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舒秦忙請他們進來:“他在裏麵打電話。”


    顧飛宇望望舒秦身後,有點不好意思:“你們沒休息吧,白天在醫院說話不方便,這麽晚了沒打招呼就過來,舒小妹妹千萬別見怪。”


    舒秦麵色緋紅,答得卻很自然:“我也才剛到,禹明正想跟你們打電話。”


    朱雯擰著眉頭:“禹明真放棄出國名額了?”


    舒秦到廚房去倒水,因為說來話長,沉吟著未作答,禹明打完電話從裏頭出來,看到顧飛宇和朱雯,有些意外:“你們怎麽來了。”


    顧飛宇直接開罵:“你小子是不是瘋了。”


    朱雯瞪著禹明:“禹明,青年後備人才兩年才選出來三個,多少人眼紅這個名額,要是你不去,知道會輪到誰嗎,林景洋!”


    禹明坐到沙發上:“組團來罵我來了?”


    顧飛宇說:“不罵你罵誰,林景洋和你們科的老章這會估計在開慶功宴呢。你濟仁出來的,不知道青年後備人才這指標有多給力?以後競聘主任,刨除那些亂七八糟的關係,這可是最客觀直接的指標。錯過了這一屆,你能保證自己兩年後一定再次進前三甲?”


    朱雯:“而且下午我給科教科打了電話,老吳說試點可以推遲到後年,我雖然不懂你們麻醉科的業務,但也知道如果今年william來中國,你們科業務重點完全可以先放到濟仁四個附屬醫院。”


    顧飛宇說:“是啊,國字號中了,中美合作也談妥了,現在無非是卡在中美合作能否跟基層掛鉤上麵,但就算這次掛不了鉤,往後也會有機會,你就這麽心急,連兩年都等不了?”


    “兩年以後沒有項目資金,等不了。”


    顧飛宇和朱雯啞然。


    舒秦從廚房出來,發現客廳氛圍不太對勁,禹明態度淡然,顧飛宇和朱雯卻瞪著禹明,兩人都很激動,然而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她端著水走過去,將水杯放到顧飛宇和朱雯麵前,然後挨著禹明坐下。


    顧飛宇似乎想起了什麽,神色有點古怪,再開口時氣焰有所收斂:“行啊,我現在就想知道,就算你想去試點,你能去得上嗎,你是正高還是副高啊?”


    禹明將手機擱到茶幾上:“我是項目負責人。”


    顧飛宇滿肚子話又憋回去了。


    朱雯:“你們科人事馬上要有大變動,羅主任這麽信重你,舍得放你走?”


    禹明說:“舒秦給你們倒了水,先喝一口再戰行嗎。”


    顧飛宇不好拂舒秦的麵子,端起了杯子:“謝謝舒小妹。”


    朱雯本就有點渴了,一口子喝了幾大口,這才說:“麻醉科是不是這周末要搞心髒麻醉學習班?這幾天我在手術室,經常聽到你們科學生說什麽‘任務任務’的,你們科這麽忙,工作怎麽交接。”


    “心髒麻醉學習班全交給曹教授和吳教授了,等剩下的手續辦完,這兩天就能走了。”


    朱雯和顧飛宇互望一眼,安排得如此周到,看來打定主意要走了。


    舒秦從頭到尾沒插言,這時候心裏想,曹教授業務能力和職稱夠了,資曆卻依然差章副主任一大截。


    心髒麻醉學習班是個極佳的學術平台,前期羅主任已經安排了曹教授和吳教授在學習班上講課,如果再借此機會替曹教授爭取到組委的名額,到正式競聘時,曹教授就有了一份與章副主任抗衡的學術資本。


    顧飛宇沒再執意要打消禹明的念頭:“所以去哪試點?”


