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季節,入夜時分,寒意深重。


    天厲國耒陽城北郊的一個山洞裏麵一片幽暗,穆妍和覃樾四目相對,穆妍問了他一句:“你都知道了?”


    “我什麽都不知道。”覃樾搖頭,聲音很平靜,“我現在隻想把白爺爺和小翠花平安救回來。”


    覃樾相信覃驤所言,他是真正的蕭家公子,但也僅此而已。對於覃驤所說的其他的話,覃樾並沒有往心裏去,因為事實如何,他要自己去看,自己去辨別,而不是聽別有用心的覃驤挑撥離間。


    至於覃樾叫穆妍弟妹,這並不是第一次,當初在北漠國神醫門的時候就叫過了,因為他那會兒就把蕭星寒當成了兄弟,並且很自覺地把自己當成了兄長。


    而穆妍管覃樾叫的這聲哥,其中的意味覃樾現在沒有心情去多想。外麵還有一個很危險的高手,對方手中還握著白老頭和小翠花的性命,認祖歸宗的事情,覃樾打算先把目前麵臨的問題解決掉再說。


    聽到覃樾的話,穆妍神色一正:“好。你想怎麽做?”


    穆妍和蕭星寒最近一直在找覃樾,沒想到覃樾會主動找上門來,顯然被人脅迫。穆妍先前的昏迷是假的,她聽到了覃樾和覃驤的話,已經知道白老頭和小翠花被覃驤抓了,覃驤要求覃樾殺掉穆妍,目的是為了讓覃樾和蕭星寒不死不休。事實很明顯,覃驤就算不是蕭星寒的那位師父,也跟那個陰毒的家夥是一夥的。


    而現在穆妍已經基本確定,覃樾就是蕭家當年的那個孩子,因為覃驤的行為和話語表明了一切。


    “你現在隨身帶的有什麽?”覃樾看著穆妍問。以覃樾對覃驤的了解,純拚武功的話,他和穆妍聯手都未必是覃驤的對手,並且覃驤還有高手屬下隨行,就在附近。最重要的一點是,在把白老頭和小翠花平安救回來之前,他們不能和對方直接撕破臉拚個你死我活,那樣的話,誰死誰活不一定,白老頭和小翠花是必死無疑。


    “暗器有幾種,毒藥也有幾種,對方隻有一個人的話,很好解決,抓起來用傀儡蠱控製他,讓他帶我們找到白老頭和小翠花即可,如果對方不是一個人,不能打草驚蛇。”穆妍看著覃樾,神色認真地說。


    “嗯,你說得對。”覃樾點頭,“所以我的計劃是,接下來就靠你了,小弟妹。”


    “哥,你確定不是在坑我?”穆妍眼底閃過一道幽光,很快就明白了覃樾的意思。


    “我相信你的實力。”覃樾看著穆妍說。


    “那就對不住了。”穆妍唇角勾起一抹危險的弧度,猛然伸手,扳住覃樾的胳膊往後一擰,覃樾發出一聲慘叫,額頭滿是冷汗,胳膊已經被穆妍卸了……


    “小弟妹,你真狠。”覃樾壓低聲音說。


    “接下來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麽叫蛇蠍女人心。”穆妍冷笑,往自己和覃樾口中各塞了一顆藥丸,然後打開一個小瓷瓶,無色無味的毒香以極快的速度在山洞之中彌漫開來。


    本來正在山洞外麵的大樹上“望風”的覃驤,突然山洞裏麵傳出一聲慘叫,聽聲音竟然是覃樾的!覃驤神色微變,飛身而下,衝進了山洞之中。


    溫潤的玉光從山洞最深處透出來,那是穆妍手中的夜明珠。


    覃驤走過一個拐角,就看到穆妍站在不遠處,手中的夜明珠照亮了她那張絕色傾城冷豔無雙的臉,她的眼神透出一股邪肆,像極了一個妖女。


    而在覃驤的想象中,本來應該在山洞裏麵風流快活的覃樾,此時頭朝下,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一隻胳膊以極其扭曲的姿態垂在身側,看起來已經死了……


    “老不死的,不長眼睛招惹本妃,明年的今日,便是你們的忌日!”穆妍看著覃驤冷笑,話落揚手,一排密密麻麻的毒針朝著覃驤射了過去。


    覃驤神色一凝,急急閃避,躲開的同時,突然感覺丹田一滯,腳步頓了一下!他神色大變,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穆妍用了毒!


