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諾抱住了唐夫人,一聲“媽”喊的既激動又楚楚可憐。


    在場大多數的人都覺得這一幕很平常,一個突然沒了未婚夫的女兒跑到母親麵前來委屈地掉眼淚,母女兩人抱在一起的畫麵讓太多的人都心裏泛了酸,之前還覺得唐家大小姐不檢點的人此刻心裏也有了一絲的鬆動。


    唉,這個世界本來就對女人沒那麽寬容,何必那麽苛刻呢?人都死了難不成還要人守寡不成?


    更何況誰說得準到底是誰對誰錯呢?總不能因為是訂了婚就得在一棵樹上吊死吧?


    隻能說唐家大小姐這運氣不太好而已。


    然就在周邊人都在感慨唐家小姐命運多舛時,陸肖忍不住低聲調笑了一句,“這人都還沒埋呢,綠帽子就來了一大頂!哦,我覺得二哥的墓碑上怕是要綠上一大片了!”


    陸雲深聞言瞥了他一眼,唇瓣動了動,無聲道,給我閉嘴!


    陸肖聲音本來就低,混在一片人聲中聽到的人很少,也就他周邊的幾個人聽見了,偏偏這幾個人都是這一個小團體的。


    殷璃卻難得得朝他打了個眼色,表示了支持,下一秒想到了什麽,目光倏然一轉轉向了麵無表情的言溪。


    言溪自從進了靈堂大廳後注意力都在那座水晶棺墩上了,周邊人說了什麽她都渾不在意,今天她來這裏,目標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明確,她隻是來看慕時年的,跟這裏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關係,所以,周邊發生了什麽,她都不在意。


    不過盡管如此,陸肖因為說了這句話還是引得了幾個人的強烈不滿。


    首先是他個陸雲深,瞪了他一眼之後,慕時域也毫不客氣地踹了他一腳,而後秦晉之將他一把拉了過去,低聲說話時,陸肖那齜牙咧嘴的表情裏滿是痛苦。


    殷璃發現,秦晉之是直接揪了他的耳朵。


    陸肖果不其然是這群人之中的團欺!


    就算是想懟唐諾和尹沐天,也不該拉著慕時年和言溪一起,不知道有句話叫觸景生情?萬一把顧言溪惹哭了怎麽得了?


    好在言溪的關注點一直都不在這邊,以至於唐家‘母女’兩人擁抱時,唐京拿出手巾遞過去,不動聲色地將唐諾的手給挪開,他低頭低聲說話,說了什麽別人也沒聽到,倒是將妻子護在懷裏又跟女兒說話的樣子像極了在兩邊安撫。


    唯有唐諾在接過手巾擦眼淚時聽到了唐京說的話。


    適可而止!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將唐諾內心的希冀和故作姿態的一番哭鬧給徹底打回了原形,她擦著眼淚,看著麵前的唐夫人隱隱發抖的手,被唐京護在懷裏時看她的眼神是那麽的陌生,毫不掩飾的排斥。


    唐諾知道,若不是因為有唐京在這裏,唐夫人剛才在她抱過去的時候就強行將她推開了,因為她肢體的反應騙不了人。


    她四肢僵硬,從頭到腳都充斥著排斥和厭惡。


    “爸,我知道了!”


    唐諾擦拭掉眼淚,臉上帶著微笑,唐京在聽到她的一聲“爸”眉心微微蹙了蹙,沒應聲,隻淡聲道,“你去忙吧!”


    說著便護著唐夫人去了一旁。


    旁人隻道是唐京在安慰女兒,唯有一直在關注他們一家的殷璃趁機拽住了秦晉之的衣袖,低聲道,“你看到剛才唐夫人的反應沒有?”


    秦晉之,“看到了!”


    唐夫人好像很排斥唐諾,而且,還有點害怕的樣子。


    不過這都是唐家的事情,他們也插不了手。


    “言溪!”慕時域看她愣神,有些擔心地看著她,心裏疑惑,怎麽看言溪的神情不對勁?


