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厲國耒陽城,蘇丞相府。


    “大哥你讓開!我要去找小表妹!”蘇綺瞪著麵前的蘇霽說。她一身勁裝,胸前還有銀色的軟甲,頭發高高地束在腦後,端的是颯爽英姿。


    “阿綺,身為禁軍統領,你今日複職,現在應該在宮中當差,你可知道擅離職守的後果?”蘇霽看著蘇綺神色淡淡地說。


    “什麽擅離職守?我現在沒心情管這個!你讓開,我要去找小表妹問問清楚,她一定是被蕭星寒騙了!”蘇綺眼中滿是怒氣,顯然已經聽說了蕭星寒有私生子的消息,在為穆妍憤憤不平,甚至私自從宮裏跑了出來。


    “阿綺,你現在的職位,是你自己拚來的,如今看來你也並沒有很在意,既然如此,便辭了吧。”蘇霽看著蘇綺神色平靜地說,根本沒有提穆妍。


    “大哥!那副統領就是個擺設,是皇上看在你的麵子上逗我玩兒呢,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不稀罕那些!我現在就想搞清楚蕭星寒的私生子是怎麽回事!我們就這麽一個小表妹,絕對不能給人欺負了!”蘇綺話落,把她身上的軟甲和佩劍都解下來,扔在了桌子上。


    蘇綺從小就是個野性子,去年突發奇想,說想進宮當個女侍衛,蘇霽倒也沒有攔著她,在宮中侍衛選拔的時候,給她求了一個名額。至於後來蘇綺能夠當上副統領,倒也跟她自己的本事分不開,因為她也是一級一級混上去的。


    但是蘇綺很明白,這是個男人掌權的世界,她能進宮,最後還能當上個小統領,完全是因為厲嘯天和其他掌權之人賣了蘇霽的麵子,否則她一個女流之輩,根本沒有這種資格,不管實力有多強。


    蘇綺今日在宮中當差,突然聽說蕭星寒有私生子的消息,當時就怒了。而她親眼看到蕭星寒抱著一個孩子出了宮,那孩子眉眼之間和蕭星寒還有幾分相似,她哪裏還管什麽盡忠職守,一氣之下就出宮跑回來了,想要拉著蘇霽一起去找穆妍,結果蘇霽不僅不去,還不讓她去!


    “你以為蕭星寒有私生子這件事,小妍不知道?”蘇霽神色淡淡地說。


    蘇綺不可置信地看著蘇霽:“大哥你說什麽呢?小表妹要是知道的話,她絕對不可能同意嫁給蕭星寒的!她是什麽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坐下。”蘇霽看著蘇綺神色嚴肅地說。


    “我不!”蘇綺握著拳頭砸了一下桌子,表示對於蘇霽的態度十分不滿。


    “小妍和蕭星寒的事情,你不要管,這跟你沒有關係。”蘇霽坐了下來,看著蘇綺說。


    “大哥,難道你對小表妹的關心都是假的嗎?”蘇綺蹙眉看著蘇霽問。


    “阿綺,跟你說過很多次了,衝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即便蕭星寒有私生子的事情是真的,這件事蕭星寒不會騙小妍,所以小妍定然是一早就知情的。”蘇霽神色淡淡地說。


    “這……不可能!”蘇綺的聲音明顯有些底氣不足,因為她發現她真的不了解情況。


    “有些事情,不必急於探求真相,該知道的時候,會知道的。”蘇霽眼眸平靜地說,“你隻需要記住一件事,小妍有她自己要走的人生路,她需要我們幫助,會跟我們說,其他時候,不要插手她的任何事情,因為那不是她想要的。”


    “大哥,我怎麽突然感覺你好冷血。”蘇綺皺眉看著蘇霽。


    蘇霽沉默不語。去了天厲國一趟,蘇霽見到了仿佛重獲新生的表妹穆妍,他為穆妍的成長而欣慰的同時,也深刻地意識到了一件事,穆妍很獨立,他們這些親人對穆妍來說,其實是可有可無的,在他們找上穆妍之前,穆妍甚至都忘記了她還有外家可以依靠。