    覃驤猛然轉身,朝著山洞外麵衝了出去,而穆妍一點兒都沒客氣,追著覃驤出去的同時,身上的暗器一直在往覃驤身上招呼,因為山洞裏麵並不寬敞,覃驤中了毒,行動越發遲緩,所以躲閃不及,中了不少暗器。


    覃驤仗著高強的武功,終於衝到山洞外麵的時候,吹響了他腰間掛著的一個哨子,一群黑衣男人從天而降,擋在了覃驤麵前!


    “上!殺了她!”覃驤已經無法保持冷靜了。原本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根本就沒想到昏迷過去的穆妍竟然反製住了覃樾!


    覃驤看到他的屬下已經開始圍攻穆妍,而他盤膝在樹下坐了下來,開始運功給自己逼毒。他中的毒裏麵有不止一種會影響到他的內力,就算不能逼出體外,也要盡快壓製住,防止毒素蔓延,否則他會變得很被動。


    覃驤的十個屬下,武功都很強,而且穆妍很快就發現,他們的招式路數,不像是一般的江湖高手,反倒很像是殺手。


    為了速戰速決,穆妍用上了自己身上層出不窮的暗器,而那些殺手武功本就不如穆妍,暗器更是防不勝防,不過片刻功夫,就死了一個。


    穆妍身姿矯健地在殺手群中穿梭,目光幽寒如冰,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殺光這些人!


    第二個,第三個……穆妍越戰越勇,而圍攻她的殺手數量越來越少,並且全都是被擊中要害當場斃命!


    正在運功逼毒的覃驤猛然睜開眼睛,就看到他帶來的十個屬下,已經隻剩了一個。然後覃驤眼睜睜地看著穆妍的匕首毫不遲疑地直接插進了那個男人的喉嚨,又猛然拔出,上麵一絲血跡都沒有,在月光之下閃爍著幽寒的冷光。穆妍此時的樣子,像極了女修羅。


    饒是覃驤先前聽說過蕭王妃穆妍不再是病秧子,並且醫術和毒術都很出色,還被蕭星寒教了武功,但他根本沒想過,這個女子嫁給蕭星寒不過短短兩年時間,竟然成長到了這樣的地步!事實擺在麵前,覃驤已經意識到自己大大地低估了穆妍的實力!


    “老賤人,受死吧!”穆妍握著匕首,朝著覃驤衝了過來。


    覃驤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蕭王妃,你知不知道山洞裏麵那個被你殺掉的人是誰?他才是真正的蕭星寒!你的枕邊人,是假的!”


    穆妍停下了腳步,眼眸幽深地看著覃驤:“老不死的,你當本妃是三歲小孩嗎?這樣的鬼話,你去說給閻王聽吧!”


    “不信你就去問你的丈夫!”覃驤看著穆妍冷笑連連,“想必他沒有告訴你吧?你的丈夫其實是前朝皇族後裔,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蕭星寒!”


    “老賤人,其實本妃也有不為人知的身份。”穆妍看著覃驤,唇角勾起一抹冷厲的弧度,一字一句地說,“我是你祖宗,還不快跪下磕頭?!”


    覃驤麵色一沉,看著穆妍冷聲說:“愚蠢的女人!”


    覃驤話落,飛身而起,對著穆妍打出了全力的一掌。


    看到穆妍不閃不避,正麵迎了上來,覃驤眼底閃過一絲嘲諷,覺得穆妍根本就是不知天高地厚,送上來找死!雖然覃驤中了毒,實力受到了影響,但他根本不認為穆妍的內力能夠和他抗衡,穆妍真敢接他一掌,必死無疑!


