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妍把孩子遞給了蕭星寒,蕭星寒抱在懷中,蘇皓小包子咿咿呀呀地對著他揮舞了一下白嫩的小手,眨巴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他。蕭星寒感覺懷裏的小人兒太小太軟了,他一動都不敢動,身子僵硬地站在那裏。


    “心兒氣色不錯。”穆妍拉著蕭心悅的手在桌邊坐下了,還很自然地給蕭心悅把了個脈,發現蕭心悅生產之後身體恢複得很好,甚至比當姑娘的時候還要康健很多。


    蕭心悅微微點頭:“皓兒沒有折騰我,可乖了!”


    “爹娘是不是經常過來看孩子?”穆妍微微一笑,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


    卻見蕭心悅突然蹙眉:“嫂嫂,有件事情很奇怪,今天一早爹娘來看孩子,剛來沒多久,娘就突然暈倒了。”


    不遠處正和蘇皓大眼瞪小眼的蕭星寒皺眉,看了蕭心悅一眼,目光回到蘇皓身上,走過來把孩子又遞給了蕭心悅,然後對穆妍說:“我們去看看爹娘。”


    “是啊大哥嫂嫂!我差點忘了,你們回來了,趕緊去看看娘吧,我很擔心娘的身體!”蕭心悅一臉擔憂地對蕭星寒和穆妍說。


    穆妍微微點頭:“好,我們先過去,有什麽事情會告訴心兒的。”


    “嗯。”蕭心悅點點頭,就看到蕭星寒攬著穆妍從她麵前消失了人影。


    這會兒已經入夜了,離開蘇府之後,到了一條無人的巷子,蕭星寒突然停下了腳步。


    “蕭寒寒,你也發現了吧?”穆妍看著蕭星寒問。


    蕭星寒沒有說話,穆妍微微蹙眉:“你還記得先前我問你為何對覃樾有些不同,你說,你覺得他有點熟悉,卻又說不上來哪裏熟悉。現在想想,覃樾和心兒其實某些地方長得有點像,隻是男女有別,看起來並不明顯,再加上我們根本就沒有往那個地方想過。”


    當時看到蘇皓的第一眼,穆妍心裏很震驚,因為蘇皓的眉眼不像蘇霽,卻像極了穆妍和蕭星寒的朋友覃樾。


    穆妍覺得蕭星寒的心情肯定很複雜,原本蕭星寒就不是蕭家的孩子,他被蕭烜當成親孫子,被蕭源啟和寧如煙當親生兒子來養大,但假如蕭家當年死去的那個孩子還活著,這件事想想其實很可怕。


    穆妍和蕭星寒當然都希望蕭烜的親孫子還活著,並且有朝一日和蕭家人團聚,即便蕭星寒會失去現在所有的身份和地位,蕭星寒也絕對會成全他們,穆妍知道。


    但當年的事情,是蕭星寒那個陰毒的師父害死了蕭家長孫,然後把蕭星寒送到了蕭家。所以假如真正的蕭家長孫沒死,他很有可能是被蕭星寒的師父養大的,那個人如此陰謀,到底打算做些什麽,沒有人知道。這,才是真正的可怕之處。


    “走吧。”蕭星寒眼眸微暗,攬著穆妍飛身而起,朝著蕭府的方向而去。


    兩人見到蕭源啟和寧如煙的時候,寧如煙喝了安神湯,已經早早地睡下了。


    蕭源啟看到他們回來,嘴角扯出一個疲憊的笑容,輕聲說:“你們隨我來書房吧。”


    在書房中落座,蕭源啟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看著蕭星寒和穆妍說:“你們應該去過蘇家了,是不是心兒對你們說什麽了?心兒隻是無心之語,為父也不瞞你們,皓兒長得很像我們當年早夭的那個孩子,你娘一時受了點刺激,沒什麽大事,想開就好了。”