    舒秦替禹明說:“清平縣人民醫院。”她還沒來得及百度地圖,隻知道那地方離本市約有七八個小時的車程。


    顧飛宇:“那不是我們醫院點對點的扶貧單位嗎。”


    朱雯說:“可不是,去年有台胎盤植入的產婦,他們醫院領導擔心產婦大出血,連夜弄車把產婦送到我們醫院來了,上半年搞質量管理,我跟我們主任去過這家醫院,你們猜怎麽著,他們門診連‘胎心監護儀’的數量都沒達標。胎心監護儀是什麽,我們產科醫生手裏的槍!當場我們主任就氣得給他門診質量打了零分。”


    她喝了口水接著說:“禹明,我知道你早就做了基層癌痛就診現狀評估,但我必須提醒你,清平縣的條件比你想得還要糟。”


    禹明看她:“就因為條件差才去試點,如果連清平縣都能試點成功,後麵想做全省乃至全國範圍的基層癌痛病房示範模型,會容易得多。”


    顧飛宇還是有些鬱悶:“你小子就是野心大,還記得我爸常說那句話嗎,在我們臨床,第一步做成了並不代表什麽,因為離一百步之間起碼還有一個光年的距離。而且你走這三個月,舒小妹怎麽辦。”


    舒秦看禹明一眼,知道他嘴上不說,骨子裏極在乎這幾個朋友,為了替禹明爭取他們的支持,笑:“顧師兄,禹明下鄉才三個月,我該幹嘛幹嘛唄。”


    朱雯:“顧飛宇,你可少操點這個心吧,禹明早想到你前頭去了。”


    舒秦循著朱雯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新手機上,微微一愣。


    顧飛宇也看見了:“給舒小妹買手機有什麽用,你不如問問舒小妹,她是願意你這個人留下陪著她,還是手機陪著她。”


    禹明:“你今天晚上來幹嗎來了,搗亂來了?”


    舒秦看氣氛輕鬆了許多,笑眯眯地說:“我去廚房切點水果。”


    禹明怕她切到手,起身:“我來吧。”


    顧飛宇怪叫:“我不吃,我怕水果咬到手。”


    禹明:“不吃滾啊。”


    舒秦留在原位,問朱雯:“朱師姐,那邊宿舍條件怎麽樣。”


    朱雯擺擺手:“我們一共隻待兩天,自費住了縣城賓館,沒去他們醫院宿舍,不過光看他們門診大樓的設施也知道,他們宿舍條件絕不可能好。”


    顧飛宇說:“舒小妹,你別擔心這個,初中的時候禹明在我們學校打架全校第一,憑這小子的體質,就算把他扔到條件再差的地方,他也凍不死熱不壞。”


    “禹明以前很喜歡打架?”


    “反正高中以前都是這樣,以前學校貼吧全是他的照片,那幫小女生可迷他了。”


    舒秦很自然地往下追問:“盧教授是禹明初中畢業那年去世的,禹明是因為這件事變了麽。”


    顧飛宇和朱雯一愕,彼此相顧無言,好在這時候禹明從廚房出來,一邊走一邊接電話,把果盤放到茶幾上,說:“我得去趟羅主任家。”


    朱雯和顧飛宇忙說:“我們也回去了。”


    舒秦送他們到門口,禹明對她說:“等我回來一起收拾東西。”


    舒秦點點頭,他們走了之後,她到主臥大衣櫃找出行李箱,清平縣離本市不算太遠,氣候與此地相差無幾,眼看仲秋了,從鞋到襪都要細心做準備。


    舒秦將禹明的衣服放了一部分到行李裏,整理的過程中,她有意留心各個角落,然而一圈找下來,既沒發現禹明小時候的照片,也沒看見盧教授的照片。


    收拾了一半,十一點多了,禹明還沒回來。


    舒秦到衛生間洗了澡,出來到床上抱著筆記,一邊看書,一邊等他。


    沒多久困了起來,舒秦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她睡眠質量極佳,隻要困意來了,幾乎倒頭就睡。