    可惜,覃驤很快就被打臉了,因為穆妍看似很輕鬆地就化解了他的掌風,僅僅後退了兩步就站定了。這說明,穆妍的內力在年輕一輩之中已經是佼佼者了!


    事實上,穆妍這一掌接得很吃力,隻是沒有表現出來罷了。覃驤的實力擺在那裏,如果他沒有中毒的話,穆妍絕不敢正麵和他對戰,因為根本沒有勝算。


    覃驤打出一掌之後,突然感覺丹田一陣刺痛,神色大變,他剛剛以為自己已經暫時壓製住的毒,突然開始發作,並且在經脈之中快速蔓延。


    覃驤見勢不好,轉身就走!他在想,雖然發生了意外,計劃有變,但最終覃樾死了,並且是死在穆妍的手下,和死在蕭星寒手裏是沒有差別的,他想要的結果,算是完成了一半,他必須盡快脫身,再做打算!


    穆妍看著覃驤急速離開的背影,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她和覃樾的計劃是,先除掉覃驤的爪牙,避免走漏了風聲,然後擒住覃驤,從覃驤口中得知白老頭和小翠花的所在,再去救人。雖然沒有明說,但這是聰明人之間的默契。


    一切進行得都很順利,覃樾當然沒死,他裝死是為了避免覃驤懷疑他和穆妍勾結,那樣覃驤便不會和穆妍糾纏,會即刻離開,最後白老頭和小翠花一定會死。


    覃驤認為覃樾死了,而他的第一想法就是他來動手殺掉穆妍,這樣他計劃裏麵的穆妍和覃樾都會沒命的結果就可以達成了。


    不過顯然,覃驤設想得很好,但局麵已經在穆妍的掌控之中,不是覃驤說了算的了。覃驤對穆妍的低估,他在中毒之後沒有立刻選擇逃走,都讓他貽誤了最佳的逃跑時機,當他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晚了。


    一枚寒光四射的菱形鏢從穆妍手中飛出,直直地朝著覃驤的後心射去!因為覃驤中毒,速度大減,而飛鏢的速度極快,所以覃驤用盡全力,也隻是躲開了要害,那枚飛鏢沒入了覃驤左邊的肩胛骨之中!


    下一刻,本來正在用輕功逃離的覃驤,身子一僵,神色大變,直直地從空中墜落了下去!因為那枚菱形鏢雖然沒有傷到他的要害,鏢上卻帶著一種會快速蔓延,讓人身體麻木僵硬的毒!


    穆妍走到覃驤身旁,低頭看著地上動彈不得,正對她怒目而視的覃驤,神色冷漠地抬腳,狠狠地踩在了覃驤臉上,看著他聲音幽寒地說:“老不死的,這就是招惹本妃的下場!”


    覃驤看著穆妍,眼底閃過一絲屈辱。不久之前,他還高高在上地看著穆妍倒在他麵前,在他眼中,穆妍就是個可以隨意捏死的螻蟻,而他當時沒有親自對穆妍動手,是因為他想利用覃樾的手殺掉穆妍,好讓覃樾和蕭星寒不死不休。


    一道寒光閃過,穆妍揮舞著一把匕首,很利落地割斷了覃驤的手筋和腳筋。覃驤雖然全身僵硬動彈不得,但身體是有知覺的,他忍不住發出淒厲的慘叫聲,臉色煞白,額頭滿是冷汗!


    “蕭星寒真的是前朝後裔……他騙了你……你不相信我的話……早晚有一天……會被蕭星寒害死……”覃驤看著穆妍厲聲說。


    “誰說我不信?”穆妍唇角微勾,“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老不死的,跟我玩兒挑撥離間,我會讓你死得很好看的。”


    覃驤猛然瞪大眼睛,下一刻,穆妍一腳踩在了他的後頸,他頭一歪暈了過去,手腳的筋脈都還在不停地流血。


    一道黑影以極快的速度飛來,穆妍站在原地沒有動,很快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淡淡的藥草清香縈繞在鼻尖,這是能讓她安心的味道。