    說起來,如果不是陸雲深跟他說這遺體是他們決定放火燒了的,恐怕他今天還會像前天那樣恨不得將在場的尹家人都給殺光了給他哥陪葬。


    今天的他格外的冷靜,但身邊的言溪卻不同,從她踏進這個靈堂開始,他就察覺到她的神情不對勁了。


    那是一種在極力隱忍中的冷靜。


    慕時域無法理解,他在得知真相後豁然開朗,可言溪怎麽反而看起來還深陷其中呢?


    他喚第一聲沒能讓言溪有反應,便伸手拉了她一下,顧言溪這才有了反應,轉臉看他,墨鏡遮住了那雙眼睛裏的所有情緒,她啞聲,“怎麽了?”


    慕時域,“……”不知道怎麽的,就是感覺,她好像很難過,很難過!


    慕時域正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就聽見有人突然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時域,你過來!”


    喊他的人是從二樓上下來的尹夫人尹瑤,尹瑤今天穿著一身黑青色長袖旗袍,頭發挽著,耳邊別著朵白花,硬是將這一身的素淨穿出了高貴感來。


    尹瑤不是第一次出現在這樣的場合,今天是她兒子出殯,她要撐起整場出殯儀式。


    早間八點,出殯儀式馬上就要開始,陸陸續續進來的人都相繼去吊唁,而靈堂冰棺那邊,尹瑤站在了右邊位置,她旁邊站著的是慕亦庭。


    慕亦庭從人群裏看到了顧言溪,神色有些驚訝,不過很快恢複了平靜。


    慕時域皺眉,看樣子是不大想過去站在那邊,可在場這麽多雙眼睛盯著,他隻好硬著頭皮做了決定,低聲跟言溪說了一句,“我先過去了!”


    言溪木訥地回了他一句,“嗯!”


    慕時域越看越是不對勁,但現在也沒時間讓他多說話,待他越過人群走到冰棺的右邊站好,七叔過來,替他把胸口的白花整理好,“時域少爺,待會得您來端這個靈位!”


    慕時域:“……”雖然他都不知道這個棺材裏躺著的人是誰,可既然走到這一步了,也無所謂了。


    他沒說話,旁邊的尹夫人卻替他回了七叔的話,“多謝七叔提醒!”


    七叔歎了一口氣,拍了拍慕時域的肩膀,把慕時域的不回應當做是傷心過度不予理睬人的表現。


    要知道,這位三少爺在前天遺體抵達尹家的時候是氣急攻心暈過去的,他比在場任何一個人表現地都要真情實意,可不是二房太太那裝模作樣哭一通能表現得出來的。


    七叔剛走,尹夫人便將目光轉投向了身邊的人,麵前有人來吊唁,她收回目光後對著對方微微鞠躬表示感謝,聲音卻輕輕飄了過來。


    “怎麽?讓你站在這裏還不樂意?既然這樣,那你去把顧言溪叫過來吧,我倒覺得,她若是站在這裏臉上的表情可要比你悲情得多!”


    慕時域怒而不語,轉臉盯著她,看她輕車熟路地對著來人微微鞠躬道謝,眯了眯眼,待人離開後,他突然道,“你敢!”


    尹夫人唇角微微一抿,似笑非笑,“時域,跟你媽我說這樣的話,你是想讓我今天在這裏撕了顧言溪嗎?”


    “你……”


    “尹夫人!”站在尹瑤左邊的慕亦庭靜靜出聲。


    尹瑤瞥他一眼,“怎麽?你也有話要說?”


    慕亦庭麵色沉靜,低聲,“老爺子正在朝您這邊看!”


    尹夫人今天的情緒不對勁,他是察覺出來了,一刻鍾之前,他看上樓去通報的傭人下來,神色慌張,他便攔下低聲問了幾句,得知尹夫人好像心情不好。


    至於是為什麽?嗬,慕亦庭將目光投向了站在不遠處的唐氏夫婦。


    跟這兩人有關吧!


    尹夫人:“……哼!”


