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行當中之所以有‘寧上山,莫涉水’的說法,不是沒有道理的。


    一是水下不比山川地脈,一旦入水,那便是河神爺掌管的地界,對於吃陰陽飯的,自然少了幾分庇佑。


    再就是無論再高明的陰陽先生,到了水下也很少有施展出來的手段。


    如果是普通的水鬼倒還罷了,白毛水鬼可是正經八百的老鬼,至少在水下待了上百年才會身披水草般的白毛。


    如果是在陸地上,它可能不堪一擊,但是在水底下,白毛水鬼的力氣可是比三五個尋常壯年人加起來還要大的。


    見小雷臉色憋的青紫,顯然是被拖下來的時候嗆了水,我再顧不上多想,翻出事先扣在手裏的陰陽刀,咬在嘴上,加快速度遊了過去。


    哪知道剛到跟前,白毛水鬼竟忽然張開雙臂鬆開了小雷。


    我一愕,下意識的就想去拉小雷。


    可就在這時,水鬼的上半身突然向下一翻,不等我反應過來,就覺得腳腕猛地一緊!


    低頭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原來那水鬼的腳掌竟和人的手一樣,能夠彎曲抓握。


    它上身下翻,一隻腳掌仍是抓著小雷的小腿,另一隻腳掌卻在我毫無防備之下,拉住了我的腳踝!


    白毛水鬼一擊得中,立刻以比遊魚還快的速度向水底遊去。


    我和小雷被抓著腿腳,快速的下沉,根本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更別說反擊了。


    漸漸的,我開始氣息不足,頭腦發脹。


    我很清楚等待我的是什麽,可偏偏無計可施,隻有等一口氣耗盡,被淹死的份。


    可就在這瀕臨絕望的一刻,我突然發現,原本已經快要奄奄一息的小雷竟瞪大了眼睛,低著頭,像是看到了什麽難以置信的場景。


    也就在這時,我感覺周遭的水流開始了緩慢而強勢的動蕩。


    大驚之下我勉強低下頭,朝著下方看去。


    就見水下正大麵積的激蕩起泥沙,仿佛有什麽龐然大物正從水底浮上來。


    泥沙很快便將水底攪的一片渾濁,而此刻,我也已經快要摒不住氣了。


    然而就在千鈞一發間,我突然感覺腳腕一鬆。


    腳腕鬆弛,我心裏卻是一緊,隱約覺得更大的危機正在向我們襲來。


    匆忙間,再次低頭看去,就見先前死命拖住我們的白毛水鬼正倉惶的想要逃竄。


    它的速度非常快,但也僅僅隻是遊躥出不到一丈的距離,在離它不遠的水底竟猛然露出一雙狀若銅鈴,赤紅如血的眼睛!


    那眼睛的主人陡然一動,帶起的泥沙就將水底攪得徹底看不清事物。


    我再顧不上管那究竟是什麽,強烈巨大的危機感促使我不顧一切的拚命朝上遊去。


    “呼……”


    鑽出水麵的同時,小雷也從旁邊冒了出來。


    險死還生,兩人不顧一切的大口吸著氣。


    好一陣,我才緩過氣來。


    可下一秒鍾,看清周圍的情形,卻徹底傻了眼。


    “快上去!”小雷突然大喊了一聲。


    我幾乎是本能的扒住一旁的石台,快速爬了上去,回身去拉小雷,就見五尺見方的水麵已然開始出現了螺旋形的波紋。


    “上來!”


    就在我奮力把小雷拉出水麵的一瞬間,激蕩的水波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漏鬥狀漩渦,汩汩如雷的向著下方沉去。


    兩人癱坐在石台上麵麵相覷,彼此的臉上滿是後怕的驚恐。


    哪怕是再有喘口氣的工夫,我們多半就會被這狂暴的漩渦吸入水底,萬劫不複了。


    “這是哪兒?”


    我終於回過神來,看著四周喃喃自問。


    我和小雷是先後從礦道內的石井下來的,此刻卻是並排坐在一塊鄰水的石台上。


    原本的石井是圓形井口,井沿粗糙,直徑不到一米。


    現在抬眼向上看,四周圍卻是高約一米,兩米見方的漢白玉石欄圍成的一處空間。


    在我們處身的石台斜對角,有著大致相同的一塊平台。


    兩邊的平台上方,都有石階通向上麵。


    這和我們下來的井口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最詭異的是,抬頭看到的並不是壓抑的礦道洞頂,而是月朗星稀的夜空!


