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英低聲笑道:她與郎君,頗是憂心,總怕為他不喜,事事搶先,心內也有可憐之處,與我,也並無許多差別。


    梁采芷忽然一笑,道:可是擔憂那人麽?


    瓊英黯然點頭,道:我兩個,舞刀弄槍不讓男子獨逞威風,若論溫柔細致,哪裏能及她半分。如今那人便在左近,隻怕她來,天下無人再能比那一個紅顏,如何不憂?!


    梁采芷將長劍拔出,往雪地裏畫出一方棋盤,略略點了幾點,忽而問道:雖比不得她一番體貼溫柔,隻身為女兒家,總少不得罷?那人,可有你兩個一番赳赳昂然?


    瓊英一愣,搖頭失笑道:哪個男子更喜如此,女兒家,總是她那般好。


    梁采芷搖搖頭,麵眸裏竟有絲絲紅暈,道:隻怕你兩個,都不曾多多地知曉將軍。


    瓊英又自失神,忽而一樂,戲謔笑道:是極,正是如此,方要牽你來作個幫手。


    梁采芷轉身便走,麵紅如滴血,嗔道:果然隻看我好欺負。


    瓊英暢快地大笑,緩緩往山內而行大軍,聞聽主將如此開懷,軍心士氣竟為之一振,也是瓊英兩個料想不及的。


    將好些好話說來,緩緩解了梁采芷羞澀,正兩人要入山,山內一人踩雪而來,遠遠喜道:好教將軍知曉,飲馬河有一處地帶,渡河甚是周全,大雪再落,便是最好時候。


    梁采芷大喜,與瓊英道:正是時候!彤雲低垂,不過一兩個時辰大雪定落,遼人不敢遣人外出探察端倪,隻須將一處河水占據,命大軍多取冰水泥土,明日夜間,事便成矣!


    瓊英霍然下令,道:大軍急行進,令無論將士,早早備好粗布囊取來,山口之外,便當人均三十斤泥土,騎兵拖拽雪橇之上本當以枯草掩埋,如今也是不用,將泥土口袋拖了,不得丟棄,自有用處!


    軍不甚解,卻都一一照行,出山口時分,南歸義城內主將天壽公主荅裏孛,便得如此古怪軍情:宋軍一路行來頗是急切似要急襲,隻他三萬餘人,人手三十斤泥土,不知何用。


    清麗契丹中少有的天壽公主,手托香腮蹙眉細細思量,終不得其中奧妙。


    朔風漫卷錦旗,雪如飛絮飄蕩又落,若在繁華如京師,才子們擁美高眠,少不得紅泥火爐綠蟻新酒,大聲讚美幾句盛世景象,疑惑苦吟幾句詠梅詠雪,好使後人憑吊向往。


    隻此景象,與一處小院裏並無關聯。


    乃是開封裏一處幽深巷子,小小院落裏,瓊玉鋪地,碎銀掛枝,掩映一處暖暖燈火窗戶,內有小火爐一個,溫酒嫋嫋娜娜,都在一幅小桌椅邊上。


    桌旁暖榻上一人,青絲高挽如雲,堆積散淡一幅倦容,不曾細細描來峨眉微微有黯淡之色,一條錦被,裹定一個嬌嬌婀娜身子,探出一支欺雪傲霜藕臂。


    腳步輕起,外有不曾開眉挽髻小女兒一個閃身進來,輕輕道:娘子何不早些安歇,姑爺做那混賬活兒,須也氣不得,無端壞著身子,須是自己心疼。


    燈下那人,緩緩抬頭,掩不住倦色裏心無旁騖一般安寧遠逸,若非易安李清照,卻是誰來?原來她與趙明誠辭別,將些書畫攜了便往汴梁而來,之時尋舊友問之,卻那舊友夥伴道是已去多時不曾有音訊,倒將這一處宅院留來,說是若友人來訪隻管住將進去便可。


    那友人,便是禦香樓李師師,本她二人並無交集,隻李師師數年來一番格律,李清照久聞大名,尋常日子裏多有走動,漸漸熟稔起來,竟成閨中莫逆。


    略略將桌案上散亂文:天下男人,俱是風流陣裏浪子,莫不喜新厭舊,他做些甚麽,有幹我甚麽係,恁地惱他。


    那小女,乃多年隨在身邊的,伶牙俐齒頗是厲害,在夫家時候李清照不屑與人爭辯,便都這小女子,悉數將混賬話一一駁來,偏生她隨李清照,將那曆朝曆代的名人隨口便來,若是說到興頭,偏僻裏學究也不知出處的言語都是佐證,將趙家一門駁地麵麵相覷著實沒個奈何。


