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入夏的午後,空氣裏有燥熱在浮動。


    言溪在送走了那群人之後,自己起身走到了窗口。


    住院樓層八樓,窗外的樹能看到樹梢,有鳥雀在上麵跳動,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這樣的高度,跳下去,人會死的吧?言溪在心裏想。


    無數次,她想象過從高處一躍而下,沒有痛苦在等著她,那是一種即將迎來新生的愉悅,衝擊著血液一次次地在叫囂著讓她躍躍欲試。


    她神不知鬼不覺地伸手將窗戶打開,迎麵而來的熱氣跟室內恒溫的氣息來了個對撞,她一個激靈,人仿佛也清醒了許多,眼底的茫然被衝撞散開,理智將她拉了回來。


    她剛才在想什麽?


    她剛才是想從這裏跳下去嗎?


    怎麽會?


    言溪的身體狠狠一個哆嗦,猛得後退一步,遠離了那扇窗戶,這才感覺到腳底板的涼意躥進了骨肉裏,她忘記了穿鞋子。


    察覺到背後有一道不明目光注視著,言溪敏銳地轉頭,警惕的目光撞上了唐京的視線,沒來得及平複內心情緒的她眼底表情複雜難辨。


    窘迫,惶然,不安,唐京看在眼裏時心裏一個緊繃,這種眼神,他不陌生,這二十多年來,他每天陪著他的妻子,最是熟悉這樣的眼神。


    有那麽一瞬,唐京內心驚惶。


    “言言!”


    顧言溪那些繁雜的情緒隨著她迅速閉眼消失不見,睜眼時已經恢複了正常,“我高燒已經退了,可以出院了嗎?”


    唐京強壓住內心的驚惶,不動聲色道,“好,醫院裏沒有家裏住著舒服,我讓管家去辦理出院手續!”


    他說完轉身走了幾步,唐管家就在門外過道上等著,言溪在病房裏也聽得見他低聲吩咐安排出院事宜。


    等唐管家去辦理手續,唐京才折回來,“待會離開醫院的時候可能會有蹲點的記者拍照,介意嗎?”


    言溪站在病床前,因為背著光,臉上的皮膚本來就白,疲倦之色也難以掩飾,看起來有些蕭索,她看過來的目光讓唐京心疼不已,直感覺若是自己不說點什麽,麵前的這個孩子很有可能會發生點什麽事情。


    那是他最希望看到的!


    唐京走了過去,啞聲,“言言!”他說著朝她伸出了雙手,言溪表情有些木訥地看著他,不等她有所反應,唐京便輕輕地抱住了她。


    “爸爸已經知道了前因後果,什麽都知道了,你不是不擇手段,你也不是心狠手辣,你隻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沒有做錯什麽,所以你不要自責,不要有任何的愧疚!”


    “不是你不好,是爸爸不好,讓你一個人承受了這麽多!”


    她昨晚上的話像把雙刃劍,一麵刺向唐京,一麵刺向她自己,她在質疑自己的人性,所以將自己貶低成了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之輩。


    她其實是在找一個心理平衡點來努力地說服自己其實就是那樣一種人,因為她恐怕過不了自己心裏上的那道坎。


    她把自己的所作所為剖析給唐京聽,就是想讓對方知道自己心懷不軌,然而作為父親的唐京卻被她的這番坦誠折磨得心疼至極。


    她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卻沒跟他說,而是選擇用自己的方式去了結。


    這種潛意識裏的不信任讓她看起來就像一隻炸了刺的刺蝟。


    “回家吧!”


    唐京最後的一句話讓言溪渾身顫了顫,家?


    可能也就是在這一天之後,她才能真正地將唐家當成自己的家!


    ……


    同樣是在醫院,唐宇在病房裏開了個視頻會議,尹唐兩家的婚禮牽扯出了雲漫天街的縱火殺人案,一時間尹家和唐家兩家都在輿論的封口浪尖上。


    唐宇昨天晚上就讓公關團隊想好了應對策略,對著媒體玩出花樣的曝光和拆台使出了十八般手段去對付。


    “對案情的事情就一律對外說不清楚,我們會積極配合帝都警署的調查!等待結果!”


    唐宇說著不小心碰到了自己受傷的手,他那左手現在還纏著繃帶,骨折不說,手背上還被硫酸傷了,活活燙掉了一大塊皮,昨晚上趕來醫院清理傷口的時候那叫一個鮮血淋漓,害得唐宇自個兒都忍不住吐了兩次。


    “唐總,醫院裏還有不少記者蹲守!”


    唐宇在結束了短暫的視頻會議之後一聽還有記者在跟在身後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這些人幹嘛不去警署門口蹲著?跟著我幹什麽?”