    二十多年了,曾經無數個日夜,寧如煙以淚洗麵傷心欲絕,一向很自製的蕭源啟甚至一度背著寧如煙借酒澆愁。


    當年如果不是蕭源啟和寧如煙膝下又有了蕭星寒,蕭源啟覺得寧如煙在他們那個孩子死後,恐怕連一年的時間都熬不過去。即便蕭烜是神醫,也治不了那麽重的心傷。


    都說時間會治愈一切傷口,結了痂,長出了新的皮膚,就再也不會感覺到疼了。但那是蕭源啟和寧如煙的親骨肉,他們看似已經愈合了二十多年的傷口,就在他們的心尖,以為好了,以為忘了,甚至在先前很多次看到蘇皓的時候,他們根本就沒想到過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孩子,隻沉浸在見到外孫的喜悅之中。


    可蕭心悅不經意的一句玩笑話,瞬間撕裂了蕭源啟和寧如煙的心傷,讓塵封二十多年的記憶,再次湧入腦海,並且還是那麽清晰,那麽痛楚……


    “爹,我去給娘把個脈吧。”穆妍說著站了起來。


    “也好。”蕭源啟微微點頭,正好他有些話,想跟蕭星寒單獨談談。


    穆妍去了寧如煙的房間,掀開床幔,就看到寧如煙麵色虛弱地躺在那裏,眼睛緊閉,即便已經睡著了,眼角還有一絲濕潤。


    穆妍小心地掀開被子,握住了寧如煙纖細的手腕,給她把了個脈。把脈的結果,身體本身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因為蕭星寒和穆妍先前一直在給寧如煙調理,她的身體好了很多了,可她的心病,太重了。


    如果知道他還活著,娘你應該會很高興的吧……穆妍心中默默地想,即便現在一切都沒有定數,但她突然很希望,希望當年那個孩子真的活著,即便幕後黑手打算利用他做什麽,即便他現在被培養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人,不論如何,隻要活著就好,她和蕭星寒都會盡全力,讓蕭家一家團聚的。


    穆妍還在想,雖然可能隻是巧合,但她真心覺得,如果那個孩子不僅活著,還正好就是她和蕭星寒的朋友覃樾的話,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穆妍並未過去書房,就在床邊靜靜地陪著寧如煙,她知道蕭源啟和蕭星寒父子肯定有話要談。


    書房裏麵,蕭源啟看著蕭星寒,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有句話,為父以前覺得放在心裏就好,沒有必要說出來,但是現在,為父還是想親口告訴你。”


    蕭星寒微微點頭:“父親有什麽話都可以直說。”


    蕭源啟看著蕭星寒,神色嚴肅地說:“你對為父和你娘來說,從來都不是替代品。”蕭源啟聲音頓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痛色,“因為,我們從未忘記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他是無可替代的。”


    蕭源啟和寧如煙是少年夫妻,兩人都是溫和善良與人無爭的性子,成親之後過著甜蜜溫馨的生活,並且很快迎來了他們愛情的結晶。


    懷胎十月,蕭源啟和寧如煙滿心盼著他們的孩子呱呱墜地,來到世上,叫他們一聲爹娘,那是他們本該有的幸福家庭。


    當時蕭源啟剛剛入朝為官,每天清早去上朝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不會吵醒寧如煙,讓她多睡會兒。一下朝,蕭源啟總是婉拒想請他喝酒的同僚,哪裏都不去,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蕭家陪著寧如煙,還有他們尚未出世的孩子。


    蕭源啟給寧如煙肚子裏的孩子念了許多書,他說孩子都能聽到,出生之後會很聰明。寧如煙給孩子做了許多漂亮的小衣服,蕭源啟說不讓她做,讓她多休息,她說她喜歡做,最後在孩子出生之前,寧如煙做好了滿滿一大箱可愛的衣服。


    可是終究,仿佛是上天嫉妒他們過得太好,跟他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他們的孩子,剛剛出生沒多久,就離開了……