    將這對暗鬥不休的母子穩住之後,慕亦庭接觸到慕時域看過來的目光,唇角微微上揚,被慕時域冷眼一瞪,心道,夾在中間還真是吃力不討好。


    他隻是不希望這兩人鬥起來會牽扯到別人,比如,那邊站著的顧言溪。


    從顧言溪來帝都後他便沒再見到她了,前段時間他聽到了一些消息,說她失蹤了,消息是封鎖了的,他自然有他獲取消息的途徑。


    如今看到她全須全尾地出現在這裏,看來也是一切安好。


    慕亦庭朝顧言溪那邊看過去,發現顧言溪的目光卻至始至終都沒看他一眼,不禁苦笑一聲,他身後便是慕時年的棺墩,可哪怕棺墩裏的人已經灰飛煙滅了,但她顧言溪的眼睛裏卻依然容不下別的男人。


    “老爺!唐先生和唐夫人過來了!”


    七叔走到休息廳這邊,這邊是宴客區,吊唁了的客人都會來這邊臨時休息,唐京是最先帶著夫人過來的。


    因為他沒去吊唁,直接帶著夫人來了這邊休息。


    唐諾卻沒有跟在他們後麵,而是跟尹家小輩們站在了一起,時不時去幫幫忙,但誰能動不動使喚她呢?


    唐栩也來了,她瘸了的腿總算是好了,不過暫時不能穿高跟鞋,跟著父親唐宇過來的,尹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作為女婿的唐宇本就該來。


    而唐栩也找了機會蹭到了唐諾身邊,外人看來兩姐妹關係親密正在低聲說著什麽,可隻有唐諾知道,唐栩是來讓她堵心的。


    “今天真是天降紅雨了,居然能在這裏碰上大伯和大伯母,他們真的是為了你來的尹家啊?天啊,姐姐,他們不會是來替你收拾爛攤子的吧?”


    “嘖嘖,你跟尹家大少緋聞滿天飛,這訂婚又不是結婚,死了個慕時年總不至於還要你守寡三年再嫁,所以啊,我看今天大伯和大伯母也是豁出一張老臉過來了,唉,丟臉啊!”


    唐諾不動聲色,“唐栩,管不住你那張賤嘴不妨用針縫起來!”


    唐栩怒目而視,你才賤。


    唐諾卻看都不看她一眼,“看見那邊站著的尹夫人沒有?你怎麽不敢去她麵前叫囂一下,看她這次是拆了你的腿還是拆了你的腦袋!”


    唐栩:“……”後脊背一陣涼涼的,她自從受傷後在病床躺了一個月,一條腿差點瘸掉,如今是一聽到尹夫人的名字就心裏發悚。


    她之前心高氣傲跑去荊城去見了這個五姑姑,沒想到回程的路上就遭遇了車禍。


    這怕是跟這個五姑姑脫不了幹係。


    可是偏偏又查不到任何的證據。


    如今再見麵,她就慫了。


    她以後絕對要離那個女人遠一點!


    然而身邊的唐諾卻突然沒說話了,唐栩心裏正憋著一口氣,轉臉看她神色有異,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隻看到那邊的範圍有些廣,人也多,就是不知道她看到了誰,臉色突然這麽難看?


    “怎麽?姐姐,看到誰了?”


    唐諾胸口氣息不順,尤其是在看到那邊人群之中有個讓她這段時間睡覺都睡不好的人。


    顧言溪!


    顧言溪居然也來了!


    她站在那邊,戴著墨鏡,穿的衣服都給周邊的人一樣,若不是她剛才眼尖,怕是都認不出來是她。


    顧言溪來了,所以……所以,今天唐京和他的夫人,不是為了她來的,而是,而是……


    唐諾內心受到的打擊在此刻如同一記重錘狠狠敲打在了她的心頭上,使得她突然有些站不穩。


    早在她知道了顧言溪的身世跟她有著千絲萬縷的牽扯後,她便想過了會有這樣的一天,她出現,會剝奪掉她的所有。


    她的父母,她的家族,她的高貴,她的前途,她的未來……


    所有的一切,她都留不得!


    唐諾臉色變了,咬著唇才沒讓自己當場崩潰,眼看著顧言溪跟在慕時年的那群兄弟朋友中前去悼唁,她垂著的手拽得緊緊的,指甲摳著掌心鑽心的疼。


    然而唐諾的臉色卻又變了,轉為一絲莫名其妙地笑。


    是啊,因為她想到了,那個死了的男人可是顧言溪的。


    哈哈哈!這叫什麽?報應不爽!