    即便他們如今關係不錯,但穆妍自始至終都沒有要依賴蘇家的意思。她來拜見蘇徵這個外祖父,隻是個久別重逢的小輩,給蘇徵準備了一份大禮,陪蘇徵說笑,輕鬆愉悅得仿佛無憂無慮一般,矢口不提穆家人,也不提她曾經受過的苦,不提她目前麵對的風險。


    在穆妍眼中,蘇家人是親人,她認,但也僅此而已。他們可以互相來往,交流感情,可她並不需要蘇家人幫她做什麽,至少現在不需要。


    所以,蘇霽已經決定了,他不會幹涉穆妍的事情,除非穆妍自己開口。至於這次蕭星寒突然冒出來的私生子事件,蘇霽並不認為穆妍對此一無所知,這其中究竟有什麽秘密,蘇霽不知道,但他決定靜觀其變。


    “算了,不去就不去吧,我去看看爺爺。”蘇綺朝著門口走去,走到門口,回頭看著蘇霽說,“煩請蘇丞相,利用你的特權,替我辭了這宮中侍衛副統領的職務,我不幹了!”


    雪還沒停,蘇綺沒有打傘,大步朝著外麵走去。蘇霽看著蘇綺的背影,微微歎了一口氣。過剛易折,他這個妹妹的性子向來直來直去的,不是不好,隻是以後她總要嫁人的,蘇霽已經暗戳戳地考量了這耒陽城裏家世年齡和蘇綺相配的所有未婚公子,結果是一個都不合適。


    蘇綺說蘇霽冷血,其實蘇霽目前唯一焦慮的事情,就是穆妍和蘇綺的親事。即便蘇霽決定不插手穆妍的事情,可他還是會怕蕭星寒傷害到穆妍,因為蕭星寒是蘇霽這輩子迄今為止,唯一一個始終看不透的人……


    耒陽城刑部尚書府。


    今日是已故蕭老神醫蕭烜的忌日,尚書府中的蕭氏宗祠裏,供奉著蕭烜的牌位。


    如今蕭家的家主蕭源啟,帶著一家人,並沒有去墓地,而是在祠堂裏麵,拜祭了蕭烜。除了蕭源啟三兄弟之外,蕭烜唯一的女兒蕭茹也帶著她的孩子回來了。


    一家人在祠堂裏麵默默地祭拜了蕭烜,之後就各自離開了,蕭茹也沒有在蕭家繼續停留。


    在其他人走後,蕭源啟一個人還在陰冷的祠堂裏麵,沒有跪著,就坐在蒲團上麵,麵前正上方就是蕭烜的靈位。


    “父親,那個孩子,要成親了……”蕭源啟靜靜地坐在那裏,微微垂眸,說了一句話之後,嘴唇動了動,並沒有再說什麽,沉默地坐了很久很久。


    蕭源啟的夫人寧如煙離開祠堂之後,帶著她的女兒蕭心悅一起往主院走去。走到半路,“偶遇”了先一步離開祠堂的蕭家二夫人範芸。


    “大嫂,我去你那兒坐坐。”範芸笑著挽住了寧如煙的胳膊。


    寧如煙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地點點頭:“好。”似乎有些不適應範芸突然的親近。


    “娘,女兒先回去了。”蕭心悅看著寧如煙說。她前兩天被劫持,受了點驚嚇,如今已經無礙了。


    “心兒,這麽著急回房做什麽?難道是不想聽二嬸說話嗎?”範芸握住了蕭心悅的手,不由分說地拉著蕭心悅,一起進了主院。


    落座之後,下人上了茶便退下了,蕭心悅靜靜地坐在一旁,範芸看著寧如煙憔悴的神色,語帶關切地問:“大嫂身體不好,覺得太勞累的話,妹妹可以幫忙掌管家事。”