    見李清照雲淡風輕,卻伸手去把溫酒來飲,劈手奪來嗔開杏目便叫:娘子說是無幹係,偏生自己做來莫大幹係。若是再多多地飲酒,瞧我不再置辦菜肴,自個兒尋個偏僻處好生去也。


    說罷,頗覺甚為失禮,將那酒盞遠遠藏了,倒苦口婆心來解勸,道:昔年娘子作那弄玉,本待引個蕭史來,叵料他竟也是個浪蕩子。如今娘子無依無靠,便隻鳴鹿與那般多卷冊書籍,倘若你也壞了身子,卻教我們何處安身。


    李清照笑罵道:便你這一張嘴,甚麽弄玉蕭史,不過那年旖夢,若非此番啟用,倒也能多待些日子,當官的,尋個由頭再容易也沒有,要與那幾個過,也由得他去。便你我兩個,要訪友便訪友,要讀書便讀書,這許多年哪裏有過如此快活?莫非沒了幾個拌嘴的,你倒先自個兒耐不得了?


    鳴鹿小臉一紅,低聲道:好是好,總是無人太過冷清了些。


    李清照呆愣半晌,掩卷歎道:倒不曾想你心願,正是歡喜玩鬧時候,怎奈與我一般兒死氣沉沉。


    鳴鹿慌忙將一雙小手搖地風車一般,道:娘子且莫多心,鹿鳴怎能遠離你,本是心內有些孤寂,昨日來卻覺萬籟俱寂原來也有一番美妙,正自歡喜,隻怕明日醒來更是歡喜。


    李清照忍俊不禁,拍拍她腦袋道:瞧罷,不過說你一句,你倒恨不能十句來還,生生便是玩鬧的時候。也好,畢竟院落太過寬敞,明日便與紅萼,請她尋幾個婆子,權作多些熱鬧罷。


    說到紅萼,鳴鹿止不住笑意盈盈,烏溜溜眸子將李清照瞧將來回,終而一個女才子,忍不住薄怒道:瞧我作甚麽,鬼頭鬼腦,定然沒個好。


    鳴鹿一隻小手掩著嘴吃吃笑道:娘子不說紅萼姊姊也好,若說她,我便想起一樁事兒,那紅鸞星動之事,也是娘子說來,既是娘子說得,如何鹿鳴便笑不得?!


    李清照聞言,自榻上一躍而起,舉一床錦被便與小侍女糾纏,將豐腴一具玲瓏,不知惹就春光早許多時候趕來。


    原來李清照攜鳴鹿初謁李師師,正她身邊兩個貼身侍女,一個喚作青鸞,一個喚作紅萼,本是大雪紛飛時候,將一模一樣打扮來見,李清照隻與李師師說些格律詩詞,哪裏記得她兩個誰是誰來,待要喚是,竟將青鸞喚作紅鸞,將紅萼喚作綠萼,鳴鹿不曾記得那許多黃鍾大呂,倒將這一樁事兒牢牢在心。


    不料鳴鹿隨後再見青鸞紅萼,便打趣倒是自家娘子能掐會算最是通曉命數,本前番是記得青鸞的,隻是看她命數有變婚運當來,便將江湖先生的紅鸞星動道破天機。


    此一番笑鬧,禦香樓裏李師師親近的俱都聞知,可憐青鸞端莊秀雅,哪裏有過百多人打趣時候,便來央李清照將這一番話兒散了,至此李清照方知一言失誤造如此笑話。


    待尋鳴鹿來訓斥,豈料她竟梗了秀頸,振振有詞反道:娘子若非見人家有心思,怎地喚錯了名兒,鳴鹿好心予你兩個當中緩解,不料竟是風箱兒之間藏碩鼠,索性兩處都不是個好。


    這一番,李師師不知去就何來,李清照倒是略略知曉,分毫不敢說出,官家往來禦香樓許多年,倘若給他得知眼巴巴不得到手李師師竟偷會尋常男子,隻怕大事不妙,她臨行,身畔隻帶了青鸞一個,紅萼倒留了在禦香樓,無事常來宅院裏說笑。