    這次因為惦記著禹明,她睡得並不踏實,半夢半醒間,有人在身邊躺了下來,這人身上有著她熟悉的氣息,一來便從後麵抱著她,舒秦感受著脖頸間灼熱的呼吸,勉強睜了睜眼,他像是怕吵醒她,接下來沒再擾她,整晚將她摟在懷裏。


    消息傳得很快,第二天舒秦跟禹明到了科裏,一來就看見辦公室幾個學生都在議論這件事。看禹明來了,立即噤聲。


    開完早會,吳教授點名讓學生們去研究生辦送學習班的資料,舒秦也在其中。


    送完東西回來,電梯裏兩三個本院職工在說話,有人進來他們本來要吞聲,再看不過是幾個學生,他們也沒在意,抱著胳膊繼續議論:“都說禹明是下一任麻醉科的接班人,假如他這次不去美國,後麵的事怎麽說。”


    “他們科還有個林景洋嗎,臨床科室競爭有多激烈你不是不知道,要是一個去美國,一個去基層,差距會不會就這麽拉大了。”


    “懸,看這次中層幹部競聘什麽結果吧。”


    舒秦聽得眉頭蹙起,等那兩個人出了電梯,吳墨低聲說:“太複雜了,早就聽說曆年濟仁的青年後備人才都會出點狀況,禹總這麽牛逼,居然也沒破了這魔咒。”


    “這跟魔咒有什麽關係,有人的地方就有腥風血雨,尤其是濟仁這麽牛逼的平台,隻要涉及到前途問題,換誰都會拚命爭取。”


    “話說薑還是老的辣,章副主任真是掐準了禹總的命脈,林景洋出了頭,章副主任也算給自己留了一步棋,這次的事真是始料未及,你們說,這算是禹總的事業低穀嗎……”


    說話間電梯到了,門一開,林景洋站在外麵,盛一南驚得差點咬住自己的舌頭,其他人也都靜默下來。


    林景洋白大褂裏穿件淺灰襯衣,衣領處則係著寶藍色領帶,溫文爾雅,風度翩翩。


    他在學生麵前從不擺架子,抬頭看到他們,友好地笑了笑,等他們出來,進了電梯。


    舒秦點點頭,掃一眼林景洋手裏的個人履曆表,抱著東西進了科室。


    林景洋坐電梯下了樓,出國背景表馬上要交了,事關青年後備人才的名額,交給誰都不放心,他決定上午親自去一趟校本部。


    他向來人緣好,整個濟仁係統,從上到下,幾乎沒有對他印象不好的。大廳裏碰到好些同事,聽到風聲的,紛紛跟他道喜。


    他維持著微笑,步子邁得又大又快,出來站到門診大廳的台階上,抬目遠眺。


    天空碧藍如洗,隨風送來一陣清香,一切都是秋天該有的樣子。


    院牆外麵種了幾株金桂,到了這季節,滿樹金色的花瓣早該燦然盛開。


    第一次來一院見習時就在那了,幾年了還是如此。


    然後他視線一低,看見禹明站在停車場,禹明的身邊是科教科的吳主任和負責下鄉的醫務科的某同事,說了幾句話,禹明便往一輛黑色的車走去。


    他認出那是禹明的車,方向上來看,禹明應該是要去落實下鄉的事。


    林景洋慢慢下台階,截然不同的兩個方向,也許從此會衍生出不同的人生軌跡。


    他該堅定一點,就算有些非議,時間也會衝淡一切,以後他的人生履曆上,隻會記載他曾獲得過的殊榮。


    他遲緩地走了幾步,目光落在履曆表上,秋陽的照耀下,照片白花花的有些反光,室內那麽清晰的五官,這一刻變得模糊。


    表格上方,是濟仁的八字校訓。


    他越看越覺得刺目,下一瞬便挪開目光,抬頭看向剛才的方向,禹明開車離開了原位,他淡淡轉過頭,下了台階,朝另一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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