    “對不起。”蕭星寒微微垂眸。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在來的時候,想過要不要告訴蕭源啟和寧如煙,他們的孩子可能還沒死,但看到蕭源啟眼底的痛色,蕭星寒不敢說,因為他怕給了他們希望,最後又讓他們失望,那樣對他們來說,將會是致命的打擊。


    “星寒,你祖父當年把你抱回來的時候說,這一切都是天意,是你和蕭家的緣分。”蕭源啟看著蕭星寒說,“為父活了半輩子了,該經曆的不該經曆的事情都經曆過了。二十多年前我和你娘都沒有倒下,現在更不會。還有你,有心兒,都是我們的牽掛。你們不必太過擔心,你娘過些日子就好了。你們還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從小就懂事,但心思也重,有些事情,不是你的錯,不需要你來背負。為父已經很多年沒有見到你笑過了,不必如此。人生的路是自己的,不要讓那些躲在背地裏見不得光的奸邪之人影響你。為父相信,你已經長大了,足以麵對所有的大風大浪。”


    蕭星寒猛然垂頭,不想讓蕭源啟看到他眼底的濕意,他真的很難過。蕭源啟和寧如煙一直忘不了他們孩子的慘死,而蕭星寒也從未有一天,忘記過蕭烜的死。


    蕭源啟說很多年沒見蕭星寒笑過,是因為蕭星寒不想笑,不會笑,也不敢笑。他有時候覺得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不祥之人,他笑了會遭到天打雷劈。


    在遇見穆妍之前,蕭星寒之所以還活著,唯一的原因是他要默默地守護蕭家,不要讓任何人傷害到他們。他知道,假如他死了,他的那個師父,一定會滅了蕭家滿門的……


    穆妍看似改變了蕭星寒一點,但被他深深鐫刻在骨子裏的仇恨和痛苦,並沒有消減幾分。


    事到如今,蕭源啟心裏想著他死去的孩子,不知有多痛,卻還在安慰蕭星寒,在勸誡蕭星寒心思不要那麽重。蕭星寒覺得自己何其幸運,能夠遇到這麽好的父母,可他們的相遇,卻是蕭源啟和寧如煙不幸的開始。


    “你們回去吧,讓你娘好好睡,明日你們再來,帶著朗朗,你娘看到你們會高興的。”蕭源啟看到蕭星寒沉默不語,開口說讓他們回去。


    蕭星寒又去看了看寧如煙,然後就帶著穆妍一起走了。他們走之後,蕭源啟在寧如煙床邊,靜靜地坐了很久很久。


    一路上蕭星寒都沉默不語,回到蕭王府之後,蕭星寒說讓穆妍先睡,他一個人進了隔間的書房,許久都沒有出來。


    穆妍沒有過去打擾蕭星寒獨處,她知道蕭星寒心裏不好受,她勸什麽其實都無濟於事,除非真的能夠把幕後黑手給殺了,並且找回蕭星寒的那個兄弟,否則蕭星寒心裏的結,有可能一輩子都打不開。


    第二天,蕭星寒和穆妍再次去了蕭府,還帶著拓跋嚴。


    寧如煙看到他們過來,的確是高興的,本來還想親自下廚給蕭星寒和穆妍做幾個他們愛吃的菜,但被穆妍勸住了。


    “娘,其實我廚藝也很好的,今天讓我露一手吧!”穆妍看著寧如煙笑著說。


    “妍兒也會做飯嗎?”寧如煙神色有些驚訝。


    “那當然了,不信問你家星兒。”穆妍唇角微勾。


    寧如煙看向了蕭星寒,蕭星寒認真點頭說:“會。”


