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者隊伍進入褐土丘陵的第十四天,再次遭遇到了穿山風的襲擊。這一次的風暴看起來似乎不是人力所能控製,因為它的規模遠超乎常人的想象。


    午後時分,高懸在天空中的毒辣太陽不知不覺間蒙上了一層陰翳,幹燥的空氣中不知從哪裏傳來一陣潮濕的氣息。疲憊的難民精神為之一振,加快了趕路的步伐。


    被五花大綁蒙上眼睛塞在馬車後麵的黑胡子,突然舔了舔嘴唇,臉色頓時劇變,他抬起身回過頭大喊道:“所有人停下!避風!”


    他的動作太大,以至於趴在他腦袋上的小蘭伽下意識地豎起尾巴,但在最後一刻被埃爾擋了下來。


    “你在瞎喊什麽?”埃爾拎著斧頭冷著臉衝了過來,沒好氣地問道。


    “黑沙暴!這是黑沙暴的預兆!收攏你的隊伍,要不然所有人都得死!”黑胡子嘎巴一聲崩斷捆綁在自己身上的繩索,摘下眼罩氣急敗壞地叫道。


    埃爾深深地看了黑胡子一眼,確認他的表情不似作偽,二話不說從背後取出一支響箭射向半空。從剛才氣溫下降的時候開始,他的野性直覺就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些不太對勁,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被強大的野獸鎖定,但卻又找不到危險的源頭。經過黑胡子這麽一說,他才能夠確認,那是來自於大自然的威懾。


    特製的響箭在天空中發出尖銳的呼嘯,那是事先商定好的最高級別警戒信號。首尾長達上千米的流亡者隊伍,在這一聲警報之下,緩緩地停了下來。


    “我們還有多長時間?”埃爾沒有向黑胡子詢問他所說的黑沙暴究竟是什麽東西,反正聽起來也不像是什麽好玩意兒。


    “三十分鍾?或者更短,能聞到這種濕氣的時候,你也應該快看到了。”黑胡子攤開手,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說道:“放心吧,我不會跑的,遇上黑沙暴的時候,誰跑誰死。”


    埃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在心中給小蘭伽傳遞了一個信號,然後轉身上馬,向隊伍前方衝去。


    “帕蘭蒂!起來幹活!提米!騎兵部隊散開,通知隊首隊尾所有人,停止前進!阿默德!雷納德!阿爾萊特!所有軍官帶著部隊散開,組織難民向中間靠攏!”


    在他聲嘶力竭的呐喊之下,聚集在身邊的騎兵部隊立刻行動了起來,然而大多數難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聽到埃爾的叫喊,躺在馬車裏的帕蘭蒂一骨碌爬起身來,撕掉臉上的繃帶就要向外衝。羅拉娜抬起手擋住了她的去路,臉色不愉地說道:“你的傷還沒完全好……”


    “肯定是出了大事,否則大人不會喊我的名字!”帕蘭蒂急切地說。


    “拿著這個。”羅拉娜想了想,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喇叭形的煉金物品,塞到帕蘭蒂懷裏說道:“按紅色的開關就能用,可以放大聲音,我想埃爾現在一定需要。”


    與此同時,一隻閃閃發光的小鳥也從隊伍前方飛了過來,停在埃爾麵前,張開嘴傳出蒂雅娜的聲音:“發生什麽事了?”


    “馬上收攏隊伍,回到你們剛剛穿過的這條峽穀來。”埃爾沉聲說道:“很可怕的風暴就要來了,我們隻有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這是黑胡子說的!”


    以兩個人之間的默契,不用更多的解釋,發光的小鳥在空氣中散開,緊接著隊伍前方升起一道貫穿天地的光柱,那是蒂雅娜獨一無二的旗幟。


    埃爾騎著馬衝上山崗四下一望,立刻就明白了黑胡子話裏的含義。東邊天空與大地相交的地平線上,已經升起了看不到頭尾的黑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吞噬著明亮的天空。那種感覺就像是在伊斯塔倫戰爭中,亡靈大軍驅動的黑暗天幕。


    相對於死寂沉默的黑暗天幕而言,眼前的黑幕充滿了狂暴的壓迫感,以埃爾絕佳的視力,已經可以看清它的本質――那是無法計數的滾滾沙石,在狂風的推動之下,看似緩慢實則飛快地吞噬著這片大地。


    流亡者隊伍的規模太過於龐大臃腫,哪怕有半個小時的時間也未必能全部收攏起來。而臨時挑選出來的避風峽穀,也難以同時容納下數千人和車隊。滾滾而來的黑沙暴比預計的還要迅猛,在十分鍾後就已經能感受到風向的不正常流動。


