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正天打從宮裏回府後,就一直焦躁不安來回踱步。


    時不時斜眼朝外看兩眼,見外麵沒動靜人就跟逆了毛似的,來回走得更用力。


    鄒氏近來煩憂,聽著踢踏踢踏的聲音,見沈正天來回在眼前晃就忍不住說他:“你到底是怎麽了,打回來就走來走去沒個消停,晃得我眼花。”


    “我……”


    沈正天想說沈卻的事情,可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既是拉不下臉主動提他口中的逆子,又怕那兔崽子記恨他在宮中動手的事情梗著脖子不肯回來,到時鄒氏知道後肯定會捶他。


    他隻板著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哼氣。


    鄒氏見他樣子疑惑:“朝裏頭不是安生下來了嗎,你這又是怎麽了,誰招惹你了?”頓了頓像是想到什麽,鄒氏猛地坐直身子,“該不是長垣出事了?”


    “他能出什麽事,那兔崽子逍遙自在的很!”沈正天憤憤。


    鄒氏聞言放鬆下來,拍了拍胸口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撚著碗上戴著的玉鐲低說了句“阿彌陀佛”,鄒氏才繼續,“這段時間我老是夢到長垣出了事,夢到他血淋淋地被人推到了菜市口……你說這孩子循規蹈矩了這麽多年,怎就有那天大的膽子鬧出這般事情。”


    這京中人人離經叛道摻和逼宮造反她都不覺得奇怪,惟獨她這長子。


    那般一板一眼骨子裏都刻著規矩二字的孩子,怎就突然轉了性子,那一**宮之事傳揚開來,別說是旁人了,就連鄒氏這個親生母親到現在都還有些回不過神,實難相信帶兵圍了宮城,擼了天慶帝又險些奪了太子皇位的人會是她兒子。


    沈正天一聽這話就臉色漆黑:“為著什麽,還不是為色所迷昏了腦袋!”


    “那小畜生好歹讀了這麽多年聖賢書,忠孝禮儀是忘得一幹二淨,聖賢書全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為著個女人背棄舊主,連爹娘老子也都瞞著,還敢這麽長時間不歸屋,老子當初就該打斷他的腿……”


    “砰。”


    鄒氏拿著手邊東西就朝著沈正天扔了過去。


    沈正天手忙腳亂接著時,就見自家夫人滿臉慍怒看著他,“他是小畜生你是什麽?”


    鄒氏也惱沈卻和薛諾,可沈正天一罵她卻護了短,


    “你還有臉罵長垣,要不是你成天一口一句打斷長垣的腿,見天兒的在朝裏找他麻煩,讓著外頭人瞧他笑話,長垣能這麽久了還不肯回來?”


    “我……”


    “你什麽你!”


    鄒氏對著他怒視,


    “你既知元窈姝色,早幹什麽去了,她住在沈家那麽長時間,你別告訴我你一直不知道她身份。既知她是永昭舊人回京所為複仇卻又替她瞞著,由著她跟長垣同處一院日久生情。”


    “長垣性子規矩卻重情,別說元窈身世淒慘本就惹人憐惜,就說她那心性手段,又有一身好皮囊,哪兒男兒家能經得住她日日在身邊晃著?”


    “長垣跟她一路從江南走來,同曆生死,幾經患難,擱你都未必能忍得住不動心,更何況他一個從不近女色的少年郎。”


    沈正天張嘴就想反駁,他才不是那般好色之人,就聽鄒氏句句紮心,


    “再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麽心思,不就是覺得元窈拿了兵權險些奪了新帝皇位,你兒子又比你強勢讓外頭人指指點點。”


    “你們早前打著主意借人家永昭舊事替太子正位,如今人家得勢你就怪長垣背主。”


    “怎麽著,合著隻許你們利用元窈,就不許人家元窈顧忌廢帝所為替自己拿點兒護身符?真要把身家性命全放在新帝手上才叫忠君?”


    鄒氏平日裏性子穩重,這會兒像是積了怨氣,朝著沈正天就劈頭蓋臉。


    沈正天被罵的臉都青了。


    鄒氏冷笑:“要真論舊主,當年公公能得入內閣全賴永昭公主提攜,沈家也得過永昭公主恩情庇護滿門。”


    “咱們沈家欠著永昭公主,你向著太子就不是背主了?”


    沈正天被鄒氏劈裏啪啦一頓說,臉上乍青乍白跟開了染坊似的。


    “你簡直……不可理喻!”


    “你倒是理喻,那你倒是說我哪句有錯?”


    “你蠻不講理!”