    “好,那娘就等著嚐嚐妍兒的手藝了。”寧如煙微微一笑。


    穆妍拉著蕭星寒一起去了廚房,拓跋嚴依偎到寧如煙身邊,小臉認真地跟寧如煙講他最近跟著蘇徵太公學到的一些典故,蕭源啟唇角含笑,就在旁邊看著。


    廚房裏麵,穆妍主廚,蕭星寒在給她打下手,洗菜切菜剁肉,倒是有模有樣了。蕭星寒一直都記得蕭源啟和寧如煙最愛吃的菜是什麽,完全按照他們的口味來做的。


    最後蕭源啟和寧如煙看著滿滿一桌子豐盛的菜肴,而且都是他們喜歡吃的,非常高興,寧如煙也暫時忘記了傷心的事情。


    拓跋嚴坐在蕭源啟和寧如煙中間,很乖巧地給他們盛湯夾菜,正在長身體的他已經是個小少年的模樣了,寧如煙仿佛看到了當年貼心懂事總是陪在她身邊的少年蕭星寒。


    吃過飯,坐在一起喝茶的時候,寧如煙主動提起了蘇霽和蕭心悅的兒子。


    “星兒,妍兒,你們去看皓兒了嗎?皓兒很乖,也不哭鬧,跟心兒小時候一樣乖。”寧如煙笑著說。那是她的外孫,傷心過後,她非但不會排斥,隻會更親近,更疼他。


    “小皓弟弟好乖的!”拓跋嚴笑嘻嘻地說,“等小皓弟弟會說話的時候,我要教他叫哥哥,帶他一起玩兒!”


    蕭源啟和寧如煙都笑了起來,仿佛昨日寧如煙暈倒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穆妍知道他們都是心地善良的人,所以他們不會遷怒,不會責備無辜的人,那些痛楚,都被他們深埋在了自己的心底,午夜夢回的時候,化成了淚水……


    穆妍決定以後要多帶著蕭星寒和拓跋嚴回來陪陪蕭源啟和寧如煙,至於光明正大地住在一起,倒也沒有必要,因為他們的關係如何,不需要外人評判。如今這樣的距離剛剛好,畢竟暗處還有尚未解決的隱患,而蕭家也並非隻剩下蕭源啟和寧如煙兩個人,穆妍和蕭星寒並不想跟他們的另外兩個叔叔走得太近。


    兩人把拓跋嚴送到了蘇丞相府,又去看了看蕭心悅和孩子,告訴蕭心悅寧如煙隻是沒睡好身體不適,現在已經沒事了,蕭心悅說她明日要帶著孩子回娘家去看看。


    說要跟蕭星寒和穆妍談談的蘇霽,最近公事比較忙,正好跟他們錯過了,也沒有專程去蕭王府,想著等下次見麵再說。


    蕭星寒和穆妍回到蕭王府,進了房間,蕭星寒突然回身抱住了穆妍,把頭埋在穆妍頸窩,聲音低沉地說了一句:“我們找找覃樾吧。”


    蕭星寒和穆妍都不敢跟蕭源啟和寧如煙提起蘇皓小娃娃長得像他們的某個朋友,但他們也不會就這樣把這件事情揭過去了。兩人的心思都是一樣的,假如覃樾真的就是二十多年前蕭家死去的那個孩子的話,他們一定要把覃樾找回來,讓他和蕭源啟寧如煙一家團聚。


    “好。”穆妍微微點頭,“不過我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以他的能耐,就算我們去北漠國調查,應該也查不到他的行蹤。他說把白老頭和小翠花安頓好之後,有時間會來找我們,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來。我有個想法,或許可以把他引出來。”


    蕭星寒放開穆妍,看著她說:“慕容恕?”


    穆妍搖頭:“慕容恕是個思路,放出慕容恕被抓的消息,覃樾的確可能會來,但也會引來其他的大麻煩,因為盯著慕容恕的人很多。我的想法是,大雞腿。”


    穆妍拉著蕭星寒去了書房,提筆,不過片刻就寫好了一張尋人啟事。


    尋人啟事的內容隻有一行:“尋兄,請速來相見。”落款不是文字,而是畫出來的一隻扭曲的大雞腿……


    “假如覃樾看到這個的話,就會知道是我們在找他,會主動來找我們的。”穆妍對蕭星寒說,“不過他如果打算帶著白老頭和小翠花隱居,躲進深山老林的話,還真未必能夠看到。”


    “試試吧。”蕭星寒拿過穆妍寫的那張告示,看到那個大雞腿落款,腦海中浮現中當時在北漠國神醫門,覃樾剛剛獲救的時候突然抱住他的那一幕,覃樾當時叫他兄弟,希望他們真的是兄弟吧!


