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開始了。


    清晨時分,朔雪城籠罩在一片薄霧之中,被高高地吊在城門樓上的祁寧遠,仿佛飄在那裏的幽靈,一動不動。


    昨天祁寧遠感覺已經到了自己的極限,距離死亡很近了,而假諶寂在天黑之後來過一趟,讓人把祁寧遠給放下來,給他喂了水,塞了點吃的,他差點被噎死,然後身體稍稍恢複知覺,就再次被掛了上去。


    一開始假諶寂給祁寧遠下了一種讓他口不能言的藥,但那藥藥效不長,失效之後祁寧遠可以說話,卻沒有力氣大聲說話,昨夜又被下了那種藥,現在祁寧遠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祁寧遠是清醒的,因為他昨天熬了一夜沒敢合眼,他極其不喜歡那種瀕臨死亡的感覺。其實他很累,但他努力睜大眼睛,看著茫茫大海,在等待著太陽從海天相接處升起。


    祁寧遠昨夜為了不讓自己睡過去,一直在努力地回想過去,但他想啊想,發現自己過往的經曆乏善可陳,他長這麽大,一直告訴自己要努力變強,整天算計,時刻謹慎,不敢懈怠,幾乎從來沒有放慢腳步看看周圍的風景。這會兒他想看看日出,他在努力給自己找希望……


    可惜,這天是陰天。


    晨霧漸漸散去,天空卻一片陰霾,已經到了日出的時間,海天相接處灰蒙蒙的,沒有祁寧遠想看到的生機和希望。


    “連老天都在玩兒我……”祁寧遠心中默默地說,他不知道自己還有多久時日,他這輩子第一次想好好看個日出竟然是陰天……


    朔雪城中,司徒宇睜開眼睛,便感覺到了劇烈的疼痛,從他口中,從他十指根部,傳到了全身。他這輩子過去幾十年其實沒受過什麽罪,現在這樣不可逆轉的身體傷害,這種生不如死的折磨,讓他快要瘋了。


    司徒宇想找司徒平之,他張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想下床,腦袋暈乎乎的,身子一歪,直接從床上滾落到了地上……


    門開了,司徒平之大步走了進來,看著正在地上掙紮著想要爬起來的司徒宇,皺眉有些不耐地說:“你不好好躺著,折騰什麽?”


    司徒宇伸著手,仰頭看著司徒平之,眼神殷切,想讓司徒平之把他拉起來,司徒平之卻冷哼了一聲說:“你隻是手指沒有了,手腳都還在,還想讓我貼身伺候你不成?”


    司徒宇期待的眼神,瞬間暗淡了下去,他自己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跌坐在床上,眼眶濕潤地看著司徒平之,嘴唇蠕動,再努力,卻也隻能發出沒有任何意義的單音節來。


    司徒平之臉色陰沉地看著司徒宇,冷冷地說:“你從來沒有養育過我一天,現在又變成了個徹頭徹尾的廢人,幫不上我一點!要不是那人說你活著他還有用,我根本不想管你!我從來不欠你什麽,你這一輩子也逍遙快活夠了,現在變成這樣都是你活該!告訴你,接下來安分一點,別用那種眼神看我,也不用等著我和我的孩子孝順你伺候你,為你養老送終!且不說我們現在自身難保,就算我有能力,我也不會管你,因為你不配!”


    司徒平之話落,轉身大步離開了,隻留給司徒宇一個冷漠無情的背影。


    司徒宇癱倒在床上,看著司徒平之離開,痛哭流涕。


    司徒平之回到自己的房間,就看到蘇婉清呆呆地坐在那裏,不知道在想什麽。


    司徒平之走過去,伸手抱住了蘇婉清,聲音溫和地問:“清兒,怎麽了?”


