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寒景覺得自己沉陷在噩夢的沼澤裏,無法自拔。


    夢裏,他右手死死地執著黑色的槍支,卯足全力、跌跌撞撞地狂奔,哪怕拚盡身體裏最後的一絲力氣,卻始終無法穿過那條長長的走廊。平日裏,那條通往第二帝宮天台唯一的安全通道,徒步不過三五分鍾便可穿過,然,此刻,那條走廊,不僅又黑又暗,完全看不到盡頭,而且,隨著他往深處跑去,眼前的環境,卻越變越生疏,最後索性演變成他完全陌生的環境。


    畫麵一轉,走廊的盡頭,竟然被一麵厚實的灰暗牆壁,嚴嚴實實地堵住。


    霍寒景喘著粗氣,驚恐與害怕,在他瞪大的眸底,急劇翻滾湧動。


    他拿著槍,暴躁瘋狂地不斷砸著牆壁,大力的衝擊,殷紅的血都順著他的手,急速蜿蜒而下,可是那堵牆,仍然完好無損,仍然巋然不動。


    恐懼,瞬間蔓延至最高點。


    霍寒景趴在牆壁上,身體都無法遏製地哆嗦顫抖,那是他第一次那般深刻清晰地感受到無計可施與無能為力的絕望窒息。


    如果霍家失去權勢,他不僅連他最喜歡的人都保護不了,還會因為落敗而害得她都死得不明不白,甚至橫死街頭……


    他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絕不允許!!!!!!


    猛然驚醒時,霍寒景睜開眼睛的刹那,隻覺頭痛欲裂,眼睛又酸又脹,眼前是暗淡的暖色燈光,他恍惚茫然,有些分不清此時此刻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而,夢裏的窒息與惶恐,還那般清晰地卡在胸口,沉悶又刺痛。


    他猛然從床上坐起身,這才發現:時念卿正趴在大床邊沿,握著他的手枕在小臉下,睡得很沉。


    昏沉脹痛的大腦,在看見那女人好端端的就在他的身邊,霍寒景跳得異常激烈的心髒,這才慢慢的趨於平穩正常。


    霍寒景一動不動,任由她枕著自己受傷的右手。雖說,她的臉很小,整個腦袋的重量也不沉,但是,長時間被壓著,從手掌到整條胳臂都酸麻得沒有任何知覺,他卻沒有想過把她腦袋挪開。


    他隻是黑眸深深地望著她,眼睛都不眨。


    霍寒景從來沒有此刻這般覺得:她呼吸勻稱,真真實實的就在他身邊,真好。


    時念卿發繩沒有拴緊,不知何時掉落。


    原本隨意束在肩後的烏黑長發,這會兒宛若黑色瀑布般,傾斜而下。有不少的發絲,淩亂地粘在她白淨的臉頰上,掩去她大半的麵容,以至於她的五官,朦朦朧朧,很不清晰。


    霍寒景移動左手。


    骨節分明的手指,一點點將粘在她臉龐上的頭發理順。


    曾經,無數人不止一次地問過霍寒景:聯盟帝國,名門貴族裏,尤物千千萬,為什麽你偏偏腦抽選擇時念卿?!


    霍寒景也不知道為什麽。他隻知道,時念卿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又亮又澄澈,每次衝著他微笑的時候,眼睛會彎成兩道漂亮的月牙,那笑容,美好得就像三月裏最溫暖的陽光,直逼心房。


    在白暖遭遇暗殺,死得不明不白的那一刻,霍寒景的世界,便寒風呼嘯、冰天雪裏,死氣沉沉得再也沒有色澤與溫度。


    而時念卿,是那縷唯一罩入他黑暗生命的暖陽。


    霍寒景也不明白,自己具體到底喜歡她什麽。


    他隻知道:她說話的聲音,讓他很舒服,她說話的表情,讓他很舒服,她走路的姿勢,讓他很舒服,她出糗的模樣,讓他很舒服……哪怕是她睡過他的床,那糟心掉在他枕頭上的頭發,也讓他很舒服。


    白暖還在世的時候,曾經跟霍渠譯大吵了一架,吵得很凶狠激烈。


    事後,白暖滿身傷情地蜷在房間的飄窗上,映著窗外投射而進的黯淡路燈光,神情落寞地說:“小景,或許你現在太小,還不能理解母親的話,但是母親希望你能記住:以後那個能與你執手一生的人,一定是那個讓你最舒心最放鬆的人。婚姻,容不得半點的湊合與將就。”


    世間,哪存在母親口中的那樣的人?!


    沒有人會讓另一個人徹徹底底的順眼與舒服。


    直到時念卿的出現,霍寒景才改變了那樣的心思與想法。


    **


    時念卿睡得很沉很香,迷迷糊糊轉醒了一次:那時,感覺身體好像突然騰空,被人抱了起來。


    她想要睜開眼睛瞅瞅。


    但,實在太困太累,眼皮子終究沒有力氣掀開。


    她隻知道,後來,自己像跌入了雲端,身下全是讓身體每個細胞都徹底放鬆與舒服的柔軟細膩的觸感,而且,有些發涼的身體,瞬間被溫暖,厚厚實實地包裹……


    **


    早晨七點整。


    住在總統府偏院的寧陽,被一陣急躁的敲門聲擾醒。


    他先是愣了愣,在意識到什麽的時候,連忙穿好衣服,拿著醫藥箱就要出門。


    然,在他拉開門的刹那,發現霍寒景立在門口,瞬間驚訝得眼睛瞪得老大:“爺,你怎麽親自來了?!”


    當然,讓寧陽最驚恐錯愕的,並不是霍寒景的突然到訪,而是……


    在霍寒景把右手胳臂的紗布解開,露出皮開肉綻的傷口時,他驚懼到極點:“傷口怎麽會裂開,不是囑咐你,右手千萬不能用力麽?!到底做什麽,能讓傷口裂成這樣?!總統府的傭仆,到底是怎樣伺候人的,不想要腦袋了?!”


    穿著黑色浴袍的霍寒景,在寧陽高分貝的驚愕質疑聲下,隻覺得耳膜被震得異常的不舒服。


    他擰著眉心,聲音寡淡冷峻:“不要這麽多廢話,直接給我縫上,就行。”


    “……”寧陽。


    處理好傷口,已經是半個小時後了。


    黑沉的天幕,已經泛起亮光。


    霍寒景一邊慢條斯理把衣袖放下,一邊聲線冷沉:“傷口再次縫合的事情,我並不希望任何人知曉。”


    潛台詞是:不用詳細記入病曆簿。


    寧陽聽了,先是一愣,隨即愈發納悶與不解:“爺,這可是霍家傳統,更是大事。被查出來,我可是要遭殃的。”


    可是霍寒景卻麵容冷肅地悶哼:“但你敢在病曆簿上,亂寫半個字,我現在就讓你遭殃。”


    聲音不高,但是,寧陽知道:霍寒景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那一刻,寧陽無語到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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