    “唐栩,還不去給客人準備茶點!”


    唐栩突然被點名,冷哼一聲,“你怎麽不去?”


    唐諾,“你別忘了,這裏可是你外祖父的家裏,來的都是些貴客,傭人們送茶怠慢了他們的身份,你就不想去討討你外公的歡心?”


    唐栩雖然很討厭唐諾,可不得不說,唐諾說的話確實有道理,因為她發現,原本站在她身後的尹家小輩都走開了。


    尤其是三房那兩個龍鳳胎,直接去了廚房那邊,看起來是被七叔叫過去,正在那邊說著什麽。


    唐栩也不是好表現,隻是畢竟母親過世,父親給她娶了後媽,若是想在唐家立足還得依仗外公家,所以,潛意識裏她是想得到外公庇護的。


    怕什麽慕時年能得到外公的喜歡,她就不能?


    被唐諾這麽一激,她也轉身去了那邊,乖巧地問七叔,“七叔,有需要我幫忙的嗎?”


    七叔叫來那對龍鳳胎是想讓他們幫忙照顧一下休息廳那邊的客人,畢竟,人太多,傭人顧及不及,而且來人個個身份貴重,若是讓傭人來招呼,顯得尹家太不懂分寸。


    好在尹家小輩也多,便將人叫過來把任務分配了下去。


    “唐小姐,您的腿……”七叔剛才之所以沒叫她是擔心她的腿傷。


    唐栩動了動左腿,“七叔你看,我沒事了,我可以幫忙的!”


    “那可要麻煩您了!”七叔正愁人少,便給唐栩指了個方向,“那邊那幾個人你應該認識一些,那些都是時年少爺的兄弟朋友,很多都是從荊城那邊過來的……”


    唐栩確實認得幾個,殷璃,秦晉之她也見過,陸家的也認識,就是還有那麽幾個人看著麵生,不過沒關係,一般這種招呼人的事情隻需要認識其中一個就行了。


    而且在這種場合裏,隻要認識的那個人稍微給點麵子就不會讓主人家臉上過不去。


    唐栩去了廚房那邊,從傭人手裏接過了托盤,上麵是泡好的茶水和糕點,準備親自送去那邊。


    “我也來幫忙吧!”身後,唐栩被唐諾突然開口給下了一跳,轉臉,表情不悅,“你來幹什麽?”


    唐諾,“多一個人幫忙不好嗎?”


    唐栩,“……”端著托盤快一步走開,決定眼不見為淨。


    唐諾端起了另外一個托盤,若無其事地問了一句,“這裏麵的水,都是新燒的?”


    女傭,“是啊,現燒的,唐小姐您小心一些,別燙著!”泡茶不是新燒的水難不成還要用隔夜的水?這話好奇怪!


    不過這泡茶的水溫也是有考究的!


    唐諾沒說什麽,端著托盤離開,那邊唐栩已經走到了圓形沙發那邊,蹲下身放下了托盤,跟陸肖說上了話。


    坐在言溪身邊的唐棠看陸肖自來熟地侃天侃地,不解道,“你說一個人該是在怎樣的環境下練就一張這樣的嘴呢?”


    言溪,“……”


    唐棠其實就是想聽她開口說說話,隨便說什麽都可以,隻要她肯開口說話,就說明她心情沒有特別糟糕。


    奈何她不開口,唐棠心裏著急,眼神求助殷璃,你說話啊?


    殷璃表情無語,說什麽?


    此時正好唐栩過來了,礙於顏麵總要說些什麽,好在這邊有陸肖那貨填補了秦晉之和陸雲深兩個啞巴,不至於顯得冷清。


    “咦,陸公子,這兩位是……”唐栩給每人都倒了茶送到麵前,最後的兩杯是給言溪和唐棠的,不過她不認識這兩人,便想著陸肖能代為引薦一下。


    陸肖嗬嗬兩聲,看看唐棠,又看看言溪,剛要說話,唐栩端著手裏的茶杯也正要遞送過去,身後卻被人重重一撞。


    有人“啊”的一聲在她身後跌倒,並撞在了她身上,而她手裏端著的茶杯一脫手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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