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肯與不肯的問題。”


    良久,寒愈如是一句。


    他目光平淡的看向座上的老太太,“您半輩子在這個位置上,一定比我這個後輩更清楚有些事該怎麽去辦。”


    男人食指交叉相握,一個拇指微微敲著,繼續道:“要麽,您能給我同等的承諾。”


    這就相當於一通交易。


    可老太太淡笑,搖頭,“沒有,我這個年紀,位置已經繼承給千千,唯一能給的承諾已經給了,如果公爵不肯,那我倒是可以告訴你一件事。”


    寒愈微微蹙眉。


    既然是老太太能拿來讓他點頭應下把基地轉交的條件,必然不會是小事。


    果然。


    隻聽老太太緩緩的道:“如果是這樣,我這邊會著手安排千千的婚事,她隻是個女孩子,需要幫手。”


    “婚事”兩個字蹦進耳朵裏,寒愈已經下意識的擰了眉。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她的婚事會由別人做主。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她的婚事,必然隻能由他做主。


    但如今情況不一樣了,她的身份、地位轉變太多,老太太插手她的婚事,顯然也完全說得過去。


    隻是於他來說,太突然!


    突然得他一點準備都沒有。


    老太太看似渾濁的眼卻很清楚的能見到寒愈的任何一絲細微表情。


    在商政場上,滴水不漏才是王道,寒愈也一向如此,但是關於她的事,他就做不好。


    老太太也正是知道這一點,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看來她這個賭也沒下錯。


    可過了會兒,寒愈抬眸看來,神色微沉,“若我不同意您的條件,您打算把她許給誰?”


    老太太似笑非笑,並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


    相隔一堵牆的夜千寵聽著這些對話,一雙柔眉皺得比誰都緊。


    祖奶奶根本就從來沒跟她提過這件事?她要把她許給誰?


    洛瀾又不在,她又沒地方問,隻能皺著眉,微微咬唇。


    “也許。”林介在一旁開口,很平靜的語調:“老女王就是因為知道寒愈不會輕易歸還基地,所以才想出這樣的條件,而並不是真的想把您嫁出去。”


    夜千寵聽到了,她也知道這個意思。


    “可無論如何,祖奶奶考慮到這一步了,那麽這件事就有發生的可能性。”


    “寒愈答應了,就不會發生。”林介已經很平坦的語調。


    她皺起眉。


    偏偏,伍叔不會答應。


    她聽出來了。


    或者說,她其實一早就知道他不舍得撒手這個基地。


    因為他不舍得撒手,所以在野心和她之間糾結,糾結出了一個刻薄男。


    因為他有野心,所以當初安排慕寅春進商會去對付席澈,打掉她的幫手,沒跟她提過一個字。


    她心底,是有失落的。


    因為他對著她說肺腑之言時的深情、莊重,和他真正做事時候的做派不一樣。


    所謂的心口不一?


    說到底,她並不是他心底的唯一重要。


    “林介。”


    她沉默了許久,忽然開口,並沒有轉過身來。


    林介抬頭看向她,沒聽到她的下文,隻好詢問:“您想說什麽?”


    夜千寵低眉看了看自己毫無起伏的腹部,“其實,我到現在,還是沒看透他,以前的伍叔我是認識的,可自從我涉足名利場,就不認識他了,更不太認識現在的他。”


    現在的他,注入了幾分刻薄男的性子和野心。


    她看不懂他要幹什麽。


    “你覺得,在我的立場和身份,我現在,該站哪兒?”她問。


    林介皺起眉,“我說不好。”


    她笑了笑,“沒關係,你說。”


    “說句不好聽的,感情往往是失敗的根源,您現在這個位置,如果是男人來做,也許就是個運籌帷幄、冷血無情的角色,一味向著任何人,都是不對的。”


    她自顧弄了一下嘴角,“我一直向著他麽?”


    林介抿了抿唇。


    “您父親的案子,雖然說是查理和唐啟山密謀,但開槍的是寒愈沒錯,但您始終是信任他,甚至保了他這麽久。”


    所以,答案很明顯。


    林介也隻是實話實說。


    隔牆那邊的談話再一次繼續著。


    老太太看起來也沒有不耐煩,但話確實帶著步步緊逼的意思。


    “我已經這把年紀,必須力所能及的保護我唯一的繼承人,公爵若是不同意,那我將她托付給別人。”


    寒愈隔著數米遠看向老女王,“您是不放心我,還是忌憚我?”