    一番嬉鬧,鳴鹿忽而低聲道:方才瞥見紅萼姊姊,本是今夜在宅院裏的,不知來的甚麽人,容貌甚美,將她喚了出去,似有許多姊姊來,風塵仆仆不知何處來。


    李清照秀眉陡然一跳,放下手中卷冊怔怔良久,忽然歎道:有甚麽好,偏生待他如此,便是這般事兒,也不想個結果麽,倘若


    鳴鹿見她蹙眉麵有微怒,不禁好奇道:娘子竟知是誰麽?我便說娘子能掐會算,總也不信,瞧罷,果然是的。


    李清照再無讀:遑論瞧見甚麽,哪怕哪怕曾見過那凶神惡煞的,休要聲張,除卻自己,旁人再是親近不可言語,可知曉麽?


    鳴鹿眸子裏轉過狡黠神色,點點頭將錦被鋪開,歎道:好罷,好罷,都將我作那長舌婦來看,莫非不知我已長大麽。


    寂靜院落,門扉吱呀而響,自隱約窗縫裏,一抹紅雲也似影子閃將入內,往廂房行不遠,忽而轉身來李清照門前,輕輕叩門喚道:娘子可入睡麽,紅萼有些不解之惑,大姊道是可問娘子。


    李清照暗歎一聲,示意愕然鳴鹿不得聲張,緩聲道:尚未入睡,進來罷。


    門扉幽幽開闔,那紅萼,隻比鳴鹿多三五歲年紀,約莫十七八芳華,凝脂一般膚色,鳳眼朱唇也是尋常不能見絕色一個,與青鸞最是不同處,便嘴角淡淡一個梨渦,正生在左側,倘若微笑,好生惹人。


    輕輕行個禮,這紅萼便來李清照榻前小火爐旁,尋個繡墩坐了,竟未驚訝鳴鹿也在此。


    李清照凝視她良久,低聲問道:師師可有回訊麽?


    紅萼點點頭,道:那人往燕雲而去,引軍數萬好生厲害,將契丹人大將驅逐無路可逃,雄州已是克複,隻怕未及立夏,燕雲便在他手內。大姊本聞娘子歸來,該是及早做伴,那人好生教人安心不得,竟獨自往契丹國內而去,大姊定要見他周全方肯安心。


    一言既出,個中怨氣不淺,鳴鹿已先笑道:乃是李家姊姊的心意,你倒惱就何來?


    紅萼偷瞥一眼李清照,口內低低道:甚麽好忙亂的,六年不見送一封書來,好大架子,偏要大姊親往去見。


    李清照不動聲色,笑道:也不知竟是甚麽獨特處,以師師眼光,官家能書善畫琴棋精通,莫非也瞧不入眼麽。


    紅萼脫口道:他若敢往燕雲走一遭,倒也能有些氣概。


    李清照忙喝道:慎言!


    紅萼朱唇輕動,眼望李清照忽然問道:大姊將人手遍布邊關,正是緊急時候,隻怕青鸞也回歸不得,許多人手又是新來,若能得娘子些許幫手,大姊也未能如此忙碌。


    李清照微微錯愕,繼而卷一冊金石之說,將些說文道字的來打岔,紅萼暗暗失望。


    次日,禦香樓自後廚至前院,悄然換許多人手,汴梁城內幾家青樓裏,丫鬟婆子多出不少,更有幾個女子,隻將一番本領如作陪飲酒研磨作詩的使來,卻不肯行那侍寢之事,有好事者要行強迫,竟遭數個樓館裏倌兒還手,悄悄與家內做主的說了,好生一番笑談留來,再無人敢行那事,京師裏青樓,竟有十數家聲勢一震,待人覺,驚覺竟有數十上百人規模,官府裏也未覺不妥。


