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


    坐在石頭上的慕白揚抬起臉來,似笑非笑地看著被帶進來捆綁住雙手的慕時瑾。


    “你就算想我了也用不著把我這樣弄過來吧?”慕時瑾把綁住的雙手抬了抬,“我替你把尹家拿下了,你就這樣對我,你兒子我可是會傷心的呢!”


    慕白揚笑了一聲,“我都不知道原來你還有心!”


    他說著一聲令下,就有人拖著個蛇皮袋子直接扔在了亂石上,袋子裏的東西像是還活著,虛弱得掙紮了一下,被人扯開袋子後直接拖了出來。


    那是一個渾身都像是被浸泡在血水裏的人,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麵貌,血淋淋的像是被扒掉了一層皮似得,而且,四肢也沒有了。


    但可以看得出來,那是個人!


    一個被削了四肢做成了人彘的人!


    “認得這個人嗎?”慕白揚一開口,慕時瑾就被人拽著繩子狠狠一拉拉向那個人彘的地方,一靠近就是撲麵而來的濃烈血腥氣。


    那人,是阿晚!


    但早已是被折磨得隻剩下了最後一口氣的阿晚。


    慕時瑾睜大著一雙眼睛跟那雙被割掉了眼皮帶著血水的眼珠子對視著。


    “就是這個人,炸了我的實驗室,跟人裏應外合害得我們不得不離開蛇島!時瑾,這人,是你的人吧!”


    慕時瑾親眼看著那雙原本還有一絲光亮的眼珠子慢慢地失去了最後的色彩,他緊閉著的嘴裏牙槽被咬得幾乎要出血,一抬臉,臉上卻依然是那種玩世不恭的笑容。


    “都給剝成這樣了我哪裏還認得啊?不過你說你實驗室沒了,那這個月的解藥你拿什麽給我呢?”


    “哢擦哢擦……”周邊機械的聲音乍響,慕白揚咬牙切齒地盯著他,眼睛裏像是盤踞著一條怨毒的蛇。


    “時瑾,我可是你父親!是我造就了你,你以為你能逃脫得了我的手掌,你做夢!”


    腦門上好幾把槍逼著,慕時瑾笑了,“為什麽你會覺得我是慕時瑾,而不是慕時年呢?”


    慕白揚的太陽穴狠狠跳了一下。


    “你十幾年前用同樣的方法逼瘋被你囚禁在那個島上的女人,她死的時候,眼睛掙得很大,你記得嗎?”


    慕白揚表情倏然一驚,“你記起來了?不對,你不可能記得起來!”


    “因為你的藥長時間壓製,逼瘋了那個女人還不算,你還把我逼得精神分裂,記憶裏虛虛實實都搞不清楚,你還讓心理醫生對我進行了記憶幹預,有些記憶已經被徹底刪除!但是很遺憾啊,他想起來了啊!”


    慕白揚當時在蛇島上為了喚醒慕時瑾對他用了電擊,還有藥物控製,亂七八糟的藥弄得太多卻把那早已被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回憶給激發了出來。


    慕時年記起來了,所以,慕時瑾也知道了!


    那個女人,是他的母親,一個苦命的女人,是真正的慕太太,到死都沒能逃脫慕白揚的手心,卻致死都用行動告訴兒子,反抗,哪怕你力量薄弱,也要堅持,否則時間一久,你就跟受操控的傀儡一樣,到死都得不到解脫。


    那個倔強的女人最後用自己的命來詮釋了她對自由的渴望,為了掙脫掉這樣的束縛,她寧願死!


    她的死才徹底喚醒了他的反抗,他帶著身邊的阿晚殺了那麽多人也沒能逃離開,卻讓慕白揚重新看到了他身上的血性,才將他送出島直接送回了慕家。


    也就是在那場逃亡中他因為傷重沉睡了,之後這麽多年都渾渾噩噩,他知道有個人叫慕時年,替代著他活著,他借著他的視野來了解了這個世界,嚐試到了人世間真正的溫暖。


    原來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想慕白揚那個瘋子一樣。


    慕白揚呼吸沉重了起來,怨毒地盯著他,“所以,是你聯合了老鬼那批人,沈若白是聽了你的話!”


    慕時瑾雙肩一聳,“沒辦法啊,誰叫你這麽暴虐,你也沒給他們留活路好嗎?”