    “不必了,隻是這兩日沒有睡好。”寧如煙神色淡了許多。蕭家如今隻有蕭源啟在做官,全家都靠蕭源啟的俸祿生活,其實過得並不富裕。二房蕭源淩一家沒有進項,反而開銷最多,範芸還總是想奪了寧如煙的掌家權。如果不是蕭源啟始終不允許分家的話,蕭源淩一家早就被趕出去喝西北風了。至於老四蕭源晧,年近三十尚未娶親,在蕭家一直像個隱形人一樣,沒有什麽存在感。


    “大嫂總是把我們二房當外人一樣防著。”範芸神色微微有些不悅,繼而又佯裝大度地擺擺手說,“罷了罷了,大嫂非要逞強,我們有心幫忙也沒用啊!”


    “二弟妹,還有其他的事情嗎?”寧如煙扶了扶額頭,很疲憊的樣子。


    “大嫂,妹妹今天來,倒真的有正事要跟大嫂說。”範芸神色一正,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看著寧如煙說,“大嫂可聽說了,被咱們家逐出家門的那個孽子,他……”


    “住口!”寧如煙麵色一沉,看著範芸冷聲說,“二弟妹,你大哥說過了,在這個家裏麵,不允許再提那個人!”


    蕭心悅看了一眼突然生氣的寧如煙,她這個向來溫柔和善的母親,不管二房怎麽耍無賴要錢都沒皺過一次眉頭,這次卻突然發了火。蕭心悅總覺得,寧如煙生氣不是因為範芸提起那個人,而是因為範芸所說的“孽子”兩個字……


    範芸被嚇了一跳,縮了縮脖子,神色不自然地說:“大嫂,大哥又不在,隻是提一下能怎麽樣?難道大嫂還非要告訴大哥,讓大哥惱了妹妹不成?”


    “我不想聽!”寧如煙麵色沉沉地說。


    範芸麵色一沉,猛然站了起來,往門口走了兩步,又突然轉身看著寧如煙,陰陽怪氣地說:“大嫂啊,現在外麵傳得沸沸揚揚的,除非你一輩子不出門,否則早晚都要聽到!妹妹也是好心,想著先告訴大嫂一聲,誰知道大嫂氣性這麽大!大嫂你聽好了,咱們天厲國的蕭王爺,突然冒出來一個七歲大的兒子,你再怎麽說也是他的生母,該知道的!”


    範芸話落,輕哼了一聲,轉身離開了。


    寧如煙神色一怔,有些無措地看向了蕭心悅:“心兒,你二嬸說的,可是真的?”


    蕭心悅微微搖頭:“女兒不知道。”


    寧如煙的神色似悲似喜,過了許久,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這天穆妍待在驛館裏麵沒有出去,她本以為蘇綺可能會衝過來問她關於蕭星寒的私生子的事情,隻是蘇綺並沒有出現。穆妍覺得應該是蘇霽不讓蘇綺過來,這樣很好。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穆妍並不想騙人,蘇家人是她的親人,但她希望他們不要以關心的名義強行幹涉她的事情。


    蕭星寒白天沒有過來找穆妍,在暮色降臨的時候,雪依舊未停,穆妍的房間早早地熄了燈,一片靜寂。


    蕭王府。


    穆妍找到蕭星寒的時候,蕭星寒一個人坐在蕭王府後花園冰湖中央的亭子裏,正在獨酌。


    “坐。”看到出現在麵前的穆妍,蕭星寒神色冷漠地說了一個字,在穆妍坐下來之後,他把唯一的酒杯斟滿,放在了穆妍麵前,然後自己提起酒壇,猛灌了一口酒。


    穆妍隻是嚐了兩口,就把酒杯放下了,因為這酒非常辛辣,穆妍不喜歡,也不想勉強自己非要喝。


    “昨夜的事情,對不起。”蕭星寒放下酒壇,看著穆妍說。


    穆妍微微搖頭:“你心情不好,我或許不能感同身受,但我原諒你了。”穆妍沒有說她可以理解蕭星寒,因為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事實上她也理解不了。