    “蕭寒寒,這是你那個師父嗎?”穆妍指著地上的覃驤問蕭星寒。


    蕭星寒目光幽寒地看了覃驤一眼,搖頭說:“不是。”


    “你怎麽會找來這裏?”穆妍看著蕭星寒問。


    “心兒說你已經走了有段時間了,我發現了你留下的痕跡。”蕭星寒對穆妍說。


    蕭星寒一早去了城外的護城軍大營,入夜時分才回來,從拓跋嚴口中得知穆妍一個人去了蘇丞相府還沒回來,蕭星寒就去接穆妍了,結果到了蘇丞相府,蕭心悅穆妍半個時辰之前就已經走了。


    蕭星寒在穆妍回蕭王府必經的路上發現過了打鬥過的痕跡,之後沿途還有一些刻意留下的記號,他循著記號很快找來了這裏。


    “痕跡是覃樾留的。”穆妍對蕭星寒說,“他在山洞裏麵。”


    蕭星寒神色微動,抱著穆妍的手猛然收緊了。


    “去吧,你們好好聊聊,我先帶著這個老不死的回王府,想辦法從他嘴裏問出白老頭和小翠花的下落,你們不用著急回來。”穆妍放開蕭星寒,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穆妍知道,蕭星寒一直很擔心覃樾出事,如今覃樾就這麽回來了,蕭星寒心裏肯定不平靜,他們兄弟定然有很多話要說。


    蕭星寒猛然低頭,俘獲了穆妍的唇瓣,一吻作罷,他放開穆妍,轉身大步朝著不遠處的山洞走去,腳步匆匆的樣子,已經表明了他的心情……


    穆妍看著蕭星寒的背影,唇角微微勾了起來。覃樾已經平安回來了,她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穆妍也沒再管蕭星寒和覃樾,她俯身提起地上昏迷過去的覃驤離開了,朝著蕭王府的方向而去。


    蕭星寒走到山洞入口處,就看到一個人靠著石壁坐在那裏,左臂還軟軟地垂在一側,臉色微微有些蒼白,不過那張臉,是覃樾無疑。


    覃樾之前是裝死,他根本沒有暈過去,穆妍卸了他的胳膊,隻是為了讓他發出一聲真正的慘叫,把覃驤引入山洞裏麵而已。


    “你們倆要是再纏綿下去,我想砍人了。”覃樾抬頭看著蕭星寒,聲音幽幽地說。他自己從山洞深處走到了山洞入口,本想出去找穆妍,就看到蕭星寒過來了。於是覃樾默默地坐在那裏,看著蕭星寒和穆妍抱在一起難舍難分的樣子,沒有過去打擾。


    蕭星寒低頭看著覃樾,然後在覃樾身旁坐了下來。


    結果蕭星寒剛坐下,覃樾抬起右手就抽在了他的後腦勺上麵,沒好氣地說:“把老子的胳膊裝回去!”


    蕭星寒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打,他看了看覃樾,忍了,起身,抓住覃樾那隻軟綿綿的胳膊,然後突然用力一擰一推!


    覃樾再次發出一聲慘叫,胳膊恢複原狀了,他很想撕了蕭星寒,以及穆妍……


    “不用謝。”蕭星寒又坐了下來。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覃樾看著蕭星寒問。先前路過的好幾座城池裏麵,覃樾都見到了那張很奇特的尋人啟事,上麵的內容無疑出自蕭星寒和穆妍之手,所尋的“兄”,就是他。


    覃樾知道,雖然當初在北漠國神醫門,他自己管蕭星寒叫兄弟,還管穆妍叫弟妹,以他們的兄長自居,但那兩個人可沒答應過他。覃樾也想不到有別的什麽原因會讓穆妍和蕭星寒突然這麽滿天下地找他,並且稱呼他為兄長,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在他知道他是蕭家人的時候,穆妍和蕭星寒也已經知道了。


    “見到小皓的時候。”蕭星寒說。


    “小皓是誰?”覃樾皺眉,這對他來說是個很陌生的名字。


    “心兒的孩子,你的外甥,長得很像你。”蕭星寒看著覃樾說。


    覃樾神色微怔,愣在了那裏。他的……外甥?一個長得很像他的孩子?