    “辯不過理的才會說人不講理!”


    沈正天:“……”


    他竟是從不知鄒氏嘴皮子這般厲害。


    一個氣的雙眼鼓鼓,另外一個絲毫不退,兩人都是彼此瞪視著,外頭鄒氏身邊的丫環進來,頂著滿屋子戰火硬著頭皮說道:“夫人,大公子回來了。”


    沈正天臉上怒氣一頓,還沒來得及遷怒,一旁鄒氏就先跟變臉似的滿眼驚喜:“長垣回來了?在哪?”


    “就在前門,不隻大公子,昭宸長公主也來了,老夫人讓您和大爺快些過去。”


    鄒氏聞言愣了下:“長公主也來了?”


    “來了,不僅來了,還帶了好些東西,穿著女裝十分正式。”


    鄒氏沒想到薛諾竟是會跟著沈卻一起回來,愣了片刻就忍不住重重鬆了口氣。


    “來了好,來了好。”


    來了,就代表她兒子不是一廂情願。


    薛諾肯趕在去南地前跟著長垣回來見他們,還這般鄭重其事帶了禮物,無論那些東西是否貴重,可至少意味著她從未輕視沈家人,也同樣珍視著長垣。


    “快,快替我更衣。”


    鄒氏匆匆起身,領著丫環就進了內間,嘴裏說著讓丫環去取她新製的衣裳,一邊重新梳頭插簪。


    沈正天有些氣衝衝地跟著進去,見她鼓搗這些就忍不住道:“你弄這些做什麽,他們是晚輩來見你,直接過去就成了……”


    “你懂什麽?!”


    鄒氏拿著支金絲攢珠簪子在發髻邊比劃著,扭頭瞧了眼穿得灰撲撲的沈正天就皺眉,“你這都穿的什麽,春竹,快去把大爺那件藍色緙絲長襖尋來,還有腰佩,就取先前宮宴帶的那一套。”


    春竹應了下來,不過片刻就抱著衣裳過來。


    鄒氏朝著沈正天催促:“你趕緊的去換上,然後過來我替你重新束發。”


    沈正天:“……”


    她是不是忘了,他們剛才還在吵架?!


    ……


    沈家大門敞開,雖說已經入夜,可因著沈卻和薛諾的事兒,這段時間盯著沈家的人不少。


    薛諾他們回府未曾遮掩,馬車停在身家門前,大長公主府的長史命人搬著東西進進出出,這般大動靜鬧騰下,附近的人家都知道沈家那位跟了昭宸長公主的大公子回來了,連帶著這段時間在京中人人懼怕的昭宸長公主也一起登了沈家的門。


    夜色中朝著這邊探望的人不少,沈家這頭,眾人齊聚前廳,看著一箱一箱抬進來的東西也是目瞪口呆。


    沈長林低聲道:“大哥他們怎麽帶回來這麽多東西?”


    沈長瑞在旁嘀咕:“這可不像是大哥的,沒聽那些人說是大長公主府的人,我瞧著這架勢,怎麽跟來下聘似的……”


    “閉嘴!”


    沈忠康臉黝黑,橫了沈長瑞一眼,抬頭看見跟著沈卻進來的紅衣女子上前行禮:“見過昭宸長公主。”


    薛諾朝旁避了些:“老爺子不必多禮。”


    “阿諾!!”


    沈長瑞瞧見身著女裝的薛諾,先是驚豔,隨即就滿是興奮地朝她揮手。


    見薛諾朝他笑,他興奮正想說話,就被身旁沈長榮拉了一把。


    沈長榮壓著沈長瑞,與沈長林、沈月嬋他們一起上前朝著薛諾行禮:“拜見長公主。”


    薛諾眉眼微彎:“二公子什麽時候回京的?”


    沈長榮說道:“前幾日。”


    京中出事,沈家身處風口浪尖,無論是輔佐新帝的沈忠康,還是跟隨昭宸長公主的沈卻,沈家諸事早已傳得天下皆知。


    沈長榮因為擔心家中從書院歸京,隻回來數日都一直未曾見過沈卻,如今見他方才安心。


    “大哥。”沈長榮叫道。


    沈卻看著他神色溫和:“怎麽回來了,不是說要留在書院?”