    “我會幫你找那個叫連燼的人。”蕭星寒冷冷地說。


    穆妍微微愣了一下,對此有些意外,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說:“謝謝。”


    “你應該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我。”蕭星寒目光幽寒地看著穆妍說。


    穆妍微微點頭:“我在等你準備好之後告訴我。”


    穆妍身上最大的秘密就是神兵門,蕭星寒在認識穆妍之初就對穆妍的底細一清二楚。可穆妍對蕭星寒的了解其實很有限,尤其是關於蕭星寒的過往。傳聞大多不可信,穆妍很想知道卻沒有問,是因為她知道蕭星寒還沒準備好告訴她,她不想逼迫蕭星寒。


    “你真的要嫁給我嗎?”蕭星寒看著穆妍,突然問了這麽一句。


    穆妍沉默了片刻之後,微微點頭說:“我大概找不到另外一個比你長得好看,比你脾氣更怪的男人了,就你了吧。”


    “記住你說的話,我不會給你反悔的機會。”蕭星寒看著穆妍冷聲說。


    “好,我會記住,如果我反悔,你可以殺了我,我不會眨一下眼睛。”穆妍神色平靜地說,“所以,你到底想要告訴我什麽?”


    “我不是蕭家人。”蕭星寒看著穆妍說。


    穆妍秀眉微蹙:“幾個意思?”蕭星寒不是蕭家人?他是假冒蕭星寒?還是說自始至終蕭星寒這個人,根本就不是蕭家的血脈?


    “我是爺爺撿回去的棄嬰。”蕭星寒冷聲說,“爺爺真正的長孫剛出生沒多久就被仇家毒害了,我成了蕭家的長孫,我和蕭家人,根本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蕭家人都知道這件事嗎?”穆妍皺眉。這件事顯然是個秘密,至少天厲國皇室還有天下人都不知道。從這一點來說,蕭星寒和晉連城的經曆倒是有點相似,隻是晉連城是出生之後被他親爹送給了他親姑姑養,而蕭星寒卻是個真正被拋棄的孩子,然後被蕭家收留了。


    “隻有爺爺和……爹娘知道。”蕭星寒對那兩個字似乎已經很陌生了,說出口有些艱難。而穆妍聽到蕭星寒在這個時候依舊稱呼蕭源啟和寧如煙為爹娘,就知道當年他被逐出家門的事情,也一定不是那麽簡單。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穆妍看著蕭星寒問。如果蕭家人把蕭星寒當成自家孩子來看的話,應該不會告訴蕭星寒他是撿來的。


    “在爺爺死了之後。”蕭星寒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猛然出現的一道嗜血光芒。


    “你……現在知道你的真正身世嗎?”穆妍看著蕭星寒問。


    “前朝皇族後裔,本名君衍。”蕭星寒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幽寒如冰。


    “你如何會知道?難道有前朝後人找上你了?”穆妍覺得很震驚。前朝兩百多年之前就已經覆滅了,如今竟然還有前朝後裔這種存在,而且竟然還是蕭星寒!


    “我師父,就是當年把我扔在蕭家大門外的人。”蕭星寒冷冷地說。他如今這麽高強的武功,自然是有師父的,而他的師父,就是前朝後人,也是當年故意把剛出生的他扔在蕭家門外的人。


    這是穆妍第一次聽蕭星寒提起他的師父,她心中猛然一沉,看著蕭星寒問:“你師父,對蕭家,做了什麽?”