    不管是殺了老鬼還是無功而返,沈若白都沒有退路了,還不如拉著他一起去死。


    慕白揚眼睛變得赤紅起來,突然笑了笑,“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麽嗎?都好些年沒被人玩弄股掌之間了,突然覺得,我當年做得真的沒錯,瞧,你不就是我養出來的怪物嗎?”


    一說到怪物,看著慕白揚那一臉的成就感,慕時瑾的眼睛就眯了眯,“怪物現在很想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嚼碎你的骨頭,你,給嗎?”


    慕白揚像是真的在思考這個問題,半響,“我覺得還是我吃了你比較好!”


    然而他話音剛落,迎麵就是一塊石頭砸了過來,隨即便有子彈朝他麵部擊來,慕白揚急忙躲閃,被人扶著藏到了石頭後麵,暴怒,“慕時瑾!你找死!”


    他的人裏一定被安插了慕時瑾的人!


    果不其然,交火了,慕時瑾身邊原本捆綁著他的人替他快速鬆綁,而他俯身抱起死不瞑目的阿晚,寒聲,“你放心,我會讓慕白揚下地獄!”


    不枉你舍命一搏!


    林子裏的槍聲密集也讓滿山尋找的人找到了方位,殷璃和陸雲深帶著人朝槍聲發起的方向狂奔,發現了慕時年乘坐的車輛不遠處便是洞口。


    “裏麵在激戰,進去嗎?”殷璃道。


    她擔心他們待會會誤傷了人,因為他們都沒弄明白慕時瑾到底是什麽打算。


    他隻身一個人來這裏,是要跟慕白揚同歸於盡嗎?


    陸雲深卻率先帶著人朝洞邊快速移動,“不管如何,先進去看看再說!”


    交戰不多時就有人被逼出的洞,殊不知剛一出來就被無數隻槍口對準,殷璃讓人先把這些人銬住,一問之下才得知,一老一少果然是幹上了。


    “慕時年呢?”陸雲深逮住一人問。


    “大少爺,大少爺去追yk 了!”


    “這個是……”殷璃看著有人在逃命時都拎著個袋子以為是什麽好東西一打開就被那血腥氣息熏得差點吐了。


    “這是……”


    “他,他是阿晚,是大少爺的……”


    阿,阿晚……


    殷璃這個人都僵住了,陸雲深也是見過阿晚的,可當初那個一米九的北方大漢哪裏會是這個樣子?


    “yk幹的?”


    陸雲深咬著牙吩咐殷璃,“你立馬叫人來支援,我帶著人去追!”


    今天一定要把這個老東西給揪出來!


    “警,警官……你們,你們還是不要進去了!”有人猶豫開口,“大少爺讓我們退出來,他自己一個人去追的,他身上帶著炸藥……”


    所以,他特麽真的是要去同歸於盡的!


    陸雲深咒罵一句,扭頭就要衝進去,然而一股轟隆聲伴隨著氣浪衝飛而出,直接將洞口的好些人給掀翻了出去。


    石洞,炸了!


    ……


    這一天的下午,帝都香山景區裏發生了爆破,整個景區都被警方封鎖,入夜後,幾台挖掘機依然在忙碌地清理山洞堵塞的碎石。


    顧言溪乘坐秦晉之的車趕來時站在警戒線外搖搖欲墜,他被埋在了裏麵!


    “言溪!”殷璃受了點輕傷,被飛出來的石頭割傷的,秦晉之帶著醫藥箱來替他們挨個得清理傷口,掏出來的那批人被警方帶走了,剩下的除了警方就是施工隊。


    “言溪,你,還撐得住嗎?”殷璃不知道該如何勸她,安慰她沒事兒的,會好的,可是這洞塌了啊,裏麵的人遺體被挖出來了四具,就連慕白揚的遺體都給挖出來了,可是慕時年的……


    言溪咬著舌尖點頭,她忍得住,她忍得住的,唇邊有血水溢出來,嚇得殷璃變了臉色,忙伸手拉她,這一拉,言溪整個人就癱軟了下去,伸手捂著臉,“我,我該怎麽辦……”


    “挖到了……”施工隊那邊突然有聲音響起,“這人還有氣……”


    顧言溪猛得掙脫開殷璃的手,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那邊跑去。


    ……


    兩個月後的帝都醫院,開春,陽光明媚。


    一輛轎車在住院樓前停下,車門一開,率先下來的是打扮婉約的唐夫人。


    “小心些!”唐夫人小心翼翼地扶著下來的人,唐管家搬出了輪椅。


    “我都可以走了!”唐京揚了揚脖子,方便妻子給他圍圍巾,語氣有些無奈。


    “傷筋斷骨一百天,你才多久?”唐夫人柔聲道,“別到時候讓女兒看著著急,她現在又急不得!”