    穆妍找來了莫輕塵和青木。


    “主子,有什麽吩咐?”莫輕塵被蕭星寒魔鬼訓練過之後,實力有了突飛猛進的提升,不過性格並沒有改變,見到穆妍的時候還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即便他口中管穆妍叫著主子。


    “有件事需要你們去做,很急,但要小心,不能被人發現了。”穆妍看著青木和莫輕塵說。


    “夫人請吩咐。”青木恭敬地說。


    “這個,”穆妍舉起了她寫好的那張尋人啟事給青木和莫輕塵看,“不要找外人,讓劍龍衛的弟兄們動手,抄寫這張紙上麵的告示。”


    “主子,包括這隻大雞腿嗎?”莫輕塵直接樂了,覺得好神奇。


    穆妍瞪了莫輕塵一眼:“小天兒你給我嚴肅點兒,是正事!”


    “哎!”莫輕塵收起臉上的笑容,神色一正,看著穆妍說,“請問主子,需要抄寫多少份?貼在什麽地方?”


    “越多越好,四國的每個城池都要張貼到。”穆妍神色淡淡地說。


    莫輕塵神色莫名:“主子,有個問題,貼上這樣的告示,萬一主子想找的人還沒看到,就被別人撕了怎麽辦?”


    “最後加上一句,擅動者死。”穆妍很淡定地說。


    “這個好,沒有人知道這是誰貼的告示,也不影響他們,震懾一下就好,大部分人為了避免麻煩,不敢動的。”莫輕塵微微點頭。


    “去辦事吧,越快越好。”穆妍對他們說。


    看到青木和莫輕塵帶著那張告示離開,穆妍表示,希望覃樾能夠接收到他們的信息吧!


    就在蕭星寒和穆妍回到天厲國耒陽城的時候,一路帶著小翠花和白老頭走走停停,速度並不快的覃樾,進了天厲國南部的無傷城。


    無傷城地處天厲國和東陽國交界地帶,曾經是屬於東陽國的疆土。當初東陽國戰敗,天厲國主動提出和親,和親的對象就是蕭星寒和穆妍。而蘇霽作為天厲國的丞相,表麵去東陽國迎親,實則去談判,談判的結果就是,東陽國割讓了無傷城給天厲國,說是作為和親公主穆妍的嫁妝。


    一行三人停在了無雙城南城的一個小宅子門口,小翠花從馬車裏麵探頭出去看了一眼,好奇地問:“大師兄,就是這裏嗎?”


    麵前是一座很老舊的宅子,木頭打造的大門上麵滿是風雨侵蝕過的痕跡,門上掛著一把鏽跡斑斑的大鎖,不知多少年沒有人住過了。


    “下來吧。”覃樾翻身下馬,看著麵前的宅子,微微歎了一口氣,走上前去,也沒有鑰匙,伸手一擰,那把已經鏽蝕的大鎖就斷了。


    覃樾推開大門,院子裏麵目之所及滿是枯黃的雜草,長得已有半人高,院中的房屋已經破敗了,還有一口水井和一個石磨。


    “大師兄,這是你家啊?”小翠花挽著白老頭走了進來,目瞪口呆地看著麵前的院子。雖然她當初在神醫門的弟子裏麵住的是最差的,但也比這個地方要好很多很多倍。


    覃樾卻笑了:“小時候在這裏住過,想回來看看,咱們不住這裏。”


    小翠花很誇張地鬆了一口氣:“大師兄要是想住在這裏的話,我們得收拾好久呢!”