    蕭星寒的拳頭猛然握了起來:“是他殺了蕭家真正的長孫,也是他,害死了我爺爺。”


    穆妍握住了蕭星寒的手,觸手冰涼僵硬,她看著蕭星寒的眼睛說:“這不是你的錯。”


    穆妍之前最不理解的一件事情就是,假如說當年真的是天厲國皇帝冤枉害死了蕭烜,蕭星寒即便一時隱忍蟄伏,等他有了實力之後,也一定會為蕭烜報仇雪恨的。以蕭星寒的性格,他本該滅了厲氏皇族才正常,可他非但沒有複仇,反而當了厲氏皇族的臣子,為天厲國征戰沙場,這很不合理。


    如今,這個謎團已經明朗了。當年的事情另有隱情,厲嘯天原本一直看重蕭烜和蕭家,他也不是昏君,不至於會一時衝動什麽都不查就定了蕭家的罪,這其中有人在暗中作祟,才導致了蕭烜身死的悲劇。


    穆妍說那些事情都不是蕭星寒的錯,但她也知道,她說的都是廢話,因為錯不在蕭星寒,卻皆因蕭星寒而起……


    蕭星寒的師父,害死了蕭烜真正的孫子,然後把剛出生的蕭星寒扔在蕭家門外。不明真相並且心善了一輩子的蕭烜,在喪孫悲痛之時,把蕭星寒撿了回去,當成了自己的親孫子來看待,還把蕭氏一族最引以為傲的醫術,全都傳給了蕭星寒。


    曾經的少年神醫蕭星寒,被蕭烜一手帶大,和蕭烜一樣仁善,無憂無慮地和他自以為的家人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可那樣的美好,一朝被打碎,便再也回不去了!


    穆妍不知道當年蕭家變故的細節,可她無法想象,當蕭星寒失去最疼愛他的爺爺的時候,又突然被告知了殘忍至極的真相,知道他根本不是蕭家人,知道他的爺爺因他而死,他當時是何種心情,他的天,都塌了吧……


    “十三年前,我想殺了他,可他一根手指,就能捏死我。”蕭星寒微微垂眸說,“他扔給我一本武功秘籍,告訴我,等我有能力殺他的時候,他會再來找我。”


    “十年前你為何會被逐出家門?”穆妍看著蕭星寒問。蕭烜的真正死因,蕭源啟應該不會知道,他為何會在蕭烜過世三年之後,突然把蕭星寒逐出家門?


    “因為我不想再騙他們了。”蕭星寒的聲音很是低沉,“我主動告訴了爹娘真相,告訴他們,是我害死了他們的親生兒子,是我害死了爺爺。”


    穆妍沉默了片刻,握住蕭星寒的手說:“是你,故意逼他們把你趕走的。”


    “我本不該和蕭家有任何關係,我離開,便不會再害他們了。”蕭星寒低著頭說。


    “爺爺不會怪你的。”穆妍起身,抱著蕭星寒的頭,靠在了她身上。


    在這之前,穆妍從來沒有想過蕭星寒竟然還有如此複雜的身世,而之前穆妍心中的很多謎團,如今都解開了。


    隻能說造化弄人,蕭家是受害者,蕭星寒也是。


    蕭星寒口中的師父,那個暗中作祟的前朝餘孽,給了蕭星寒一個幸福圓滿的家,又一手把蕭星寒從天堂打到了地獄最深處。他刻意折磨蕭星寒,因為仁心仁善的少年神醫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斷情絕愛的前朝皇族後裔,他想要逼蕭星寒變得強大,變得冷血,然後實現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蕭星寒沒有告訴穆妍,十年前,他無法承受內心的煎熬,跪在蕭源啟和寧如煙麵前,親口告訴了他們真相,告訴他們,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蕭星寒看著蕭源啟崩潰痛哭,他看著寧如煙暈了過去,可蕭源啟平複了心情,寧如煙醒過來之後,他們卻對蕭星寒說,這不是他的錯,他是無辜的,讓他不要對自己那麽狠,不要逼迫自己去做不願意做的事情,蕭家還有他們撐著,他們永遠都不會告訴別人蕭星寒的真正身世,即便蕭星寒的師父說蕭星寒是前朝後裔,隻要他們一口咬定蕭星寒是他們的親生兒子,就不會有事。


    就是那一刻,原本還在猶豫不舍的蕭星寒,終於下定了決心,他要離開蕭家,和蕭家斷絕一切關係。因為他承受不起蕭家人的愛,他覺得自己不配,他更不想有朝一日,看著蕭家人一個個因他而死。