    道是出征大軍,緩緩卷了大纛出山口時候,大雪果然鵝毛一般大小落將下來,本是灰氅白鏊,更有黑紅鎧甲,盡都化作一身白緞,雪夜裏行來,恍惚如大地走動。


    輜重營大車,已換了成巨大雪橇,駑馬拉扯不覺費力,反增許多量,將上麵放許多泥土口袋,未曾拖累行程。


    將士背上,都有口袋一個,腰間弓箭刀劍,身上鎧甲棉衣,再有一袋泥土,少說五十斤重量,若非有雪橇相助,行軍隻怕龜行一般。


    瓊英戰馬上,也馱就兩口麻袋,牽馬在中軍裏前行,數十個親衛女兵,眼見主將如此,也隻得往坐騎背上搭了袋子,心內不解愈濃烈。


    及出山口,開闊無限,斥候遠遠撒開,乃有回報三刻一次。


    正有斥候候在山外,見了瓊英便問:遼人探子,緩緩騎著馬便在五裏之外,若是捕殺,翻覆之間,將軍如何行令?


    瓊英不去理會,隻管道:驅趕開來便可,不可使之知曉我軍雪橇之事,待安營紮寨之後,更不可使遼人見我軍動向。


    斥候應命而去,瓊英冷笑道:甚麽天壽公主契丹皇族,生來好命數,便了不起麽,若拿來帳下,卻要與你比些手段。


    梁采芷在一旁暗暗好笑,原來瓊英兩個與天壽公主一番恩怨,她心內早早知曉,瓊英兩個隻是不忿,早晚惦念要報那日之仇恨,若那天壽公主知曉如今宋軍主將便乃這兩人,不知心內如何哭笑。


    再行五裏,瓊英喚來高蠻與燕十八兩個,秘道:就此兩營潛伏,待遼人探子過後,渡飲馬北河之對岸潛藏,明晚天明,如此行事,如今交付你兩個五千人馬,也是飲馬河渡橋處狹窄,須忙忙成就算計,提防兩麵夾擊。


    燕十八道:大娘子隻管安心,此番渡河,有雪橇相助箭支無算,更有飲馬北河水深不能結冰,隻須將橋頭擋住,外圍設置些障礙便可,並不出站,縱然遼人千軍萬馬,奈何不得。


    瓊英又沉吟片刻,不甚安心道:不妥,五千步軍足夠守住橋頭令遼人奈何不得,卻不能一夜之間成就那番大事,再付你兩個五千人,令李逵也來相助,隻他行事魯莽最是容易為人惹惱,須提防他跳下去與遼人拚命。


    燕十八笑道:如此正好,彼時路滑,鐵牛本便不善如此行事,隻須將他鞋底枯草偷偷取了,不怕不守令。


    高蠻隻是笑,與燕十八取了軍令引軍時候,望著李逵真真一番幸災樂禍,好在李逵知曉若將嘴皮子來廝殺,他並非這兩人對手,引本部人手悄然退出行伍,往冰雪地裏潛藏去了。


    步軍緩緩退出一部,瓊英令大軍便將旗幟舉起數個,虛張聲勢遠遠瞧來不能知已有萬人藏身冰天雪地之中。


    遼人探子也不虞有它,蓋因雪地裏一時半會不覺有甚麽,半晌之後,雪上寒氣透骨鑽入,非人能忍受,遠遠繞過漢軍往山內探查一番見已無人,忙忙往城內回報去也。


    夜半之後,燕十八與高蠻兩個引一萬大軍往東而行,出數裏之外,尋一處山坳裏下令斥候探測河水寬度,將大雪橇上裝備木板拆下,緩緩搭就一所長橋,乃是宋軍中輜重營裏不常見伸縮雲梯模樣,有能工巧匠將長木刻就凹槽凸楞鑲嵌一處,又以柔韌繩索結成活扣綁縛,待用時緩緩升起扯動繩索,便將高度升將上去。


    北伐大軍內除卻軍規甚是寬容,輜重營裏幾個巧匠,幾日前來瓊英處道是做就可加長浮橋,瓊英往見,乃六尺寬木板,厚厚一塊刻出三道凹槽,再將堅硬長木做就雙凸形鑲嵌在內,待渡河時,以長木抵達對岸,而後將木板橫鋪其上,簡單耐用。


    乃大喜,功勞簿上記了那幾個工匠功勞又放獎賞,臨行時候將此伸縮浮橋予燕十八兩人攜帶,便是渡河時候要用。


    斥候回報,道是飲馬北河寬有五丈,浮橋長度甚有過而無不及,乃心安待渡河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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