,小江,你們起來吧。別跪了。”譚嚴開口道。


    譚璿拍了拍江彥丞的背,忽然從他懷裏退開,仰頭直麵譚老,堅定地說道:“爺爺,他會做到的,我相信他。但是,我不會離婚。我和江彥丞的婚姻沒有問題,不存在感情破裂,也不存在財產糾葛,我沒有理由離婚。但我可以答應,在他解決完所有問題之前不再見他。這樣不行嗎?”


    江彥丞一愣,握著她的手下意識收緊。


    譚璿也反握住他,柔軟的指尖在他掌心裏撓了撓,沒看他,而是繼續說:“假如他不要江彥丞這個身份,世界上就不存在江彥丞這個人了,那我就等於喪偶,不需要離婚,也可以再婚。假如他會回來,假如他還是江彥丞,那我應該還會選擇嫁給他,為什麽要離婚呢?多此一舉。”


    譚璿說話時的語氣之堅定,跟她平時在家人麵前的樣子完全不同。


    從前,她是譚家最小的孩子,無論麵對長輩還是哥哥姐姐,她多數時候是軟弱的,家裏誰說話都比她有分量。所有家人也或多或少是疼她的,情感上給不了她的,就從物質上去補,也是覺得她沒心沒肺,雖然不夠成熟,也不至於那麽脆弱。


    但她此刻如此沉穩理智,不僅將最壞的結果看透,且已經接受了那個最壞的結果。她的眼神明亮,跪著也能挺直了腰,不再哭鬧,而是以一個大人的姿態,平等地跟家人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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