    蕭源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了蕭星寒,是因為蕭星寒跪在蕭烜的牌位麵前,對蕭源啟和寧如煙說,他不想再當蕭家的子孫了,他說他要拿回本屬於他的一切。


    第二天,蕭源啟上了奏折,請旨與蕭星寒斷絕父子關係,厲皇勸說無效。而後蕭源啟當著蕭氏宗族的麵,將蕭星寒這個名字,從蕭氏族譜除名,然後蕭星寒離開蕭家,再也沒有回去過。


    這麽多年,蕭星寒孑然一身,一手把自己從一個人人愛戴的少年神醫,變成了人人唾棄的活閻王。很多人認為,蕭星寒不再給人醫治,是因為蕭烜的死讓他灰了心,可事實上,這都是當年文弱的蕭星寒被他那個師父逼迫的,那個人對蕭星寒說,假若蕭星寒再救人,蕭星寒救一個,他殺一個……


    蕭星寒曾經想過離開,拋棄他所擁有的一切,走得遠遠的,找一處沒有人知道的地方,過平靜的日子。可他很快就意識到,那是不可能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除非他變得癡傻,不能再行醫,否則天厲國皇室不會放他走,其他國家的皇室也會盯著他。蕭星寒絕對相信,那些怕死的掌權者,隻要給他們機會,他們都會不擇手段地將蕭星寒變成他們的傀儡大夫,最好一輩子守著他們,這樣他們便可以無病無災。


    蕭星寒不能放棄蕭烜一手傳給他的醫術,因為他知道,即便他放棄,也擺脫不了這一切。他也不能離開耒陽城,遠走他鄉,不是因為走不了,是因為他放不下,他不敢,他怕他走了之後,蕭家人出事,那樣他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所以,蕭星寒背負著天大的負罪感,留在了天厲國的耒陽城中,他把自己禁錮在了這裏,把自己的心冰封起來,默默地守著蕭家。他知道,總有一天,他的那個師父還會再找上門來,他一直在想方設法提升自己的實力,為的就是有朝一日手刃那個人,為他的爺爺,和蕭家真正的血脈報仇。


    蕭星寒如今是天厲國執掌兵權的大將軍,所有人都隻說他是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卻沒有人關心當年身體文弱的少年蕭星寒,是如何從一個小兵,一步一步用自己的血肉,成長為一個大將的。


    蕭星寒不需要世人理解他,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蕭家是天厲國的臣子,君要臣死,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所以蕭星寒要讓自己變得強大,變得讓君主都忌憚,卻也不敢動他,這樣在遭遇變故的時候,他才能護蕭家安全。


    穆妍靜靜地抱著蕭星寒,兩人都沒有說話。


    過了不知道多久,青木的聲音在亭子外麵響起:“主子,夫人,有北漠國的消息了。”


    “說。”穆妍的聲音,她並沒有放開蕭星寒,蕭星寒閉著眼睛,靠在穆妍身上,像是睡著了一般。


    “北漠國皇室已經放出消息,說北漠國皇太子和皇太孫在歸國途中不幸遭遇沙暴,經過數日搜尋,找到了他們的屍體。北漠國皇帝前些日子突染急病,如今已經去了。北漠國的太後因兒孫喪生,無法承受,失了心智。”青木垂著頭站在亭子外麵聲音恭敬地說。他一來就看到了蕭星寒和穆妍的姿勢,覺得有些怪異,因為那個看起來似乎有些脆弱求安慰的男人,不像是他認識的主子。


    “誰在背後操縱?小嚴的母親呢?”穆妍聲音淡漠地問。


    “據屬下得到的消息,幕後操縱這一切的是北漠國的二皇子拓跋浚,他計劃縝密,顯然早有預謀,如今他已經掌握了北漠國的皇權,不日便會登基。”青木低著頭說,“至於小嚴的母親,屬下得到的消息是,拓跋良的妻子玉馨兒已經有了四個月的身孕,尚未成親的拓跋浚在北漠國皇宮中當著北漠國百官的麵,放言說他會娶他的皇嫂玉馨兒當他的皇後,拓跋浚還說,假如玉馨兒此胎誕下的是一個兒子,他便會冊立拓跋良和玉馨兒的兒子為太子。”


