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忙叨叨一陣子,飯菜總算是擺上了桌。


    好在是主屋的大炕,兩張炕桌一拚,也不算多擠。


    本來我還想問瞎子和段四毛究竟是怎麽回事,可‘變成’淳樸老東北的段乘風熱情的過了頭,根本沒給我們敘話的機會。


    瞎子也是沉得住氣,上了桌,就嬉皮笑臉的跟老頭喝酒開玩笑,沒喝幾盅酒,對段乘風的稱呼就從‘老丈人’改成了‘爹’、‘親爹’。


    靜海也是到哪兒都不客氣,仗著自己年紀比段乘風小點有限,瞎子喊一聲‘爹’,他就喊一聲‘老哥哥‘’。氣人的是,在喊之前,非得先拉著長音“哎”一聲,就好像瞎子是在喊他爹似的。


    我本來還一肚子心事,被這對冤家對頭一攪合,再加上聽段乘風淨說些‘想當年’的事,一來二去也被氣氛感染,暫時不想別的,跟著吃喝起來。


    酒喝了一半,我不經意間看了那個女人一眼,正好和她四目相對。


    她咬了咬嘴唇,竟夾了一筷子菜放在我碗裏,低聲讓我少喝點酒,多吃菜。


    我從暫時的‘逃避’中回過神來,想了想,試探著問酒意正濃的段乘風:“老叔,能跟您打聽個人嗎?”


    段乘風看著我皺了皺眉,“我怎麽就覺得,你這麽叫我,我有點別扭呢?”


    我楞了一下,反應過來,隻能幹笑著遮掩過去。


    上次下了火車,我對他的稱呼已經從‘大哥’改成‘前輩’了。


    “你想打聽誰啊?”現在的段乘風已經是一嘴的地道東北話了。


    我又看了那個女人一眼,試著問段乘風:


    “您記得咱這村裏有個叫徐秋萍的嗎?”


    出乎意料的,段乘風竟想都沒想:“記得,怎麽會不記得?”


    嘴上說著,他的臉色卻陰沉了下來,拿過窗台上的火柴,點上煙袋鍋深深的吸了一口:


    “秋萍是跟我同一年插隊到這兒的,是個川妹子。我還記得剛見她的時候,她紮著倆小辮子,圓臉盤,眼睛又大,挺漂亮一姑娘。她後來和我一樣,在村裏落了戶,嫁給了明春哥。在蛟鱗河出那檔子事以前,他們兩口子是村裏唯一把我和娟子當人看的。”


    他忽然像是反應過來,捶了捶自己的腦袋說:“唉,我這是上年紀,老糊塗了。你們頭一回來,哪能知道當年的事啊。既然說到這兒了,我就從頭說吧。我跟你們說,當年我和娟子因為成分不好,是村裏最窮的一戶人家,後來有一年冬天……”


    段佳音這會兒也沒之前那麽煩悶了,斜眼看著他含糊的說:“你是老糊塗了,這段你前頭剛說過。”


    “我說過了?”


    “說過了!”段佳音從牙縫裏擠著說道。


    後來瞎子私下跟我說,段佳音從懂事開始,就管段乘風叫師父。雖然是父女,可一直以來,段佳音都感覺兩人之間有層隔膜。


    段乘風糊塗以後,就讓段佳音喊他爹,這才讓段佳音覺得兩人有了父女間的親近,還有了幾分小女兒跟大人撒嬌任性的感覺。


    “我說老叔,這段你剛才確實說過了,你就接著說說徐秋萍的事就行了。”潘穎大咧咧的說道。


    段乘風橫了她一眼:“好好一個女娃,弄的跟個假小子似的。你看看你那頭發,比舊社會地主家的少爺還油光鋥亮呢!”


    說完,他自己先憋不住笑了。


    被潘穎這一打岔,他倒是沒再說旁的閑話,直接述說起了關於徐秋萍的事。


    同是插隊的知青,來自四川的徐秋萍出生於知識分子家庭。


    因為成分比段乘風好,又是女孩子,所以在蛟鱗河的日子也比段乘風要過的舒服。


    後來她也在蛟鱗河村成了家,嫁給了村裏唯一的一個教書先生。這個教書先生就是楚明春。


    同樣是因為成分問題,徐秋萍兩口子比起段乘風和娟子,那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不過就像段乘風說的,或許和徐秋萍同是知青,又或者兩口子都是有文化的人,所以徐秋萍和楚明春夫婦在段乘風他們家揭不開鍋的時候,是唯一肯幫他們的人。


    因為臨近幾個村就楚明春這一個教書的,所以兩口子很受村民尊重。


    按理說這樣的好人,日子會越過越好,可隨著那一場浩劫的到來,兩口子的命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轉變。


    楚明春被打成了臭老九,關了牛棚,受盡了折磨羞辱。


    徐秋萍因為是知青‘下嫁’,倒是沒受牽累,可因為人長得漂亮,丈夫被關了牛棚後,她就沒少受那個特殊時代的特殊騷擾。


    好在當時段乘風和娟子因為蛟鱗河浮屍那件事,受到了村民的保護,出於感恩,把徐秋萍接到了自己家裏,這才避免了更大的悲劇發生。


    在那個特殊的背景環境下,許多人都‘瘋了’。


    而在經受了幾年非人的折磨後,楚明春雖然還活著,但卻是真的快要瘋了。


    那年的冬天,徐秋萍去探望丈夫,看到楚明春的慘狀,精神徹底崩潰了。


    為了能救楚明春,徐秋萍在明知道後果的情況下,走進了當時一個‘頭目’的辦公室。


    就在這個對徐秋萍垂涎已久的頭目快要達到齷蹉目的的時候,徐秋萍突然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一幕。


    淚眼婆娑間,她竟看到自己的丈夫正飄忽在房間的角落,滿臉憤怒的看著自己!