    “洛森堡不用忌憚任何人。”老太太回答得很簡單、明確。


    那就是不放心了?


    男人薄唇微微勾了一下,“既然您打算這麽安排,那看來,有些事,我得和您說清楚。”


    “基地,至少現在我不會給。”


    “而她的婚事,無論您把她許給誰,她的後代,也都隻會是我的種,您或者被您挑為駙馬的家族,不知道能不能接受這些?”


    老太太聽到這裏,好像不太明白,“什麽意思?”


    什麽叫無論她嫁給誰,後代都是他寒愈的?


    難不成他寒愈還想在千千嫁人之後跑到人家的家裏,把千千給強迫了?


    這麽想著,老太太臉色當然是不太好看,這無異於就是寒愈在耍流氓,這種想法和話語都說得出來!


    這不是強盜麽?


    “意思很清楚,因為……”寒愈不疾不徐的語調。


    “祖奶奶!”


    可他的後半句話還沒說出來,就被一道聲音給打斷了。


    夜千寵直接走進去,沒有看他,而是給老太太行了個簡單的禮。


    寒愈見到她,眸子裏有著驚異,定睛瞧了她一會兒,然後又看了看上座的老太太,思緒已經千回百轉。


    最後視線回落,看著她,“你怎麽在這裏?”


    她淺淡一笑,煞有其事,“我想祖奶奶了,就回來看看,之前不是跟你說了?”


    說了?


    他們說的,不是他一個人回來麽?


    “什麽時候到的?”他再次問,嗓音略微壓得緊實低沉。


    夜千寵看向他,依舊是看似淺笑的表情,目光盈盈,“好一會兒了,該聽的都聽到了,包括你不想移交基地所有權。”


    寒愈臉色微變。


    他能看出她的情緒,他在她眼裏,就像一個出爾反爾的小人了?


    她轉向了老太太的方向,即便心裏低落,但是在這個地方,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她並不想跟他鬧臉色。


    隻道:“祖奶奶,既然是對查理先生的一個審判,不如先把正事辦了?至於您說的事,我後續會跟您聊的。”


    “你願意跟我聊?”


    “你還跟她聊什麽!”


    兩個人的聲音幾乎是同時響起。


    一個是老太太的。


    一個是寒愈的。


    她願意聊,那就說明對婚配的事並不排斥,因此,寒愈正凝眸望著她,“你在想什麽?”


    難道她忘了自己已經懷孕了?


    夜千寵側首看他,聲音很低,“在洛森堡女王的身份,在祖奶奶麵前,這不能成為我縱容你、受你脅迫的理由。”


    寒愈眉宇陰下來,“你認為,我在脅迫你?”


    “你脅迫祖奶奶,在洛森堡境內,我要當做看不見麽?”


    他想繼續持有基地就算了,但不該仗著她的喜歡,仗著她的身孕。


    如果她剛剛晚一點進來,她懷孕的事,就已經被祖奶奶知道了,不是麽?他說這件事,不就是仗著她的感情?


    野心,終究是在秤杆另一端比她重一點。


    但夜千寵不想跟他探究這些,免得讓查理看笑話。


    老太太發了話,“竟然是這樣,就辦正事吧。”


    查理的裝束和平時也看不出什麽異樣,隻是戴上了一副眼鏡,看上去沒有平時精神了。


    他一身休閑衣褲,偏灰色,帶一些佛係的感覺,那是一種很容易博取同情的裝束,也不知道是他自己這麽穿,還是老太太的意見。


    查理剛進來的時候看到寒愈,瞬間擰眉,大概是轉腳就想走。


    但一步還沒邁出去,就被老太太的人給堵住,逼到了座位上。


    老太太麵對查理鋒利而沉默的眼神,顯得很淡然,“你逃能逃到什麽時候,不如都說清楚。”


    很明顯,老太太是把他騙到這兒來的。


    “隻要你把當年謀害夜南的事說清楚,我保你一命。”老太太又道。


    查理看過去,“說話算數?”