    這個世界某些地方有一種風俗,哥哥死了,嫂子不出門,再嫁給弟弟,這樣還是一家人。但是這種事情,在皇室裏麵卻是從來都沒有過的。拓跋浚的行為看似是兄弟情深,要照顧拓跋良的遺孀,甚至要認了拓跋良的孩子,可這中間,是不是還有什麽秘密,就不得而知了。


    穆妍原本還在想,拓跋良的母親,那位一貫很強勢的北漠國皇太後如果能夠讓北漠國皇室安定下來,拓跋嚴自己又想回到祖母和母親身邊的話,穆妍會送他回去的。可是如今看來,北漠國皇室的天,已經徹底變了,拓跋嚴回不去了,至少現在回不去,至於未來的事情,以後再說。


    “退下吧。”穆妍神色淡淡地說。


    “是,夫人。”青木話落就轉身離開了。


    穆妍低頭看了蕭星寒一眼,蕭星寒似乎睡著了,閉著眼睛靠在她身上一動不動。


    穆妍輕撫了一下蕭星寒的頭發說:“蕭寒寒,如果你不想讓我把你抱起來走的話,最好醒過來,這裏太冷了,我們找張床去。”


    蕭星寒猛然睜開了眼睛,看著穆妍說:“你想做什麽?”


    穆妍愣了一下,然後擰了一下蕭星寒的臉:“我隻是想找張床睡覺,不是想睡了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


    “走吧。”蕭星寒起身,把穆妍打橫抱了起來,朝著華清院而去。


    華清院就是有溫泉的那個院子。蕭星寒抱著穆妍走進去,一起進了溫泉池子。


    蕭星寒靠在池邊,穆妍靠在他身上,穆妍的小臉被霧氣蒸騰得染上了一抹紅暈,她若有所思地說:“你說那個拓跋浚,會不會跟玉馨兒早就暗中勾搭在一起了?我直覺拓跋浚沒有那麽高尚,他要娶玉馨兒,還要認下玉馨兒腹中的孩子,說明那個還沒出生的孩子,有可能就是他們兩個人的骨肉,拓跋良被綠了。”


    “被綠了是何意?”蕭星寒開口問穆妍。


    “就是被戴了綠帽子的意思。”穆妍神色莫名,“北漠國皇室真夠亂的,拓跋良那樣的性格,根本不適合當太子,隻要他還是太子,早晚都會有此一劫,也不知道他如今是生是死。”


    “既然這樣的話,小嚴就留下吧,如果他長大之後想要報仇,想要拿回屬於他的一切,那我們就放他走,你說這樣好不好?”穆妍看著蕭星寒問。


    “嗯。”蕭星寒應了一聲。


    “其實有個問題。”穆妍趴在蕭星寒胸口說,“小嚴原來一直管我叫美人姐姐,現在他成了你的私生子,我馬上會成為他的母親,到時候讓他改口管我叫娘,他可能接受不了,我也覺得有點怪怪的,畢竟我還小嘛,生不出那麽大的兒子來。”


    “這是你定下來的,自己想辦法。”蕭星寒看著穆妍說。


    “那也隻能改口並且適應了,沒有別的辦法。”穆妍微微搖頭說,“至於北漠國皇室發生的變故,暫時不要告訴小嚴了,他還那麽小,之前受了刺激,到現在都沒好,等他好了,再長大一點,就告訴他。”


    “好。”蕭星寒微微點頭。


    兩人再次沉默了下來,蕭星寒有些失神,眼眸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又過了片刻之後,穆妍握住了蕭星寒的手,十指相扣,看著他說:“你帶我去一個地方吧。”