    唐京立馬服軟了,“好好好,你們倆說了算!”


    他說著垂眸看著脖子上的圍巾,掩飾不住眼睛裏的暖意,這樣真好啊!


    進了電梯,唐夫人有些猶豫道,“我們這樣沒有提前說就來,會不會不太好啊?”


    唐京安慰她,“這有什麽不好的,我們是去探病呢,你不也是說早就想過來看看了嗎?”


    唐夫人被提醒到這一點,秀眉一皺,有些糾結,“我有點緊張!”


    唐京看出來了,她抓著輪椅扶手的手握得緊,他哭笑不得,“你緊張什麽?哪有丈母娘見女婿的時候還緊張的?該緊張的人是他,不是你!”


    唐夫人一聽,知道他是會錯了意,解釋道,“我說的是,我擔心他對言言不好!”哪有說她緊張這個了?


    唐京愣了一下,想了想,好像是有這個道理,不過他昨晚上跟遠在荊城的顧長安談過了,深入了解了一下這個慕時年的人品,顧長安雖然在提到他的時候有種咬牙切齒的意味,可到底是他也看上的人,評價還算中肯。


    也就是昨晚上的談話,唐京才恍然大悟,看不出來啊,某人厚顏無恥,翻牆入室,死皮賴臉,臉皮厚比城牆,各種方法無所不用其極,難怪顧長安會對他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


    “哎呀,他這次一睡就是一個多月,醫生都說他傷著腦子了,好多事情又不記得了,他這……”


    唐夫人是越說越緊張了,把唐京都說得心裏忐忑不安起來。


    病房門口有人守著,是慕時年的兩個下屬,蘇安和於湛。


    “唐先生,唐夫人!”


    唐京老神在在地坐在輪椅上,視線朝病房裏看了一眼,沒找到顧言溪的身影,於湛見狀低聲道,“夫人去做檢查了,殷警官陪著的!”


    哦,正好言溪不在!


    “哦,那我進去看看!”


    夫妻兩人剛在電梯裏達成一致意見,如果言溪在病房,唐夫人便把她拉到一邊去,讓唐京來跟這人談。


    運氣好,言溪不在。


    病床上的人躺坐著,手裏拿著一本書在翻,開春了,室外陽光明媚,穿著藍白條病服的男子沐浴著陽光,一副好皮囊在高光下發揮到了極致。


    唐京:“……”小白臉!


    唐京心裏有些不舒服,大有自家小白菜被頭豬拱了,雖然這頭豬看起來也不錯。


    感應到有人進來,慕時年抬起了臉,看著來人表情有些懵,唐夫人正想說什麽,被唐京打了個眼色製止。


    “以後就是要當父親的人了,別再不知死活,你自己死了倒是沒什麽,留著孤兒寡母地像什麽話?”


    病床上的人:“……”


    唐夫人真擔心他說的太嚴肅把人家嚇著了。


    唐京覺得自己要先拿出嶽父的威嚴來,否則也會像顧長安那樣壓不住對方,故作冷沉地看著慕時年,“知道了嗎?”


    慕時年的眼梢這才抽了一下,表情總算有了點變化。


    老頭子來訓人了!


    ……


    “我說你怎麽這麽緊張?你還怕你爸把他削了啊?”


    殷璃看著言溪急匆匆地往病房裏趕,真擔心她跑得太快摔跤啊,她腹中胎兒已經三個月了,開始顯懷了,殷璃每次看到她那肚子都心驚膽戰的。


    隔著一層薄薄的肚皮,裏麵的小東西每天都在長,又奇妙又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等言溪趕回病房,卻意外地看到病房裏的人相處融洽,唐夫人正在削水果,病床那邊的兩人正在下棋。


    “言言回來啦!”


    唐夫人歡喜地起身拉她,言溪有些懵,“媽媽,他們……”


    沒吵吧?沒鬧吧?