    “啊……”


    徐秋萍猛地推開了那個‘頭目’,哭著跑向牆角,想要去拉楚明春。


    楚明春並沒有消失,但卻一直躲著她。


    那個頭目估計是被當時的情況嚇到了,以為徐秋萍是被逼瘋了。


    她瘋了不要緊,要是就這麽衣衫不整的跑出去,再撞上人,胡亂一說,自己的地位可就保不住了。


    所以,等到徐秋萍在屋裏跑的沒了力氣癱在地上,他也就沒敢再對她動手動腳,而是給她倒了杯熱水,對她做起了‘思想工作’,並且再三保證,會盡量照顧楚明春的狀況。


    徐秋萍緩了半晌,終於稍微清醒了點。


    她第一時間想到一個人,於是朝著還徘徊在屋裏的楚明春大喊了一聲:“明春哥,我受不了了,你死了,我下去陪你!”


    然後就打開門跑了出去。


    徐秋萍本來是絕不相信有鬼神的,可她親眼看到了自己丈夫的‘鬼魂’。


    她剛見過被折磨的像鬼一樣的丈夫,又看到了丈夫的‘鬼魂’,她以為楚明春死了,她開始相信這個世界有鬼神。


    她想到了一個人,一個能夠看到鬼的人。


    一路踉踉蹌蹌的跑回段乘風家裏,徐秋萍一下就跪倒在娟子麵前,任憑兩口子怎麽拖拽也不肯起來。


    隻是一直懇求娟子幫忙,讓自己再見丈夫一麵,她要當麵對丈夫說,自己錯了,不該因為想要救他行差踏錯。


    她要告訴楚明春,自己還是清白的,說完了,就下去陪他。之所以沒有立刻尋短見,是因為她怕丈夫嫌棄自己,怕到了下麵楚明春還不肯見她。


    段乘風和娟子因為沒有受到這場浩劫的影響,所以腦子還是比較清楚的。


    兩人把哭暈過去的徐秋萍抬到床上,段乘風讓娟子熬了薑湯喂給徐秋萍,自己冒雪去了牛棚。


    回來以後,他糾結了半晌,才對娟子和剛蘇醒過來的徐秋萍說:明春哥還活著……


    說到這裏,段乘風似乎有些說不下去了,端起酒盅一口悶了,叼著煙袋‘吧嗒吧嗒’使勁抽著。


    我和瞎子對視一眼,目光都轉向了董亞茹。


    靜海一雙細眼也正不早不晚的斜視向她。


    有了昨晚的共同經曆,對於這個借屍還魂的‘徐秋萍’的身份,三人心裏都差不多有了數。


    可我和瞎子心裏卻都湧出一個更大的疑惑。


    從綠皮火車上的經曆來看,娟子的最終去向仍是個迷。


    她的魂魄最後究竟是被那個清朝的將軍處決了,還是去了別的地方,都是未知數。


    董亞茹不過是個普通婦女,和這件事沒什麽牽連,她怎麽會被借屍還魂……


    “小福……徐禍,你……你老看我幹什麽?你是不是喝多了,不舒服?”董亞茹小心翼翼的問我。


    “徐禍?”段乘風又看著我皺起了眉頭,“我以前聽說過這個名字嗎?”


    我反應過來,“那……徐秋萍後來怎麽樣了?”


    我本來是想先岔開話題,沒想到段乘風擰著眉毛盯著我看了一會兒。


    忽然說:“我說到這兒,你們不是該問楚明春到底是死還是活嗎?你為什麽問徐秋萍?你和秋萍是什麽關係?你打聽她幹什麽啊?後來明春哥被放出來後,她倆有了個孩子……不對啊,年紀對不上,她那兒子現在得有四十多了吧,你才多大?”


    我快被老段一連串的問題懟懵了,再看看董亞茹,端起酒杯一口喝幹,使勁抹了把腦門子。


    對段乘風說:“你……你雖然半輩子沒……沒出過村子。可我知道,你是鐵算盤,你來到蛟鱗河後,至少用過一次……不,應該是用過兩次鐵算盤。一次是蛟鱗河浮屍那件事,還有一次就是,你應該替徐秋萍和楚明春卜算過。”


    “你怎麽知道?”段乘風瞪大了眼睛。


    “我昨天晚上剛見過徐秋萍。還有,我……”我目光轉向瞎子和靜海,“我做過一次楚明春,經曆了他在那些年的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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