    蕭星寒和穆妍換了衣服,在夜色之中離開了蕭王府。風雪漫天,不僅沒有停的趨勢,反而越來越大了。


    穆妍被蕭星寒的披風嚴嚴實實地裹在懷中,隻露出了一雙眼睛,看著他們正在靠近的那座宅子,宅子門口掛著一塊十分古樸的牌匾,上麵寫了兩個筆力遒勁的大字“蕭府”。


    兩人悄無聲息地進了蕭府,朝著後院祠堂而去。


    夜色深重,風聲呼嘯,雪花簌簌,蕭府各院都已經熄了燈,隻有廊下的燈籠發出昏黃的光芒。


    蕭星寒顯然對這個宅子很熟悉,因為這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每一處都留下了他的足跡。蕭府裏麵現在還有一個被封起來的院子,名字叫做仁心院。醫者仁心,這是彼時年少的蕭星寒自己取的名字,他還說他要成為青史留名的神醫。仁心院在十年前蕭星寒離開之後,便被封了起來,再沒有人進出過。


    蕭府的祠堂有下人守著,蕭星寒一揮手,那兩個本來昏昏欲睡的下人就倒了下去。


    蕭星寒推開祠堂的門,腳步微微頓了一下。


    穆妍握著蕭星寒的手,拉了他一下,蕭星寒抬腳走了進去。


    祠堂之中供奉著蕭氏一族列祖列宗的牌位,蕭烜的牌位就在正中間,兩座燭台上麵的白色蠟燭,已經燒了一大半,此時被門口吹進來的風一吹,火焰顫動,有要熄滅的趨勢。


    穆妍回身,把祠堂的門關上了,轉頭就看到蕭星寒已經在蕭烜的牌位前麵跪了下來。


    蕭烜的墳墓,就在蕭王府的後山,可這裏才是蕭烜的靈位,蕭星寒已經十年沒有過來了。這裏曾經是蕭星寒的家,是他長大的地方,這裏麵有他最親的人,卻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爺爺,對不起……”蕭星寒說出這幾個字,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垂著頭跪在那裏,拳頭緊緊地握著,似乎是想起了什麽痛苦的往事。


    穆妍靜靜地跪在蕭星寒身旁,沒有說話,也沒有去抱蕭星寒。她要求蕭星寒帶她來這裏,隻是為了給蕭星寒一點勇氣,因為她知道,在過去的十年時間裏麵,蕭星寒一定有無數次想要回到這個地方,可他卻一直強迫自己要遠離,不要靠近。


    穆妍很清楚,讓蕭星寒回歸蕭家,目前對他們雙方來說,都不是什麽好事。那就暫時維持現狀,讓蕭家依舊過他們的安寧日子。


    可穆妍既然在蕭星寒身旁,她就不想再讓蕭星寒冰封自己的心,日日夜夜被無休無止的愧疚和自責所折磨。


    穆妍之前就知道,蕭星寒喜歡她,可今夜,是蕭星寒第一次對穆妍敞開心扉,把他心底最深處潛藏的秘密告訴穆妍,不是為了讓穆妍開解他,隻是想讓穆妍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穆妍從一開始就沒有相信過世人對蕭星寒的詆毀,而如今,她更加堅信,她身邊的這個男人,有心,而且他的心,從來都不是冰冷的,他心中有愛,隻是無法言說。


    不知道過了多久,蕭星寒起身,把穆妍抱了起來,朝著外麵走去。


    兩人並沒有回蕭王府,蕭星寒把穆妍送到了驛館裏麵,因為天都快亮了。


    分別的時候,蕭星寒看著穆妍說:“跟我在一起,會死,你怕嗎?”


    穆妍笑了:“蕭寒寒你聽好了!我不會說大不了一起死,因為我要我們都好好地活著,然後弄死那些該死的賤人!”


    蕭星寒看著穆妍,十指相扣,他唇角微微勾起,突然笑了。


    是真正的笑,就像萬年冰川之上突然盛放了一樹繁花,是希望,也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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