斂郡王臉色慘白,那一日的成安伯格外的安靜。


    往日總會規勸他的人那天從頭到尾都沒攔過他,沒像往常勸他隱忍冷靜,也沒敦敦教誨告訴他衝動的後果,他甚至還主動替他周全計策,告訴他該如何行事,甚至替他籌謀該如何挑唆平遠伯等人


    斂郡王不想懷疑成安伯, 可疑心這東西就像鬼魅,一旦生出就縈繞心頭再難抹去。


    回頭去看,處處都是疑點。


    薛諾見斂郡王腫脹的臉上像是遭了重擊,整個人搖搖欲墜,她淡聲說道:“你覺得鄭家是你倚仗,殊不知鄭家並非隻有你一人可選。”


    “成安伯不僅僅是你外祖父,他身後還有鄭家, 還有鄭家上下數百口人, 他總要替鄭家謀一條退路。”


    “太子若上位, 以往日舊怨鄭家必沒有好下場,而你已廢,根本沒能力庇護沈家前程,能夠庇護鄭家、保住鄭家殷榮的,也就隻有你那位二哥了。”


    “不可能!”


    斂郡王怒聲道,“外祖父不會這麽對我,我跟他是血脈至親”


    “那你跟太子還是嫡親兄弟,你算計起太子時可曾對他留情?”


    薛諾一句話將他釘在原地,


    “身為皇室子孫,你居然還相信可笑至極的血脈親緣,若論親緣,那偌大的鄭家可比你這個外孫與成安伯更親,他怎會為著一個沒了前程廢了大半的皇子, 拿整個鄭家的將來去賭?”


    “若皇後還是後宮之主,若你依舊如往日得陛下看重,鄭家自然會傾盡全力助你奪位,好能換取將來富貴榮華。”


    “可你如今隻是個可笑至極的郡王,光這封號就已經絕了你問鼎皇權的路, 你憑什麽還以為鄭家會如同往日那般處處為你著想?”


    薛諾的話格外直白,直白得像是刀子剮在斂郡王身上,將他自以為從未變過的東西一點點撕開皮肉露出鮮血淋漓的真相來,讓他癱坐在馬車上時如墜冰窟。


    “你今日來大長公主府是成安伯提議的吧,他是否告訴你你是皇子之尊,就算大長公主再跋扈也不敢真讓你跪她。”


    “他是不是還告訴你,如果大長公主不見你,你就一直跪著,跪到人盡皆知引得陛下憐惜,到時自有禦史會借此事攻訐大長公主?”


    薛諾冷笑了聲,每一個字都如同巨錘擂在斂郡王心間,


    “我告訴你,陛下隻會更加厭惡你,堂堂皇子跪於人前,以己身逼迫尊長無恥卑劣,自降身份為皇室之恥。”


    “朝臣會嘲笑你,百姓會議論你, 大長公主固然會被人攻訐,二皇子也能找到機會借機對付沈家和太子,可惟獨你, 從此再無起複的機會。”


    “等過上些時日再有人將你攛掇四皇子的事情捅了出來,屆時不會有人說你知錯就改,隻會說你心思深沉再三陷害大長公主,到時候陛下會如何待你?你的下場隻會比四皇子更慘。”


    “斂郡王,世間之事莫非利益二字,你不過是鄭家拿來向二皇子投誠、替他鋪路的踏腳石罷了。”


    斂郡王被薛諾說的滿目赤紅,喉間壓不住的腥甜翻湧時,怒目而視之下嘶聲說道:“不可能,不可能,你騙我,你是在挑撥”


    薛諾譏諷:“你就當我是在挑撥好了。”


    “我既跟著沈卻,你我自然也是仇敵,我雖然樂意看你倒黴,卻不想有人躲在後麵撿了便宜。”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言盡於此,你若願意被人當成個傻子愚弄還對人家感激備至,那你便自己受著好了。”


    “左不過回頭被人拋下的又不是我。”


    薛諾起身撩開馬車簾子,回頭看著頹然跌坐在馬車上的斂郡王,


    “其實你若想知道成安伯怎麽想的,端看這段時間他可曾替皇後出過力,皇後禁足鳳翎宮這麽長時間,鄭家可曾與你說過要怎樣助她出來?”


    “皇後在,你才是中宮嫡子,是能與太子爭鋒的皇子。”


    “若無皇後,你又算是什麽?”


    薛諾“唰”地放下簾子,直接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就朝外走去,而斂郡王失神地看著落下來的簾子,整個人都覺得腦子嗡嗡作響。


    守在外頭的斂郡王府的人見薛諾下來連忙衝了過來想要攔著她,卻不想被金風直接暴力推攘開來,而薛諾徑直走了出去上了沈家的馬車。


    斂郡王府的隨從比不過力大無窮的金風,被他幾拳頭打得五髒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眼見著沈家馬車揚長而去。


    他們隻能快步到了斂郡王那邊,等掀開馬車簾子,就見到自家郡王哪怕臉上腫脹依舊掩飾不住血色消退時的慘白。


    “王爺,王爺您沒事吧?”


    “王爺!”


    斂郡王死死抓著袖口。


    耳邊是幾人急呼,眼裏也能看到近在尺咫這些人的焦急。


    他膝蓋上的疼的厲害,可再厲害都不及他心中驚慌。


    哪怕他不斷告訴自己薛諾是在騙他,告訴自己這是太子和沈家詭計,是他們想要挑撥他和鄭家的關係,讓他和外祖父反目,可薛諾剛才的那些話卻依舊絲絲繞繞地浸入了他心底,讓他心中籠罩上了一層陰雲。


    斂郡王一邊告訴自己,外祖父不會騙他,他不會拿他去給二哥當了投誠的踏腳石,一邊卻又顫著手撐著車邊說道:


    “今日我和薛諾敘話之事,不準告訴任何人。”


    外間幾人都是一愣。


    斂郡王抬眼時滿目陰霾:“包括成安伯,若他問起隻說我記恨薛諾害我被父皇掌嘴與她起了爭執,後與她動手離開,旁的事情誰若敢說漏了嘴,本王要了他的命!”


    他不知道剛才薛諾的話外間的人有沒有聽去,可無論是哪一句都不能被成安伯知曉。


    外間幾人都是臉色微變,殿下與成安伯最是親近,為何要瞞著成安伯,可對上斂郡王滿是厲色的眼眸。


    幾人都是身子一抖,連忙低垂著頭:“奴才明白。”


    斂郡王深吸口氣,低頭看著自己掐出血跡的掌心,腦子裏全是薛諾剛才的那些話,他撐著車壁朝外說道:“去成安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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