    第一次進入褐土丘陵的旅行者,根本感覺不出風中的異常。他們的視線被起伏的丘陵所遮擋,看不到天邊席卷而來的致命威脅。等他們察覺到不對的時候,想要逃跑已經遲了。


    雖然黑胡子說有三十分鍾的時間來做準備,但僅僅在十分鍾過後,峽穀裏的穿山風就已經變得狂野暴虐。明亮的天空幾乎在一瞬間便黯淡下去,鋪天蓋地的風沙將陽光遮擋在外,仿佛已經進入黃昏。


    呼嘯的飛沙走石讓人睜不開眼睛,連方向都無法分辨。唯有一束貫穿天地的光柱,像旗幟一樣堅定地向前移動,為難民們在昏暗中指引著方向。蒂雅娜花費了整整二十分鍾時間,才把走在前方的流亡者隊伍帶回到峽穀之中。


    “把孩子藏在最裏麵!所有人緊靠在一起,手拉著手別放開!”


    雖然長時間維持光柱的魔法消耗讓蒂雅娜臉色蒼白滿頭冷汗,但她依然緊握著發燙的法杖,有條不紊地下達著命令。


    “你還能撐得住嗎?不行就先休息一下!”埃爾看到她疲勞的樣子忍不住說道。


    “不行,剛才隊伍被吹散了,還有人沒跟上來,必須讓他們看見這個信標!”蒂雅娜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搖頭拒絕道。


    “我帶人去找他們!”埃爾說。


    “別出去,你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哪兒!”蒂雅娜大聲說道。


    這個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風沙的呼嘯掩蓋住了所有的聲音。旁邊一輛裝載雜物的馬車,因為重量不足,被一陣惡風吹得歪歪斜斜。馬車上捆綁的繩索驟然斷裂,零碎的雜物頓時漫天飛揚。一個鐵製的水壺掠過蒂雅娜的身邊,正好砸在她的後腦勺上。少女尖叫一聲,身體失去了平衡,被風推著不由自主地向前撲去。


    以少女的嬌小身材,一旦失去魔法的保護,恐怕就要被狂風直接卷走。埃爾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抓住抱在懷裏,撲倒在地上。


    真正的黑沙暴已經降臨,無盡的風沙淹沒了天地間的一切,這個時候蒂雅娜的信標自然也失去了作用。埃爾背靠在其他人身上,用鬥篷將自己和少女遮蓋起來。在黑暗中,兩個人臉貼著臉,彼此都能清晰感覺到對方的呼吸。


    埃爾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氣,鼻子裏嗅到的滿滿都是少女身上混合了茶葉味道的體香,這種味道他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聞過,但是印象依舊清晰。從離開伊斯塔倫之後,他和蒂雅娜雖然見麵的機會更多,但基本上都是在處理公務。像這樣兩個人靜靜地待在一起的機會,幾乎從未再有過。


    雖然蒂雅娜在外人麵前一直表現出神秘而又強大的形象,但埃爾知道那是她故意作出的假象,目的隻是想給寄希望於她的難民們一種潛意識的信心。而在實際上,也隻有他才知道,少女的身體有多麽軟弱。


    當他背著蒂雅娜翻山越嶺的時候,就知道蒂雅娜的體重很輕,甚至比提卡還要瘦弱。在伊斯塔倫成為領主座上賓客的那段日子裏,少女的氣色恢複了一些,但在那之後她又很快消瘦下來。


    感受到懷中少女的身體輕輕顫抖了一下,埃爾意識到她在無聲地哭泣。從他們第一次見麵那時候起,他就從未見到過蒂雅娜流淚的樣子。也許少女不願意讓別人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麵,就算趴在埃爾懷裏哭泣,也咬著嘴唇不肯發出聲音。


    但以兩個人之間那種莫名的默契,埃爾很容易就能察覺到她內心中的悲傷。


    “我看到那些人被風吹散,但是卻沒停下來。他們……一定會恨我的吧。”蒂雅娜趴在埃爾耳邊輕聲說道。


    “你做的已經很好了,蒂雅娜。”埃爾撫摸著她的長發安慰道:“我知道的,你已經盡力了。”


    “隻是盡力怎麽夠呢……如果我再努力一點,肯定能救下更多人的啊。”蒂雅娜吸了吸鼻子,聲音裏帶上了一點哭腔:“他們相信我,跟隨我從伊斯塔倫逃出來,不是為了死在這種鬼地方啊……”


    “不要胡思亂想了,誰也不想死在這裏,發生意外不是你的錯。”埃爾低下頭,隔著麵紗在少女的臉上輕輕地吻了一下,將她冰冷的雙手放在自己懷中,認真地說道:“你不是一個人,蒂雅娜,我和你在一起呢。”


    少女沒有回應,但身體卻慢慢地放鬆了下來,靠在埃爾的手臂上,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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