    “紫桓被砍掉了一條手臂,現在不知道關在哪裏。晴兒也被人砍掉了一條手臂。靈兒身上大片的燒傷,又失去了清白……別說跟紀韓兩家的親事接下來未必會繼續,就算真成了,她們倆嫁過去,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蘇婉清說著,眼圈兒泛紅,“現在那個人挾製著我們,我們還能有翻身的機會嗎?”


    “清兒,這麽多年了,你竟然還不相信我?”司徒平之皺眉。


    “我如果不相信你,又怎麽會跟你,背棄家族,背井離鄉,來到這個地方?假扮風青染,學她的舉止,學她說話,小心翼翼,怕人發現。”蘇婉清垂眸,語氣之中滿是委屈,“我如果不相信你,又怎麽會給你生了三個孩子?”


    “清兒,我不是那個意思。”司徒平之歎了一口氣,“我心情不好,你別在意。”


    “你心情不好,就可以遷怒於我嗎?我做錯了什麽?”蘇婉清說著,哭了起來,推開司徒平之,轉過身去,隻留給他一個微微顫抖的背影。


    以往這種時候,司徒平之肯定絞盡腦汁哄蘇婉清開心了,但他現在真的沒有這份心情。看著蘇婉清哭,司徒平之隻感覺有些不耐煩,他在旁邊坐了下來,皺眉說:“都這個時候了,你隻需要好好待著,照顧好晴兒和靈兒就行了!外麵的事情,不管多大的屈辱,都是我來承受,你能不能體諒我一些?”


    蘇婉清神色一僵,擦幹眼淚,猛地站了起來,轉身看著司徒平之說:“你現在說這種話,不覺得虧心嗎?我為你付出了一切,你現在沒有能力保護我和孩子,竟還給我臉色看?當年你對我發過的誓言,都忘了嗎?”


    司徒平之皺眉不語,就聽到蘇婉清接著說:“既然如此,我倒不如等穆霖來了,與他相認,隨他回天羽大陸去。我父親或許尚在人世,他一向疼我,隻要我回去認個錯,便會接納我。還有那穆耀光,對我癡心一片,不管我做錯了什麽,他都不會生我的氣!”


    蘇婉清本來以為她這樣說,司徒平之一定會大怒,因為她提起曾經的丈夫,這對夫妻之間是大禁忌。蘇婉清就是想激怒司徒平之,看看他到底還有幾副麵孔。


    結果讓蘇婉清失望了,她提起穆耀光,話裏話外說她後悔跟了司徒平之,司徒平之非但沒有憤怒之色,反倒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神色認真地說:“清兒,不要說氣話,我知道你愛的人隻有我。”


    蘇婉清本以為下一刻司徒平之要鄭重跟她道歉,結果司徒平之接著說:“隻是事到如今,我也實在沒有辦法了,接下來我們能否翻身,怕是隻能指望你那個姓穆的兒子了。他既然能從天羽大陸來到這邊,實力定然不一般,隻要他認了你這個娘,我相信有你在,他一定會幫我們的。母子連心,他是你的孩子,當年我帶你走,確實也對不住他,希望他可以原諒我,以後我們都是一家人。”


    蘇婉清神色怔然地看著司徒平之:“你現在隻想利用我,利用我跟穆耀光的兒子來翻身,是嗎?”


    司徒平之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拉著蘇婉清坐下,看著她說:“清兒,我們是夫妻,是這世上最親近的人,生命相依,說什麽利用呢?三個孩子都出事之後,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那人會對你不利,我隻是在為了我們一家人的未來想辦法。”


    蘇婉清垂眸:“如果穆霖這次沒有來呢?”


