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竇大寶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就見不遠處的一棵樹下麵,雪裏埋著個人。


    那人大半截身子都埋在雪裏,隻有肩膀和腦袋露在外麵。


    “過去看看。”


    瞎子說了一句,和竇大寶一起往那邊走。


    我跟著往前走了幾步,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那人頭上戴著遮耳朵的狗皮帽子,看上去是後腦勺對著這邊,露在外麵的衣服領子怎麽是正開襟朝著這邊的?


    又往前走了兩步,我突然想起了百鬼譜上的某個記載,心裏猛一激靈。


    “別過去!”我一把拽住瞎子,“大寶,停下!”


    “哎喲我去!”


    聽竇大寶和潘穎同時驚呼,我和瞎子扭臉一看,都是一愣。


    兩人居然都四仰八叉的摔在了地上。


    潘穎倒還沒怎麽樣,竇大寶和我一樣背著個大包,這會兒包陷進雪裏,一時半會兒翻不了身,伸胳膊蹬腿兒跟個大王八似的……


    我和瞎子走過去,把兩人扶了起來。


    潘穎邊拍打身上的雪邊抱怨雪地太滑,問我瞎咋呼什麽,害她和竇大寶摔跤。


    竇大寶卻轉動眼珠看著我和瞎子,好半天才悚然的說:


    “是有人把我撂躺下的。”


    “啥意思?”潘穎愕然的問。


    竇大寶瞪大眼睛看著她,半晌搖了搖頭說:


    “一定不是你,你沒那麽大力氣。”


    我和瞎子仔細一問才知道,他當時急著救雪裏那人,正往前跑,忽然就感覺被人扯住了後脖領子,狠狠朝後甩進了雪地裏。


    問潘穎,卻是迷迷糊糊的說不出怎麽摔倒的。


    “咋不過去了呢?那人身上沒多少積雪,興許還有救呢。”竇大寶說著又要過去。


    我忙一把拽住他。


    就在我抓住他胳膊的同時,潘穎竟也伸手揪住了他的後脖領子。


    見我看她,潘穎撥楞了一下腦袋,神情有些茫然的鬆開了手。


    我心裏透亮,這種敏銳的反應可不是冒失的大背頭應該有的,八成是她‘祖宗’跟來了。


    我讓眾人退後,從地上抓了把雪,捏成個雪蛋子朝著雪裏那人的腦袋上扔去。


    “噗”的一下,雪蛋子正砸在那人的後腦勺上。


    那人腦袋被砸中,竟然從肩膀上掉了下來,骨碌著滾進了雪裏。


    “我艸!”


    瞎子等人齊聲低呼。


    潘穎反應尤其強烈,帶著顫音說:


    “禍禍,你把他頭砸掉了!”


    “看仔細了,那不是腦袋。”我心有餘悸的使勁擠了擠眼。


    竇大寶還想上前察看,瞎子這會兒已經有點琢磨過味來,拉著他不讓他往前走。


    潘穎探著頭往那邊看了看,說:


    “真不是人頭,就是頂帽子包著個大雪團兒。”


    末了還很爺們兒的罵道:“娘的,誰在這兒堆的雪人?跟老子們逗悶子呢?”


    竇大寶愣了會兒神,回過頭看著她,艱難的咽了口唾沫,“腦袋是假的,雪裏的身子可是真的。”


    潘穎怔了怔,反應過來猛地打了個哆嗦。


    的確,腦袋是假,雪裏埋著的身子卻是真的,就連脖子上的斷口都還像是帶著血跡。


    我招呼三人:“走,別管它,我們繼續趕路!”


    瞎子帶路,四人回過頭走了沒多遠,忽然就聽身後忽然傳來“嗚嗚……”的聲音。


    聽上去像是山風低嘯,卻又更像是幾個人在一起悶聲的哭。


    潘穎不敢回頭看,小聲問後麵有什麽。


    我停下腳步,扭臉看了一眼,就見雪裏的身體在“嗚嗚”的‘哭聲’中快速的沉了下去,就好像是下麵有什麽東西把它給拽下去似的。


    瞎子和竇大寶也都看到了這詭異的一幕。


    瞎子問我:“那到底是啥玩意兒?”


    “是雪悶子。”


    我兀自後怕不已,用力搓了把腦門,讓他隻管帶路向前,無論遇到什麽都別再多管。


    竇大寶問我啥是雪悶子,是鬼還是山精野怪?


    我說這還真不好形容。


    我仔細想了想,才說:雪悶子又叫死人缸,說起來,倒是和瞎子提到過的山靈髦有點相似。這東西其實就是沒腦袋的死人。


    潘穎問咋會沒腦袋?