    “怎麽會這樣……”我下意識的又問了一句。


    轉過頭,卻見小雷像是著了魔障一樣,呆呆的盯著近旁的水麵。


    “小雷!”


    “啊?”小雷回過神來看向我。


    水下的經曆讓我充滿了恐懼,我也顧不上問他什麽,爬起來拉著他就沿著台階向上走。


    上到地麵,我徹底懵了。


    除了我們上來的這個水池不像水池,水井不像水井的方形石池是存在於山坳的一小片空地上,四周圍竟全是崇山密林。


    兩人竟然來到了荒山漫野間,而在這山間空地的‘出口’,卻是有著精雕細琢石欄的水池。


    “這是什麽地方?”小雷像是才反應過來。


    “我也想知道。”


    我無力的說了一句,看著四周,身心說不出的疲憊。


    小雷從剛才上來後就有些失神,這會兒才像是完全緩過神來。


    他抬頭看了看天,又左右四周看了看,最後跪趴在地上,聳著蒜頭鼻聞了聞,直起腰,把濕漉漉的背包解了下來。


    他站起身,提著背包來到我跟前,左右看看,拉著我往旁邊走了幾步。


    “你是不是覺得渾身不自在?”


    “啊?”我愣了一下,仔細感覺,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好像……”


    “缺了點什麽,又覺得周圍多了點什麽。”小雷接口的同時,打開背包,取出一個不是很大的皮口袋。


    接著,他對我說出了石破天驚的一句話:“我們現在是到了陰間了。”


    “陰間?”


    “嗯。準確的說,應該是陰陽交界。”小雷揉了揉蒜頭鼻,邊從皮口袋裏拿東西邊甕聲甕氣的說:“我能看到周圍有一些鬼影,可是你一定看不見。”


    我又是一愣。


    “很正常,你本來比我看見的要多,可是有陰地玄武鎮守,你的感覺和鬼眼應該都失效了。我和你不一樣,我是從小被師父關在地下好多年,眼睛和感覺對各種天靈地寶、陰陽氣勢的感應,不是先天的,而是肉身自身的能耐。所以……我能看見的,你看不見。”


    “陰地玄武?是什麽?”我問。


    小雷用胳膊肘蹭了蹭鼻子,“就是水底下的大家夥,你應該沒看見。”


    我不由得想起了最後在水下看到的那雙血紅色眼睛。


    說話間,小雷已經從皮口袋裏取出一塊巴掌大小,散發著腥臭氣味的薄皮狀事物。


    聞到腥氣,我忍不住皺眉,但是也迅速的想到,我以前曾聞到過類似的味道。


    果不其然,小雷噘著嘴對著那皮革的一端奮力一吹,那東西就鼓脹起來。


    我也立刻認出那是什麽了。


    那是一個巴掌大小,似河豚魚肚般的小燈籠。


    我第一次跟著桑嵐一家去顧羊倌家裏,小雷出來接我們的時候,手裏就提著這樣一盞燈籠。


    小雷突然看向我,咧嘴一笑:“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是說大名。”


    “不知道。”我搖頭。


    “我是師父撿來的,我跟師父姓,我叫顧雷。”小雷又揉了揉鼻子,神情似乎有些糾結,但很快就又看向我,堅定的說道:“從今天起,我是顧羊倌!”


    我心猛一動,“小雷!”


    不等我繼續說,小雷腮幫子猛一鼓,又把嘴湊到了小燈籠的口上。


    “噗!”


    這一次,竟是一口鮮血噴在了燈籠裏。


    那燈籠本是魚皮般半灰不白的顏色,被血一噴,立刻染紅,但很快,內部的血滴就像是被‘魚皮燈’吸收了一樣,殷紅消散,‘魚皮’卻變得潔白起來。


    就在最後一片肉眼可見的血消失後,已經變得純白的燈籠猛然亮了起來,散發出了並不耀眼,卻讓人能夠感覺到寒意的青白色的光芒。


    與此同時,我的後肩被什麽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哎呀!”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在身側響起:“這人哪兒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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