    老太太像是懶得回答。


    所有人也都沒說話,屋子裏再一次的安靜,像是場子都交給了查理。


    查理看了夜千寵一眼。


    開場說了一句:“一個搶走兄弟女人的人,難道值得同情?”


    夜千寵擰眉。


    查理的表情,甚至帶著陰暗的憎惡,那是她之前都沒有在查理先生臉上見過的表情。


    平時的查理先生,滿足人們對貴族氣息的所有幻想,紳士、寬容、脾氣好。


    都是相由心生,看來查理先生並不是,他藏得很好!


    “他犯了我在先,秘密創建了策魂基地後犯了唐啟山在後,每一件事都是在別人臉上蹦躂,踩踏別人尊嚴的事,所以,唐啟山找到我的時候,我根本沒有任何猶豫。”


    查理繼續說著。


    “除掉他,我能拿回一個男人起碼的尊嚴,更能夠逐步掌握洛森堡。”


    他扯了扯嘴角,“隻是沒想到,他女兒竟然被保下來了,最後坐上繼承人位置的,也是你夜千寵!”


    說到這裏,查理看向夜千寵,諷刺的一笑。


    “你們是不是都以為,他夜南就很偉大?他死了,所以得了你們所有人的同情?……真是可笑!”


    查理表情淡淡的陰暗,“他那是技不如人!因為最開始,他建立基地、擁兵自重的目的,就是為了一步步回到洛森堡!他是好人?”


    “如果當初死的是我,那麽今天計劃著一步步奪取洛森堡王權的那個人就是他!”


    查理一笑,“名利權場,誰能說誰是完全幹淨、正義的?”


    夜千寵以為他真的是要認罪、懺悔,可是聽到這裏,臉色越來越難看,這樣就是在詆毀她的父親。


    “我父親離開洛森堡是自願,脫離王室更名換姓也是自願,他根本沒理由打王權的主意!”


    查理先生看著她的憤怒,反而笑得很得意。


    夜南被害的案子拖了這麽多年,寒愈背著一口不明不暗的鍋這麽多年,其實夜南已經快被傳成一個神話,偉大的神話。


    她作為女兒,又怎麽可能接受自己的父親是那麽陰暗的人?


    “如果查理先生想說這些,我看今天的談話沒有必要了!”寒愈也目光幽冷,嗓音極沉的開口。


    查理卻笑得越好看,“怎麽?公爵先生謀略無數、手段用盡,看來養了她這麽年,她真是成了心頭最軟的那塊肉?這就不忍心了?”


    寒愈一雙眸如鷹隼的掃過去。


    查理不為所懼,“正好,我幫你正名啊!”


    “不需要!”寒愈下顎微緊。


    “想當年,一起密謀日後逐步席卷洛森堡的人,可不隻是我和唐啟山,還有一個人,那就是夜南。”


    “你給我閉嘴!”寒愈再一次開口,音調略微拔高。


    繼而,他看向了坐在另一邊的她,眉心有些擔憂和不悅,啟唇:“林介,把她帶出去。”


    林介蹙了蹙眉,他隻聽她的命令,但這會兒,其實也有所動搖。


    查理看過來,“看來,公爵先生之前並不確定這些事,今天想聽我都講清楚,隻是沒想到夜千寵也會來旁聽。你不想讓她聽到她認為偉大、無私的父親是個陰暗的小人,偏偏,她還就來了!”


    座上的老太太明顯也不知道夜南的這一段,看向了夜千寵。


    她後悔了把千千叫來,原本叫千千來,隻是讓她聽聽寒愈的回答,日後稍作提防,畢竟她身處高位,不能被感情蒙蔽。


    哪知道,竟是這樣的場麵?


    “讓他繼續說。”夜千寵卻忽然開口,麵無表情,“我看他能編出什麽花來!”


    寒愈顯然不情願讓她繼續聽,可林介不給他回應。


    查理的聲音繼續響起。


    “你問我夜南為什麽會有覬覦王權的心思?這不很明顯麽?洛森堡傳女不傳男,可他是個男的,他想要王權,就必須推翻那時候的一切!”


    “但是呢,他若為王族,內訌弑君就會遺臭萬年,所以他先來個離家出走、脫離王室、更名改姓!簡直沒人比他更聰明了!”


    ------題外話------


    寫得眼睛都要閉上了呢,申請睡個覺~明天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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