    “走吧。”覃樾就站在院門口,又看了兩眼,然後轉身,帶著小翠花和白老頭出去了,把大門關上,門上的鎖用鐵鏈掛在了一起,想必這麽破的宅子,也不會有人過來。


    覃樾帶著小翠花和白老頭去了一家酒樓,點了一桌豐盛的飯菜,在小翠花和白老頭開心地吃飯的時候,覃樾一個人離開,半個時辰之後再回來,手中拿了一個精致的木盒。


    離開酒樓之後,覃樾騎馬帶著白老頭和小翠花去了無傷城北郊的一座富商別院,這裏已經被他用小翠花的名義買下來了。小翠花的本名不叫小翠花,她有大名,名字叫做崔蘭兒,不過這個大名,神醫門裏麵應該已經沒有人記得了。


    別院坐落在無傷城北郊的一座山上,半山腰的位置,山頂的位置還有一座不大的廟宇,也算是風水寶地,風景極好,並且沒有什麽人,因為那座廟裏的香火常年都並不旺盛。


    別院已經空置了一段時間,裏麵原本隻有幾個下人在打掃,如今都離開了,因為白老頭和小翠花不需要下人。


    小翠花很開心地挑了一個院子住下,就在白老頭的隔壁,覃樾把他的行李放進了一個很幽靜的小院裏麵。


    “大師兄,這裏以後就是我們的家了!”小翠花高興地說。


    “是啊。”覃樾微笑點頭,“小翠花沒事可以多出去走走,說不定可以碰上一個如意郎君呢。”


    “大師兄你取笑我!”小翠花的臉一下子紅透了,轉身就跑走了。


    覃樾抬頭,看了看陰霾的天空,心情不好也不壞。無傷城裏的那座破宅子,是他小時候和爺爺一起住過的地方,不過他十歲那年離開之後,這不是第一次回來,但那宅子,卻始終空著。


    在別院住了兩天,白老頭和小翠花都很喜歡這裏的環境,因為這裏的氣候比起北漠國要好很多,冬天也沒有那麽冷。住進來的第二天,白老頭和小翠花去城裏逛街,一路買買買,拉了兩大車東西回來,三分之一是白老頭要用的廚具,三分之一是食材,還有三分之一,是衣服鞋子之類的生活用品。


    穆妍當初給覃樾的銀票是五萬兩,買宅子不過用掉了五千兩,剩下的夠白老頭和小翠花大手大腳花一輩子了。不過他們的大手大腳也就是看今天的肉很新鮮,買肉的時候買了幾十斤,想著吃不完做成熏肉也好吃,而小翠花多挑了一套沒穿過的漂亮衣服而已。


    “大師兄!大師兄!”小翠花穿上她買回來的漂亮衣服,像一隻花蝴蝶一般,飛進了覃樾的院子。


    覃樾看到小翠花身上那條花團錦簇的裙子,還有頭上那兩朵鮮豔到足以招蜂引蝶的絹花,以及臉上紅紅的胭脂,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好看嗎?”小翠花笑容燦爛地在覃樾麵前轉了個圈。


    覃樾表示,不能讓他這個傻乎乎的師妹有這樣錯誤的審美觀,於是他很認真地搖了搖頭說:“很醜。”


    小翠花傷心了,瞪了覃樾一眼,提著裙子跑走了。


    覃樾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默默地離開了別院,很快就走上了無傷城的大街。


    雖然遠不如皇都耒陽城那樣熱鬧,但無傷城街上的行人也不少。覃樾進了一家賣成衣的店鋪,不多時就出來了,又去了一家賣胭脂水粉的鋪子。


    賣胭脂的老板娘笑著說會親自給夫人買胭脂水粉的公子很少見,覃樾也不解釋,還請人家老板娘專門給他講了胭脂水粉要怎麽用,才能看起來很有氣質。


    最後覃樾還專門去買了小翠花最愛吃的桂花糕,然後提著一個大包袱,回了別院。


    再見到小翠花的時候,她已經把那條被覃樾說很醜的裙子換下來了,洗掉了臉上的胭脂,也不生氣,見到覃樾的時候很開心地對覃樾說:“大師兄你回來得正好,白爺爺做了很好吃的燒雞腿,就等你呢!”