    “你拿走了本屬於我的一切。”覃樾看著蕭星寒說。


    蕭星寒點頭:“是,我會還給你。”


    “怎麽還?你要昭告天下,說你是前朝餘孽,我才是真正的蕭星寒嗎?”覃樾看著蕭星寒問。再次回到了耒陽城,這個本該是他的家所在的地方,他現在脫離了覃驤的掌控,他也相信穆妍接下來有辦法問出白老頭和小翠花所在之地,把他們救出來。


    到此刻,見到蕭星寒的時候,覃樾沒有怪他,但他自己心裏,卻有些近家情怯,他曾經那麽渴望尋找他的親人,如今親人就在這座城池裏,他心裏卻生出了一些本不該有的煩擾。


    覃樾知道,他的祖父蕭烜,以及他的父母蕭源啟和寧如煙,定然都是大善之人,否則他們不會收養蕭星寒,對蕭星寒視如己出。覃樾在來耒陽城的路上想過,假如他的親人真的把蕭星寒當成了他的替代品,也情有可原,畢竟他們都以為他死了,找一個慰藉也好。


    但覃樾心底卻隱隱地希望,希望他的親人沒有忘記他,希望他在這個世上,還能有一個屬於他的,獨一無二的名字,那個名字,不該叫蕭星寒……


    “你不是蕭星寒。”蕭星寒看著覃樾說,“父親對我說過,我不是你的替代品。”


    覃樾猛然抬頭看向了蕭星寒,就聽到蕭星寒一字一句地說:“因為父親說,你是無可替代的,他們從未忘記過你。”


    “他們是不是到現在都不知道我還活著?”覃樾微微垂眸,掩去眼底波動的情緒。聽到蕭星寒的話,他心中的那點煩擾突然就消散了,因為在乎,所以在意,但他現在很確信,他就是他,一直在他父母的心中,沒有離開過……


    “我們本打算等找到你之後,再告訴他們。”蕭星寒看著覃樾說,“萬一你不是,或者你死了,他們沒有必要知道,那樣會給他們帶來致命的打擊。”


    “你又如何確定我是呢?”覃樾看著蕭星寒問。


    “感覺。”蕭星寒說了兩個字。


    覃樾突然笑了,看著蕭星寒說:“要說感覺的話,我早就覺得,你是我弟弟,是不是很奇怪?畢竟我們也沒有血緣關係。”


    “不奇怪。”蕭星寒說。


    覃樾突然收起臉上的笑容,看著蕭星寒神色認真地問:“我的名字叫什麽?”


    蕭星寒搖頭:“我不想在爹娘麵前提起他們的傷心事,所以從未問過,等你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會告訴你的。”


    覃樾的手,下意識地放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那裏貼身掛著一塊玉佩,從他記事起就在他的身上,覃驤說那是他的家人給他的。


    “走吧。”蕭星寒站了起來。


    覃樾卻坐在原地沒有動,抬頭看著蕭星寒說:“我沒有力氣,走不動,弟弟,你背我走吧。”


    蕭星寒皺眉:“你故意的。”


    覃樾唇角微勾:“我就是故意的,怎麽?兄弟重逢,哥哥讓你背一下都不樂意?”


    蕭星寒深深地看了覃樾一眼:“好。”


    看到蕭星寒在他麵前俯身,覃樾趴在蕭星寒背上,被蕭星寒帶著飛身而起的時候,唇角微微勾了起來。


    兄弟兩人一路無言,冷冷的夜風吹在覃樾臉上,他看著周身不斷掠過的風景,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靜,還有一絲激動和喜悅,他知道,他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蕭尚書府。


    夜色已深,蕭源啟和寧如煙的房間還亮著燈。


    “如煙,很晚了,睡吧。”蕭源啟坐在床邊,看著還坐在桌邊神情專注地做針線的寧如煙說,話落微微歎了一口氣。


    寧如煙沒有抬頭:“相公先睡吧,我就快做完了。”