    “我有一種預感,他會來的,說不定已經在不遠的地方了。”司徒平之說。


    蘇婉清的手微微顫了一下:“我隻能試試……”


    “我相信你。”司徒平之握著蘇婉清的手說,“他們如果來了,肯定是去救祁寧遠的,到時候如果他們遇到了麻煩,我會暗中找機會相助,以後的事情就好說了。”


    “好,我聽你的。”蘇婉清點頭。


    這對夫妻,在平靜安逸的時候,多年都甜蜜如初。但是當他們的處境每況愈下的時候,司徒平之腦子裏隻想著利用蘇婉清和她跟別的男人生的兒子來尋求翻身的機會,對於蘇婉清提起穆耀光,司徒平之心中都沒有醋意。


    而蘇婉清心情有些複雜,理智告訴她,司徒平之是在為他們的未來打算,但情感告訴她,司徒平之似乎沒有那麽在乎她,現在已經越發忽略她的情緒變換了。而蘇婉清,從來都不是一個理智的人……


    蘇婉清覺得很失望,就在此刻,她心底甚至生出了一絲後悔,這是第一次。她在想,如果當年她沒有遇見司徒平之,如果當初她沒有選擇假死,跟著司徒平之私奔,現在她會是什麽樣子呢?


    假設的結果蘇婉清很容易就想到了。沒有當年的事情,她現在還是美名遠揚的蘇家小姐,是穆耀光幾十年如一日寵愛的將軍夫人,穆耀光對她百依百順,他們會有兩個甚至更多個孩子,尊容的地位,她想要的寵愛,都毫無疑問唾手可得。


    蘇婉清再想想,自己跟了司徒平之這麽多年,又得到了什麽?司徒平之的寵愛?蘇婉清到現在依舊認為,穆耀光才是最愛她的男人。三個孩子?其中一個被他們留在天元大陸,不僅沒有幫他們得到任何天元大陸的權勢,反而差點把命丟了,最後變成了一個殘廢,另外兩個,沒出事的時候看著是好的,也都很優秀,一旦遇到事,根本無力抵抗,現在下場都很淒慘。而他們如今的處境,還需要蘇婉清去求她跟穆耀光生的兒子穆霖,來尋求翻身的機會……


    蘇婉清真的後悔了,可時間不能重來,她現在隻能在司徒平之的懷中,聽司徒平之的安排來做後麵的事情,即便這個懷抱對她來說,已經沒了幾分溫度……


    “清兒你先休息,我出去看看。那人說,也就是這兩日,諶雲的女兒就會到了!”司徒平之眼底閃過一道寒光。


    蘇婉清聽到“諶雲”二字,眼神卻有些複雜,不知想到了什麽,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又連忙開口對司徒平之說:“你小心一點。”用表達關切來掩飾她剛剛差點失控的情緒。


    不過司徒平之根本沒有注意到蘇婉清的眼神,他點了點頭說:“我會小心的。”


    司徒平之走了,蘇婉清坐在那裏,腦海中浮現出一張仿若謫仙的清雋麵龐,喃喃自語:“如果當初你選了我,我想結果一定是不一樣的吧……諶雲,你的女兒被穆家當做我的女兒養大的,她要回諶家來了……但我,想讓她死……”


    司徒平之見到假諶寂的時候,假諶寂命令他帶著手頭所有的人,暗中盯著祁寧遠所在的地方,任何風吹草動都不能放過,發現可疑的人就立即稟報。


    司徒平之領命出去了,假諶寂又進了地牢裏麵,跟真諶寂說,他的孫女馬上就到了,因為他剛剛看血蹤蠱,指向的就是靠近朔雪城城門的方向。


    假諶寂離開地牢,真諶寂感覺心神不寧,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詞,祈求上天能夠讓他的外孫和孫女都逢凶化吉。


    而假諶寂離開地牢之後,在城主府中坐不住,也暗中出門,往城門口的方向而去了。


    假諶寂不怕“後方失火”,因為真諶寂所在的地方沒有人能闖得進去,而城主府中其他人,不管誰被抓,都根本威脅不到他,死了就死了。


    朔雪城城門口看起來跟往日並沒有什麽兩樣,祁寧遠依舊睜大眼睛看著天邊,他今天真的很想看看太陽,他覺得好冷,有一種極其糟糕的感覺籠罩了他,讓他覺得,如果今天見不到太陽,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陰霾的天空沒有滿足祁寧遠的期待,祁寧遠隻看到了一個黑點,正在極速靠近,慢慢放大,他想,那應該是個船吧。在這個時候,誰還來朔雪城這個鬼地方,真是見鬼了……


    祁寧遠想著想著,突然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神情激動起來,因為他有一種直覺,是小花!是他的小花兒表妹來救他了!