    覃樾表示,他暫時大概還是無法接受雞腿這種食物,雖然這曾經是他的最愛,他真的恨蕭星寒……


    “給你的。”覃樾把手中的包袱遞給了小翠花。


    小翠花接過去,好奇地打開,然後眼睛一亮:“大師兄,這是你給我買的嗎?其實當時我看到了這條裙子,覺得很好看,可是那家店的老板娘說那是大家小姐穿的,不適合我,給我推薦了我買的那條。”


    覃樾搖頭失笑:“跟我過來。”


    小翠花聽覃樾的話,進了房間換了一條覃樾給她買的裙子,然後羞羞答答地走到了覃樾麵前,扭扭捏捏地扯著裙擺說:“大師兄,是不是不好看呀?”


    “好看。”覃樾點頭。雖然小翠花身材有些微胖,也不高,不過人靠衣裝,換身衣服氣質立馬就不一樣了。


    “大師兄買那麽多胭脂水粉給我,可是我不會用呀。”小翠花說。


    “我教你。”覃樾表示他有認真學過的,雖然隻是理論知識。


    然後覃樾盯著小翠花,小翠花洗了臉,按照覃樾的話,一個步驟一個步驟來,最後效果竟然真的還不錯。小翠花臉上雖然有些小雀斑,不過年紀小皮膚白,稍一打扮,就顯得很可愛。


    小翠花看著銅鏡裏麵的自己,都不敢認了:“大師兄,我現在覺得自己不醜了。”


    “你本來就不醜。”覃樾笑著說。


    小翠花轉身,看著覃樾神色認真地說:“大師兄,如果你有弟弟妹妹的話,他們一定會很幸福,因為你這麽好,會很寵愛他們的。”


    覃樾愣了一下,繼而笑了起來:“如果我有弟弟妹妹的話,我希望他們寵著我。”


    小翠花哈哈笑著說:“大師兄,那你應該希望有哥哥姐姐才對!”


    “不,我就想要弟弟妹妹,我是大哥,他們要聽我的話,還要寵著我,多好。”覃樾唇角微勾說。


    “那我就祝大師兄夢想成親吧!”小翠花笑嘻嘻地說。


    “走吧,吃飯去。”覃樾說著站了起來。


    “哎!大雞腿!”小翠花提起裙子跑在了覃樾前麵,主要是想讓白爺爺趕緊看到她漂亮的樣子。


    覃樾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因為他對大雞腿沒什麽興致。


    三人在別院住了幾天之後,覃樾說他有事,需要出門一趟,三五天就回來了。


    “你一個人在外麵,行事務必要小心。”白老頭看著覃樾語重心長地叮囑。現在他們真的像是一家人的感覺,白老頭是爺爺,小翠花是小妹妹。


    “放心吧,我會盡快回來的。”覃樾點了點頭。


    小翠花穿著覃樾給她買的漂亮裙子,站在別院門口,看著覃樾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突然皺眉對白老頭說:“白爺爺,大師兄真的沒有家人嗎?”


    白老頭微微搖頭:“誰會沒有家人呢,或許他的家人都不在了吧!”