    唐夫人有些莫名其妙,“什麽?他們下棋下得好好的啊!”


    慕時年抬臉看向言溪,挑眉笑,唐京捕捉到他臉上的擠眉弄眼,蹙眉,“好好下棋!”


    慕時年,“爸……”


    “哎?”唐京答得順溜,恍然明白過來,抬眸就瞪,“不準亂叫!”


    慕時年,“……”明明剛才說了輸了一局就認的,都輸了三次了!


    您老臉都不要了?


    唐京老臉已經豁出去了,再一次敗下陣來時一臉生無可戀,興致缺缺地吃了一口水果後待不下去了。


    “走了!”


    慕時年笑著道,“爸媽慢走!”


    唐京:“……”想要伸手捂臉,唐夫人卻高興極了,“時年,媽媽晚上給你燉湯啊,你想喝什麽?”


    慕時年,“媽媽做的我都喜歡!”


    唐京:“……”臥槽,這小子嘴裏抹了蜜糖。


    連言溪的嘴角都抽得快僵硬。


    好不容易送走了唐京夫婦,言溪才問他,“我爸沒怎麽你吧?”


    慕時年摟著她親了一口,惹得殷璃一陣辣眼睛。


    “老頭子說要我入贅,還說要我兒子姓唐,以棋局定勝負,他自己輸了不認賬,撒潑耍賴比我臉皮還厚!”


    言溪:“……”她爸耳根子會燙一晚上。


    “今天怎麽沒見秦晉之!”


    “他在實驗室!”殷璃把唐夫人削的水果往嘴裏塞,“派去蛇島的船隻回來了,宋靖白和陸雲深在那被炸毀的島上基地裏找回來的東西對研究解藥有用!”


    言溪聽了也鬆了一口氣,這兩個多月以來,他們每個人都不輕鬆,慕時年昏迷了一個多月才行,醒來後言溪真怕會是一個不認識她的慕時年,好在回來的人是他。


    對於慕時瑾,言溪問過他,要不要通過心理醫生來測試一下,慕時年告訴他,慕時瑾已經不在了,他追著慕白揚不惜以自己的命去跟慕白揚同歸於盡,也算是為了他們的母親報了仇。


    所以,自他醒來後就再也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了。


    言溪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那個人不在了時她居然會難過。


    一周後,秦晉之從實驗室裏出來,來了病房跟慕時年談了一會兒,慕時年清醒後秦晉之都沒時間過來,一直忙著實驗室解藥的事情,沈若白和佳哥還在等著他的解藥,他一刻都沒閑著。


    在秦晉之起身準備離開時他在門口頓住,轉身。


    “你不是他吧!他是不是再也回不來了?”


    病房上的人慢慢地抬臉看了他一眼,唇角一勾,“你說呢?”


    秦晉之:“……”


    現在來糾結這個結果還有什麽意義?


    真的,假的,真亦假,假亦真!


    ……


    七個月後,顧言溪誕下一個男嬰,取名慕思年。


    兒子的名字跟父親的名字讀音相似,取名時唐京和顧長安都不同意,但言溪卻說這個名字很好,慕時年也沒意見。


    孩子滿月宴,眾親朋來賀,慕時年卻帶著言溪去了別墅後麵的泳池邊。


    “怎麽了?”言溪對著突然抱住自己的男人,微笑著回抱著。


    肩頭上微微一沉,一聲輕笑,“你知道我不是他?”


    言溪身體微微一僵。


    “你……”


    “我從你給孩子取的名字就知道了!”他慢慢鬆開她,低著頭,用額頭緊緊貼著她的額頭。


    “我現在就把他還給你好不好?”


    他說著轉身跳進了旁邊的泳池,這一年多來是他最快樂的時光,但他卻知道她不快樂。


    他和他有個約定,等他自動放棄時便是他重新回來的時候,這一年多來,他頂替著他的名字享受了天倫之樂,夠了,夠了!


    “不,不要……”


    耳畔的哭聲越來越遙遠,他在水底看著跳下來遊向他的女人,突然笑了。


    慕時年,我真羨慕你!


    顧言溪哭得撕心裂肺,慕時年被聞聲趕來的人撈出來時急救,心肺複蘇後他猛得睜開眼,一伸手就將跪在旁邊哭得變了聲音的顧言溪拖過去狠狠抱住。


    感謝,你的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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