    “何必這麽著急呢?”蕭源啟走過來,握住了寧如煙微涼的手,把她手中的針線放在了一邊的笸籮裏,在寧如煙身旁坐了下來,看著她不認同地說,“如果星寒知道你這麽晚不睡覺,非要給他做一件衣服的話,他不會高興的。”


    寧如煙神色微怔,眼眸微黯:“相公,這衣服,不是給星兒做的。”


    蕭源啟皺眉,看了一眼那件墨色的錦袍,他一開始就認為這是寧如煙給蕭星寒做的,寧如煙卻說不是,那她是做來給……


    蕭源啟心中一沉,突然明白了。上次寧如煙這樣不顧他的勸阻做衣服的時候,做的是嬰孩穿的小衣服,是給她肚子裏尚未出世的兒子做的。如今這件衣服,看起來是蕭星寒的身形,卻是寧如煙專門給他們的另外一個兒子做的,即便他們的那個孩子早已經不在了……


    蕭源啟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如煙,去睡吧,明天再做好不好?”


    “就剩一個扣子沒有縫了,很快的。”寧如煙說著,又拿起了笸籮裏麵的針線和即將完工的衣服,開始認真地縫最後一個扣子。


    蕭源啟就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寧如煙,心中卻一陣一陣地抽疼。那些痛苦的回憶,仿佛被打開了一個開關,充斥著他們的心,他們想要關上,卻談何容易?蕭源啟在勸寧如煙放下,可他自己心裏又何曾放下過?隻是因為他是個男人,他要承擔起照顧這個家的責任,所以他不允許自己在寧如煙麵前表現出脆弱的一麵,那樣隻會讓兩個人的悲傷都加倍……


    不多時,寧如煙縫好了最後一個扣子,笑著把衣服提起來給蕭源啟看:“相公,好看嗎?”


    “好看。”蕭源啟神色認真地點頭。


    寧如煙看著手中的衣服,眼中的光芒卻一寸一寸地黯淡了下去。她前幾天收拾舊物的時候,看到她一直珍藏起來沒有讓別人動過的一個箱子,箱子裏麵滿滿的都是小衣服,因為時間太久了,有些放置得已經褪色了,而那些都是寧如煙當年一針一線做出來的。


    寧如煙想做一件新的衣服,給她那個苦命的孩子。她想象著她的那個孩子長大之後的樣子,想著那個孩子定然和蕭星寒一樣高大。她要為他做一件新衣服,即便他永遠都沒有機會穿上……


    “爹,娘。”蕭星寒的聲音突然在不遠處響起,蕭源啟和寧如煙神色都是一愣,轉身就看到蕭星寒已經進了他們的房間。


    “星兒怎麽這會兒過來了?妍兒呢?”寧如煙神色很是疲憊,卻還是對著蕭星寒扯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問了一句。


    “娘先坐。”蕭星寒扶著寧如煙在桌邊坐下,然後看著蕭源啟說,“爹也坐吧,我有事要告訴你們。”


    蕭源啟和寧如煙都落座之後,蕭源啟看著蕭星寒問:“星寒,有什麽事就直說吧。”


    “我想讓你們見一個人。”蕭星寒看著蕭源啟和寧如煙說。


    蕭源啟皺眉:“什麽人?”他心中突然有些慌亂,沒來由的……


    “進來吧。”蕭星寒對著門口,說了一句。


    下一刻,覃樾緩緩地走進了蕭源啟和寧如煙的房間。


    蕭源啟看到覃樾的臉,猛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身子都在微微顫抖。


    而寧如煙在看到覃樾的第一眼,想要站起來,身子一晃,直接暈倒了……


    蕭星寒抱住了寧如煙,快步走到床邊,把她放在了床上。寧如煙臉色蒼白虛弱,眼眸緊閉,眼角兩行清淚,不期然地滑落了下來……


    覃樾看到了寧如煙的淚水,心中一痛,腳步也頓在了那裏。


    “星寒!他……他是……”蕭源啟猛然站起來,神情激動,語無倫次地問道。還沒等蕭星寒回答,蕭源啟大步朝著覃樾走了過去,走到覃樾麵前,伸手握住了覃樾的肩膀,看著覃樾的臉,這個一向沉穩的中年男人眼中漸漸地浮上了一層水霧,然後大力把覃樾抱進了懷裏,失聲痛哭,“我的孩子……”