    白老頭還記得,當年覃樾進神醫門的時候,才十歲出頭的年紀,模樣生的十分俊秀,不過打扮得像是個小乞丐一般,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一雙鞋已經露了腳趾,腳底滿是磨出的血紅水泡,並且像是幾天沒吃飯了一樣。


    覃樾說他是流落在外的孤兒,家人都死了,無意中闖入了神醫門的地界,他想學醫術,濟世救人,求神醫門收留他。


    當時神醫門的門主還不是南宮儷,而是南宮儷的父親。南宮老門主收留了覃樾,並且專門吩咐白老頭給覃樾做點好吃的給他補補。


    白老頭親自做好了飯菜,給覃樾送過去,看覃樾雖然打扮得像個小乞丐一般,餓了很久了,吃飯的時候卻並沒有狼吞虎咽,骨子裏透出天生的優雅和高貴。當時白老頭就知道,覃樾肯定不是出自普通人家。


    後來,沒有人問過覃樾的家人,覃樾也從未提起過。但白老頭知道,覃樾有一塊很珍貴的玉佩,一直帶在身邊,那是他的家人留給他的。


    覃樾的學醫天賦很高,他的醫術最初並不是跟著南宮儷學的,而是南宮老門主親自教導的。


    神醫門雖然避世而居,消息很閉塞,但有些大事還是知道的,尤其是與醫術有關的事情。當年和覃樾同齡的蕭家少年神醫蕭星寒在天下美名遠揚的時候,南宮老門主曾經說過,雖然覃樾十歲才開始學醫,但假以時日,他在醫術一途的成就,不會弱於蕭星寒。


    白老頭印象很深刻的一件往事是,當年乍聞天厲國的蕭烜老神醫蒙受不白之冤突然離世,當時還是個少年的覃樾有段日子心情很低落,還問過白老頭一個問題,他說“一個醫者一輩子積德行善,救了無數人,卻也換不來別人對他的一點信任嗎?”


    當時白老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覃樾的問題,他覺得覃樾也並沒有想要得到他的答案,因為覃樾自己心裏有答案了。


    後來,蕭星寒變了,從人人讚譽的少年神醫變成了人人唾棄詛咒的活閻王。白老頭卻記得覃樾說過,蕭星寒是個有血性的男人,有機會見到蕭星寒的話,他一定要請蕭星寒喝兩杯……


    白老頭親眼看著覃樾從一個少年長成如今的模樣,覃樾在神醫門十幾年,規矩嚴明的神醫門裏麵有許多肮髒齷齪的事情,但覃樾的心性卻並沒有被環境和任何人改變,他仿佛還是當年那個眼眸澄澈的小少年。覃樾有時候會笑會鬧,有時候很安靜,當他安靜的時候,仿佛自成一個世界,沒有人能夠走進他的內心……


    離開別院的覃樾,又去了無傷城中那座破敗的老宅子。


    推開大門,覃樾神色微變。


    前日無傷城下了一場雨,而這老宅院中的地上,有被人踩過的痕跡。


    “阿樾,你回來了。”


    一道蒼老的聲音,從不遠處破敗的房屋裏麵傳出來,覃樾快步走過去,就看到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坐在房間裏唯一完好的一把椅子上,手中拿著一隻吃了一半的烤雞。


    “爺爺!”覃樾的神情微微有些激動。


    “十多年了吧。”老者四方臉,眉心有一顆黑色的痣,不怒自威的樣子,一看就是個絕頂高手。


    老者放下手中的烤雞,站了起來,打量了一下覃樾說:“你十歲那年執意要學醫術,爺爺攔不住你,就給你指了路,讓你去神醫門。十多年了,難得你還記得家在這裏。”


    “我回來過,但是爺爺一直都不在。”覃樾微微一笑說。


    “相遇,相見,都是緣分。”白發老者神色平靜地說,“你不是老夫的親孫子,這件事,老夫早就告訴過你。”


    “我知道。”覃樾點頭,神色如常。


    白發老者眼眸幽深地看著覃樾說:“當年老夫告訴你,說你是老夫撿來的棄兒,事實並非如此。你現在已經長大了,想知道你的身世嗎?”


    “爺爺會告訴我嗎?”覃樾的神色依舊很平靜。他從記事起,身邊就隻有這個自稱和他沒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他其實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白發老者看著覃樾,一字一句地說:“你本來的名字,應該叫做蕭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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