    助理被他吼得不敢說話了,內心道,還不是因為你那個寶貝大女兒亂說話了,那位唐二小姐也是個少根筋的,居然大張旗鼓地將唐諾並非唐家血脈的消息公諸於眾。


    現在好了,比顧言雨潑硫酸的真相更讓人感興趣的豪門內幕被挖出來了,再加上早上一大早,作為曾經的家主的唐京親口承認了這件事,像蓋棺定論似得給了大家一個答案。


    媒體們自然是不敢去追唐京,所以將注意力都擱在唐宇這邊來了,硬生生把一樁跟唐家沒有任何關係的故意傷人案件扯破成了一出豪門恩怨。


    “你回家給我好生看著唐栩,把她的手機和電腦都給沒收了,也不能讓她出門,不準她再胡說八道!”


    唐宇交代妻子南顏夫人,南顏夫人應了聲,看他情緒激動,忙安撫他幾句,“船到橋頭自然直,你不要著急,大哥還在呢!“


    唐宇一聽這句話瞬間撿回了主心骨似得,是啊,他哥還在呢!


    天塌下來也有唐京撐著!


    ……


    “什麽?”


    尹夫人才從警署回來就看到了唐京在媒體麵前接受采訪的視頻,若不是早有心理準備,此刻聽到這個消息恐怕是震驚得要命。


    “果然啊!”


    她的震驚轉變成了冷嘲。


    顧言溪還真是他的種!


    她都還沒有來得及去做dna檢驗,唐京就先一步將這個真相給公諸於眾。


    難怪在荊城,她第一次見顧言溪的時候就覺得這個女孩兒特別討厭,仿佛是生來跟她相克,不管是那張臉,還是她那說話的語氣,以及那骨子裏的執拗,從頭到腳,沒有一處讓她喜歡的。


    還真是……


    有的人注定一輩子是敵人,連帶著他的後輩也是!


    尹夫人一路沉默著回了尹家焦山莊園,尹唐兩家婚禮鬧出來的事情導致了尹家莊園外有不少媒體記者蹲點,這些人不分晝夜地守在圍牆外麵,恐怕莊園裏麵誰說話大聲了一些都很有可能會被這些人拿去當個頭條賣了。


    “老爺子不管了?”


    尹夫人問慕亦庭。


    慕亦庭,“老爺子病了!”病了嘛,就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尹夫人:“……”這叫什麽?有事兒就當成了縮頭烏龜,連帝都警署這種跑腿的事情都落在了她頭上。


    而她那個大哥尹東旭聽說被單獨叫去了警署,回來之後就一直冷著一張臉,也不知道警署那邊的人跟他說了什麽,一晚上不見,人感覺都老了好幾歲。


    “有人說唐家人騙婚,弄了個冒牌貨來聯姻!”慕亦庭語氣平緩地陳述事實。


    尹夫人一聽冷嗤一聲,“騙婚?尹沐天也不怕被打臉?誰特麽最先動了歪腦筋?”


    慕時年還沒死,這兩人就攪在了一起,長了眼睛的人都知道這是大房在趁機奪權,連個聯姻對象都要苦心積慮地搶。


    結果呢,運氣不太好,搶了個山寨貨!


    如今,這個山寨貨自己屁股沒擦幹淨還殃及了尹家。


    隻能說,動歪腦筋的人一不小心踢到了鐵板上,不自認倒黴還想借機推卸責任,說出這樣的話也不嫌丟人!


    “尹東旭灰頭土臉地縮回來,想來也是不敢跟唐家叫板,他若是敢,我倒是很想看看,他是怎麽去踹一腳唐京那塊大鐵板?”


    尹瑤說著嘲笑一聲,“不自量力!”


    說完,她想到了什麽,眉心微微一蹙,“亦庭,時域呢?回來了嗎?”


    早間,陸雲深親自過來,以探病為由去見了尹老爺子,走的時候還順帶把她兒子給帶走了,說是帶出去透透氣。


    想來四樓房間那堵新砌的牆確實把新鮮空氣給隔絕完了!


    慕亦庭如實答,“時域還沒有回來,不過,應該也快了吧!”


    尹夫人神色微變,“打個電話給陸雲深,讓他給我把人全須全尾地送回來!”


    慕亦庭:“……”


    最近尹夫人似乎對這個小兒子看管得太嚴了!


    ……


    “你確定?”


    車廂內,陸雲深差點掀翻了手裏的水杯,一臉震驚地看著旁邊坐著的人。


    為了支開陸肖和陸小四,慕時域坐了一回難伺候的二世祖,要喝咖啡,要現磨的。


    他們的車從醫院出來後途徑一個商場,陸小四不得不下車去買現磨咖啡,陸肖怕這逗比跟慕時域在一起待久了也成了個路癡,萬一人走丟了他還得去貼張尋人啟事,隻好一起陪著去了。


    也就是趁著車裏隻有兩個人的時候,慕時域才說出了自己要說的話。


    陸雲深當即瞠目結舌,緊接著他從頭頂的擋風板上取下了一個小巧的筆記本,一口咬著筆頭擰開了筆蓋,看向慕時域。


    “什麽時候的事情?具體時間?當時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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