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溫暖的房間中出來,一陣寒風夾雜著細雪迎麵撲來,晚間的時候不知何時又開始下起了小雪,地上鋪了淺淺的一層。


    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候,掛在屋簷上的紅燈籠還沒來得及取下來,大紅色的宮紗逶迤拖地,氤氳著溫暖的黃色燈光下細碎的小雪在飛舞著,像繞在燈光周圍的飛蛾。


    因為出了這一場變故周家變得前所未有的安靜。


    這樣的平靜不過是暫時的罷了,周家世子、大理寺少卿在大婚之日遇襲,刺客身份不明;刑部尚書之女、皇後的親侄女在大婚之日被捕,罪名是以巫蠱之術禍亂朝綱,無論哪一件在明日的朝堂上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蘇玉徽不由得看向引起這風波的那個人,卻見他神情淡然,一雙狹長的鳳眼在燈火下更顯得幽深,深不見底。


    從玉枕被盜案發生到現在,他們一直是被蘇顯牽著鼻子走,敵人在暗處他們在明處,可是就算是這樣,最終他還是利用昔年的舊事反將一軍,不得不讓蘇顯忍痛斬斷臨家這一條臂膀。


    這樣的人,有著一雙足以在朝堂上翻雲覆雨的手,有著這樣的手段與權力,難道他就沒有和蘇顯一樣,想要那個萬人之上的位置嗎?


    蘇玉徽偷偷打量著他,隻這般想著,不妨他忽然轉身,恰好對上那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蘇玉徽微微的驚了驚。


    “回吧。”趙肅眼中沒有一絲波瀾,淡淡的上了馬車,蘇玉徽才驚覺不知何時已經出了周家,追痕掌著燈在馬車邊等著他們。


    蘇玉徽並不想與趙肅同乘一輛馬車,之前昏迷的時候二人相處倒是沒什麽,但是清醒了總覺得有些別扭。


    容不得她別扭,碧煙今日本是跟著她一齊來周家的,追痕打暈小嫵之後,蘇玉徽怕趙肅這廝行事出爾反爾,搶先一步讓碧煙將小嫵送到了肖十七的醫館中。


    而周家今日發生了這麽大的變故,肯定是沒有心思再派人送她回去的。也就是說,如果她不跟上夔王府的馬車,就要自己走回去……


    不過略一思量,蘇玉徽快步的跳上了馬車。


    趙肅的馬車沒有蘇家的馬車那般精致奢侈,從外表上來看並不是很起眼,但是這馬車十分的寬大,幾有尋常的馬車數倍之大,行在官道上霸占了大半的位置。


    趙肅此人行事十分乖張,就連夔王府的馬車也比一般人家要霸道,蘇玉徽心中暗自誹謗著,麵上卻沒有顯露出半分來。


    馬車寬大,蘇玉徽坐在趙肅的對麵坐著,離得趙肅遠遠的,趙肅眼角餘光掃到她的小動作,卻沒說什麽。


    馬車雖大,但畢竟是幽閉的空間,趙肅身上那幽冷的檀香讓蘇玉徽不由得有一種壓迫之感,蘇玉徽放在膝蓋上的手動了動,為了轉移這種不從何處而來焦躁的感覺,蘇玉徽開口問道:“王爺,臨語姝用巫蠱之術謀害雲妃可是真的?”


    雖說好奇害死貓,但是今日追痕所說之事涉及到宮闈秘聞,蘇玉徽按捺不住一顆好奇心問道。


    近日所發生的貢品被盜案還是周蘅蕪與小嫵之間的恩怨,所有謎底都已經解開。


    襄王夢枕已經落在蘇顯的手中,此人性格十分狡猾沒有落下任何實質性的把柄,趙肅就算是想拿他問罪也沒辦法,畢竟他是權傾朝野的丞相,徽宗最為倚重的大臣。


    趙肅這廝已經決意利用此事打壓臨家,終於他怎麽打壓,臨家、皇後、東宮那邊受到何種的牽連,就已經不是蘇玉徽所關心的事,總歸蘇瑾瑜終於可以洗脫嫌疑脫身了。


    一切塵埃落定,總該讓她八卦一下吧。


    趙肅沒說話,垂眸不知在想什麽,並沒有如同往常一樣輕撚著手中的佛珠。


    蘇玉徽見趙肅沒說話,好奇的抬頭看去,正好對上那一抹尚不及斂去的溫柔。


    風拂動了車簾,不知是何處燃起了煙火。


    妍麗奪目的煙火綻放在上元節的夜空中,做盡了世間的浮態妍光,照在那一雙曾深不見底的眼中,恍若是星輝無邊,在這世間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看的眼了……


    若說師傅的目光溫柔如月色清輝,那趙肅的目光便如星光那般深邃清冷。


    蘇玉徽微微的怔了怔,她喜歡看美人,若趙肅平日裏不總是冷著一張臉的樣子,蘇玉徽定是十分歡喜這一張皮囊的。


    短暫的被美色所惑之後,蘇玉徽打了個寒顫警惕的看著趙肅,已經習慣了趙肅冰冷陰鷙的神情,陡然見他這般溫和的模樣蘇玉徽不由得覺得毛骨悚然,總覺得他不知在打什麽主意……


    趙肅見她一臉警惕的模樣眉頭微不可覺的皺了皺,似乎在他的麵前,她總是一副警惕的模樣,並非是她生性如此,在趙泓臨麵前的時候,見她笑語晏晏,不見絲毫拘謹。


    見著那人撚著佛珠眉宇又恢複了昔日陰鷙的模樣,蘇玉徽微不可覺的鬆了口氣,這個樣子的趙肅才正常,方才那樣未免太可怖了。


    “是。”趙肅語氣輕淡的說道,蘇玉徽眼睛微睜,想要聽他說下去,卻見他惜字如金,又恢複了素日裏寡言的模樣。


    蘇玉徽嘴角抽了抽,也是她睡了幾日睡糊塗了,像趙肅這樣的人,怎麽會是那種主動和她說宮闈秘聞的人。


    沉默在二人中間蔓延,被那幽冷的檀香包圍下,蘇玉徽如坐針氈,從沒覺得從周家到夔王府這一路這般漫長過。


    在外麵趕車的追痕束起耳朵聽著裏麵二人的對話,隻聽到自家主子冷冷淡淡的一個“是”字,從未見過自家主子這般能把天聊死的人……


    主子明明對二小姐與旁人不同,怎麽就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呢?


    “砰砰”外麵響起了煙火聲,卻見外麵花燈如晝,一派火樹銀花絢爛之景。


    此時馬車正好經過汴梁城最為熱鬧的朱雀街,雖然天色已晚,但是上元節這一日汴梁城中並無宵禁。


    朱雀街上人群熙熙攘攘,製作精致的花燈高高挑在店家的屋簷上,似有爭奇鬥豔之意,精心打扮的姑娘們攜著好友一齊,豔色逼人。


    還有羽扇綸巾的年輕公子們,雖然今日下著小雪,依舊沒有打消他們來一場風花雪月的偶遇。


    追痕眉梢動了動,差點忘記了今日是上元佳節。


    上元佳節,汴梁城中的盛裝出行的年輕男女們以借花燈之名欲擬一段良緣,正所謂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追痕聽著裏麵毫無動靜的二人,心一橫,忽然像是做了什麽決定一般,勒停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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