    不需要說什麽話,更不需要去驗證什麽胎記,父子相見的那一刻,隻需一個眼神,一切都在無言之中。


    蕭源啟在看到覃樾的第一眼,就知道,這是他的兒子,一定是他的兒子!因為他心裏無數次的幻想過,他的兒子長大後的樣子,如今,那個隻有夢裏才會出現的人,活生生地出現在他麵前!


    而覃樾在蕭源啟抱住他的時候就知道,不需要有任何懷疑,這就是他的父親。他的父親從未忘記過他,他們的分開隻是命運的捉弄,而他們的重逢,沒有絲毫的陌生和疏離,因為他們骨子裏流淌著同樣的血液。


    那邊蕭星寒給寧如煙施針,寧如煙很快就醒了過來,睫毛微顫,卻沒有睜開眼睛。


    “娘。”


    寧如煙聽到了蕭星寒的聲音,依舊沒有睜開眼睛,她閉著眼睛輕聲說:“星兒啊,不要吵娘,娘剛剛做了一個很好很好的夢,不想醒過來。”


    “娘,那不是夢。”蕭星寒看著寧如煙說。


    “是夢,不然娘怎麽會看見他呢?他長大了,和娘想的樣子沒差的,娘還給他做了新的衣服,娘要去夢裏告訴他。”寧如煙的聲音依舊輕輕的,仿佛是想盡快入夢。


    蕭源啟放開覃樾,大手輕撫了一下覃樾的臉,眼眶微紅地對著覃樾點了點頭,示意覃樾過去寧如煙那邊。


    覃樾走到床邊,蕭星寒讓出了位置,他在床邊坐下,握住了寧如煙的手,輕輕叫了一聲:“娘。”


    寧如煙握緊了覃樾的手,閉著眼睛,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真好,娘在夢裏見到你了,娘給你做了新的衣服,你現在可以穿的衣服……”


    覃樾眼眶微紅:“娘,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睜開眼睛夢就醒了,娘就看不到你了。”寧如煙輕聲說。


    一滴眼淚從覃樾臉龐滑落,他聲音低沉地說:“我想穿娘給我做的新衣服。”


    寧如煙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看到覃樾還好好地在她身旁,她神色怔然地坐起來,喃喃地說:“不是夢嗎……”


    覃樾伸手,抱住了寧如煙:“娘,我回來了。”


    寧如煙神色一僵,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停地往下落,怎麽都停不下來。她沒有嚎啕大哭,甚至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仿佛要把這輩子的眼淚都無聲地流盡……


    蕭源啟和蕭星寒就站在一旁,沒有開口說話。蕭源啟心裏本該有很多疑問,他不知道他當年已經死去的孩子為何又活著回來了,也不知道他的孩子這麽多年流落在外經曆了什麽。但在此刻,他沒有去想那些,他隻想靜靜地看著他的孩子,生怕一眨眼,他的孩子就不見了,這又是一場虛幻的美夢……


    不知過了多久,覃樾放開寧如煙,有些笨拙地給寧如煙擦去臉上的淚水,看著寧如煙說:“娘,別哭了好不好?”


    “好。”寧如煙看著覃樾,又哭又笑,握著覃樾的手說,“娘給你做了新衣服,今晚剛做好的,你快來試試看合不合適!”