    我說東北的深山老林不比別處,早年間不知道盤踞了多少山精野獸,山場子裏伐木、金溝子裏淘金、還有那些個土匪胡子……後來被小日本占據,建立偽滿……總之經曆的滄桑曲折太多了,山裏埋藏的屍骨數不清有多少。


    早年淘金都是兵匪一氣的,如果有人想把淘到的金粒子私帶出去,一經發現,勢必砍頭示眾以儆效尤。


    被胡子禍害的人也是不計其數。


    至於日本鬼子就更不用說了,為了節省子彈,哪個王八犢子的刀上沒沾染國人的血。


    那些人在被砍頭的時候充滿了怨念,死後成了孤魂野鬼,終日在山中徘徊,沒了腦袋的屍身因為山中特殊的環境,就有可能成為凝聚怨恨的雪悶子。


    這東西沒腦袋,就隻知道害人。


    它們害人的法子很單一,就是從雪裏冒出來半截,吸引人過去。


    看上去它就像是陷在雪裏的人,其實那一片雪地全都是虛的。


    人一走過去,立馬就得陷進去,想再出來就難了。


    因為雪悶子沒有單純的目標,就隻是一味的害人,年深日久,被害死的性命不知道有多少,所以又管這東西叫死人缸。意思就是專門‘盛’死人的缸。


    瞎子問:“你是怎麽發現不對的?”


    我說:“你沒見那家夥帽子和領子是反的嘛,這東西邪性,知道偽裝成陷進雪裏的人,可是自己沒腦袋,帽子戴反了。”


    竇大寶歎了口氣,“唉,說到底還是被害死的老百姓,也是可憐人。”


    我搖搖頭:


    “大寶,對有些東西不能心慈手軟。那樣隻會害人害己。還有,你剛才要是仔細看,就會發現那個死人缸未必就是什麽好路數。就在它露頭的那片雪地邊上有棵歪脖樹,那上麵還有半截麻繩呢。我要是沒猜錯,那家夥是自己吊死的。”


    “吊死的人怎麽會沒腦袋呢?”潘穎不解的問。


    我和瞎子對視一眼,都沒吭聲。


    潘穎追著刨根問底,我被問急了,摘下一隻手的手套,把手伸到她麵前。


    “啥意思?”


    “你就這麽著光著手站在這兒別動,到不了天黑,你隻要稍微用點力氣,就能把自己的手指頭掰下來。”


    “我掰手指頭幹啥?”潘穎擰著眉毛看了我一會兒,等反應過來,臉都白了,“你是說……腦袋是……是……”


    我讓她別想了,這玩意兒越想越害怕。


    都說東北的老林子能吃人,這回我總算是見識了。


    要不是之前看過百鬼譜,又或者沒帶潘穎來,這才剛進山沒多久,怕是就要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眼看天色越來越暗,大片雪片洋洋灑灑飄落,瞎子急著跑上一道山梁,回過頭大聲招呼:


    “到了!”


    三人跟著跑上去,遠遠的就見一個平頭山崗子上有一排白樺木搭建的木屋。


    幾人相對鬆了口氣,快要趕到木屋前,我才問瞎子,上次他跟師父來都多少年了,怎麽還能確定山裏的看林屋沒換地方。


    瞎子說這幾間木屋的確是以前看林子的人住的,可就算換了新‘據點’,也沒人會拆老屋子。


    山林子裏什麽狀況都可能發生,難免有個行腳趕路的、野外旅遊的錯過宿頭……甚至是被通緝跑到山裏躲藏的犯人。


    不論是什麽人,好歹都是人命,能有個落腳避雪的地方總是好的。


    四人來到木屋,逐間看了一遍,沒發現有人,倒是一間屋子裏的房梁上掛著一些幹肉和幹菜。


    “看來這木屋早不用了,現在看林人都住泥瓦房咯。”瞎子邊說邊歸置柴禾點火盆。


    潘穎摘下帽子,攏了攏大背頭,仰頭看著房梁上的幹肉咽了口口水:


    “既然都搬新地方了,這麽好的臘肉怎麽沒帶走呢?”


    瞎子笑了:“要是沒這些東西,你來了吃啥?難不成你還去打獵啊?這都是老一輩人的傳統,獵戶、行腳在這裏歇腳,大雪天也能填飽肚子;等下回路過,有富裕的獵物肉菜,再掛上去留給後來的人。”


    竇大寶歇了一會兒,從牆角找了口鐵鍋,拿到外麵用雪刷了,裝了半鍋雪回來掛在火盆上頭。


    見他把幹肉幹菜往鍋裏續,潘穎忍不住小聲說:


    “咱在這兒起火做飯,會不會把山裏的人熊引來啊?”


    “你想多了,別說這些年野獸少了,就是有,也都在更深的山裏。再說了,熊瞎子都躲窩裏貓冬呢,誰有空搭理你啊。”瞎子笑道。


    見肉菜還得煮一陣子,我就說我先睡一陣子,晚上好起來守夜。


    趕了這一天的山路,身疲力乏,躺在木板床上沒多久,我就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被人推醒了。


    睜眼一看,見推我的是潘穎。


    “怎麽了?”我坐起身,看看已經撲簌翻滾的鐵鍋,卻不見瞎子和竇大寶,“他倆人呢?”


    潘穎急著說:


    “他倆說去方便,這都十來分鍾了,還沒回來,會不會出什麽事兒了啊?”


    我連忙跳下床,從包裏拿出一把進山前準備的刺馬爪。想了想,把隨身的背包扛在肩上,對潘穎說:“我去找找他們。”


    “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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