    躲在暗處的假諶寂打了個手勢,示意屬下暫時不要輕舉妄動,因為陷阱已經挖好,他想確認這真的是他等待的“獵物”,並且“獵物”已經跳進坑中,更有把握一擊即中的時候再動手。


    小船靠近,船上隻有一個人,看身形,明顯是個女子。她穿著一身墨色的長裙,戴著一張銀色的麵具,遮掩了容貌。


    假諶寂冷笑了起來,他想,這個膽大包天,敢隻身一人前來朔雪城的女子應該就是諶雲的女兒了,雖然看不到容貌,但是那種清傲的氣質,讓假諶寂想起了多年前曾經見過的一個人,真正的風青染……


    司徒平之看著那道墨色身影,眼眸微微有些怔然,這種感覺太像了,太像他那個從小就對他客氣又疏離,滿心滿眼都是諶雲的青染師妹了……


    司徒平之回過神來,有些失望,因為穆霖顯然沒有來,他和蘇婉清的計劃或許暫時沒有用處了。


    不過失望過後,司徒平之眼中就閃過一絲殺意,既然穆霖沒來,就先不管他,諶雲和風青染的女兒,他二十多年前沒有殺掉,這次,一定要親眼看著她落入悲慘的境地!那將是一件讓他心情愉悅的好事……


    朔雪城所有的高手,都盯著穆妍,嚴陣以待,隻等假諶寂一聲令下就動手。


    祁寧遠眼巴巴地看著那道在視線中越發清晰的倩影,他心情激動又興奮,他親愛的小花兒表妹單槍匹馬來救他了!他突然覺得過去受的那些苦都是值得的,他努力地熬著,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他好想對著天空大聲地呼喊一句:“小花兒,我是你哥!”


    下一刻,所有人都看到小船上麵的女子手中多了一副閃爍著金光的弓箭,對準了祁寧遠所在的那根旗杆的中部。


    假諶寂冷笑,把旗杆射斷又如何?難道祁寧遠能插了翅膀飛上天去嗎?


    祁寧遠在想,表妹為什麽要射旗杆?難道旗杆下麵有表妹夫在等著接他?


    結果下一刻,穆妍手中的弓箭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之前,突然向上,瞄準祁寧遠的心口,沒有絲毫的停頓,利箭破空,速度極快,射穿了祁寧遠的身體!


    祁寧遠不可置信地低頭,就看到一個血洞出現在他身上,他想抬頭,卻抬不起來了,生命的最後一刻,祁寧遠很想說一句話:“表妹我恨你……”


    假諶寂,司徒平之,以及他們手下的所有人,都懵了!


    等他們反應過來,天空海闊,哪裏還有那個女子的身影?像是之前出了幻覺一樣。可被吊在那裏的祁寧遠的屍體,告訴他們,這不是幻覺。


    假諶寂布下天羅地網,等著諶雲的女兒來救祁寧遠,人來了,是真的,他剛剛才拿出血蹤蠱又確認過,但是誰都沒想到,那個女子竟然心狠手辣地把祁寧遠給殺了!


    “現在怎麽辦?”司徒平之皺眉問。


    “滾!”假諶寂怒吼了一聲,飛身而起,把祁寧遠的屍體解下來,提著往城主府的方向而去了。


    已經回到蕭星寒和穆霖身邊的穆妍,語氣輕鬆地說:“一切順利,接下來去把祁寧遠的屍體偷出來,這比救個活人,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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