    覃樾扶著寧如煙下床,寧如煙拉著覃樾走到了桌邊,拿起桌上那件新衣服,展開給覃樾看:“這個顏色你喜歡嗎?星兒喜歡這個顏色,穩重,娘想著你或許也會喜歡的。”


    “喜歡。”覃樾認真地點了點頭。


    覃樾就站在那裏,任由寧如煙動手給他脫了身上的外袍,然後為他穿上那件她親手做的新衣服。


    寧如煙比覃樾要矮很多,她站在覃樾麵前,給覃樾係扣子,覃樾低頭,就看到寧如煙纖細的手指在微微顫抖,最後一個扣子,係了好幾次都沒係上……


    覃樾就靜靜地等著,等著寧如煙終於為他係好了最後一個扣子,還為他整理了衣襟和下擺,然後神色緊張地看著他問:“喜歡嗎?”


    “喜歡。”覃樾微微一笑,“很喜歡,這是我這輩子穿過的最好看最舒服的一件衣服!”


    “你餓不餓?你喜歡吃什麽,娘現在去給你做。”寧如煙看著覃樾說。


    “我不餓。”饑腸轆轆的覃樾很違心地說,他知道寧如煙現在很疲憊,她需要休息。


    “那娘給你泡點茶,你肯定渴了。”寧如煙話落就要去找茶壺。


    覃樾摟著寧如煙的肩膀說:“娘,不早了,先睡吧,我也累了,明日我們再好好說話好不好?”


    “你累了?那你快點去休息。”寧如煙拉著覃樾的手一臉關切地說,“隔壁的房間空著,娘去給你鋪床。”


    “不用麻煩娘,我今晚去弟弟那裏睡。”覃樾回頭看了蕭星寒一眼。


    蕭星寒點頭,對寧如煙說:“娘放心,我會安排好的。”


    “星兒,你要好好照顧你大哥,知道嗎?”寧如煙看著蕭星寒很認真地叮囑道。


    “我會的。”蕭星寒再次點頭。


    聽到寧如煙對蕭星寒的稱呼,覃樾扶著寧如煙在床邊坐下,看著寧如煙問:“娘,我還不知道我叫什麽名字呢?”


    “蕭月笙。”蕭源啟開口,看著覃樾說,“這是你祖父為你取的名字。”


    “小名叫月兒。”寧如煙握著覃樾的手說。


    “娘高興就好。”覃樾唇角微勾。月兒就月兒吧,星兒也沒好到哪裏去,他心理很平衡。


    覃樾和蕭星寒兄弟倆,看著寧如煙在床上躺下,很快沉沉睡去,才起身離開。


    蕭源啟送他們到門口,看著並肩離去的兩個兒子,眼底閃過一絲欣慰,轉身回了房間。或許接下來還有很多棘手的問題需要麵對,但這是重逢和團聚的夜晚,他不需要想太多,而他相信,他的孩子們,會處理好接下來的事情。


    夜半時分,穆妍已經睡了,蕭王府後花園的亭子裏麵,覃樾和蕭星寒兄弟倆還在對坐飲酒。


    “星兒弟弟,以後要聽哥哥的話。”覃樾,如今應該叫蕭月笙了,他舉杯對著蕭星寒神色認真地說。


    蕭星寒沒理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星兒弟弟,如果你對哥哥不好的話,哥哥去跟爹娘告狀,讓他們打你。”


    蕭星寒看了蕭月笙一眼,冷冷地說了兩個字:“幼稚!”


    “星兒弟弟,哥哥回家,可是被你背回去的,你當時挺可愛的,現在怎麽不可愛了?乖一點不好嗎?”蕭月笙唇角微勾。


    “無聊!”蕭星寒冷哼了一聲。


    “無聊麽?”蕭月笙一拍腦門,看著蕭星寒說,“有一件事忘了告訴星兒,當時為了騙過覃驤,我不得已調戲了弟妹,都是一家人,星兒不會介意的吧?”


    蕭星寒捏碎了手中的茶杯,看著蕭月笙冷聲說:“我當然不會介意!隻要你當著我的麵吃掉十個雞腿,不然的話,我就告訴爹娘,讓他們打你。”


    再次從蕭星寒口中聽到“雞腿”兩個字,蕭月笙神色一僵,看著蕭星寒幽幽地說:“蕭星兒,我恨你。”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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