    沈長榮回道:“我有些擔心家裏所以回來看看,不過大哥放心,我沒有耽誤學業,夫子說每逢新帝登基照舊例都會加開恩科,我學業尚可,夫子說讓我今年下場試試,回京正好能提前準備。”


    沈卻看著成熟了不少的沈長榮說道:“你自己有分寸就好。”


    兄弟二人並沒說了太多,幾句話後,外間東西都已經搬了進來。


    沈忠康發話讓幾個小的先行退了出去,隻留了沈正天夫婦以及三房、四房的長輩在屋中,等眾人入內各自落座之後。


    沈卻就直接上前朝著沈忠康和沈老夫人麵前一跪:“長垣不孝,讓祖父、祖母,父親、母親擔憂。”


    沈老夫人眼圈微紅,鄒氏更是抹了眼淚。


    沈正天沉聲道:“你還知道你惹人擔憂?你知不知道你娘和你祖母為了你操了多少心!”


    “大哥。”沈正詠在旁低聲勸道,“長垣他們回來了就好。”


    沈卻看著眼圈通紅的鄒氏抿了抿嘴唇,歉疚著道:“是孩兒的錯……”


    “此事不怪沈卻。”


    沈卻話音未落,一旁薛諾救突然上前走到他身旁。


    薛諾屈膝並肩跪在沈卻身邊,頓時嚇了屋中幾人一跳。


    “長公主,您快起來,這可使不得……”


    沈老夫人急聲道,甭管薛諾以前是誰,如今她是長公主,身份尊貴僅次新帝,這滿京城誰能受得住她一跪?


    “老夫人先聽我說。”


    屋中幾人安靜下來。


    “沈卻因我之故瞞著諸位長輩逼宮之事,讓諸位擔憂,實乃我之過錯,先前數日本就該親自上門請罪,隻那時形勢未明怕給沈家招來麻煩這才未敢上門。”


    “如今京中局勢已經,我與沈卻負荊請罪,還請老爺子、老夫人寬恕。”


    她身上換上了女裝,長發挽起玉簪入髻,略施胭脂貌美更盛。


    此時跪在地上時,豔麗紅裙垂落在地上,腰間玲瓏玉佩輕晃,薛諾恭恭敬敬地朝著沈忠康等人行了個晚輩叩禮,


    “今日過府,既是拜見諸位長輩。為先前隱瞞諸事請罪,亦是想與諸位長輩商議我跟沈卻的事情。”


    “元窈衷情沈卻,欲與他結兩姓之好,還望諸位長輩準允。”


    沈忠康:“……”


    沈老夫人:“……”


    沈家其他人:“??”


    所有人都是被薛諾這記直球給打懵了。


    滿京城都知道沈卻跟薛諾的事情,沈家這頭原也打算找機會提提此事,總不能讓沈卻不明不白的跟著薛諾,可誰都沒想到,薛諾一上來就直接“提親”。


    別說是沈家其他人麵麵相覷,就連沈忠康也被弄的不會了。


    沈老夫人下意識便道:“這結親之事須得細細商議……”


    薛諾說道:“我知此番略顯冒失,可元窈父母早亡,府中也沒什麽親眷,且我與沈卻明日便要啟程南下前往朔州,此去怕是一時半會難回京城。”


    “身份未明之前我與沈卻同行無礙,但如今人人皆知我是元窈,若再孤男寡女數日同處,難免惹人非議,到時既傷了沈家顏麵,也會讓天下人議論沈卻。”


    “我不願他遭人話柄,還請老夫人諒解。”


    沈老夫人臉皮微僵,想說這兩人孤男寡女同處一處又不是頭一回,況且自個兒替自個兒議親,這哪裏是略顯冒失,簡直是聞所未聞。


    她正想說此事得好好商議一下,哪知旁邊鄒氏卻是脫口而出:“那你們的婚事?”


    薛諾扭頭看著她:“可先立婚書,詔告諸人,告知我與沈卻婚約,至於大婚之禮放在朔州叛亂平定之後,屆時還需伯母前往朔州幫忙操持。”


    鄒氏聞言頓時鬆一口氣。


    當年永昭公主的“風流”可是人盡皆知,自家兒子已經栽在薛諾手上,她就怕薛諾跟她母親一樣讓她兒子沒名沒分跟著。


    如今願立婚書,又應承大婚之禮,正正經經的成親,她竟覺得十分滿足。


    “我覺得可以。”


    “夫人!”


    沈正天不可思議地看著鄒氏,她瘋了不成,哪有這般議親的?


    鄒氏卻沒看他,隻朝著沈忠康說道:“父親,若照常理兩家議親的確不該如此,可長垣和長公主情況特殊,且長公主親自開口。”


    “不如就照長公主所言,先替他們立下婚書,大婚延後再辦。”


    沈忠康看著自家長媳迫不及待的樣子嘴角微抽。


    這是多怕薛諾反悔,催著先立字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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