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計


    賀蘭家的船距離洛河橋並不遠, 寇璿站在甲板上, 遠遠看著橋上兩個模糊的人影。


    賀蘭哲拿著件大氅從艙內走出來, 為她披上:“阿璿, 外麵冷, 你小心身子。”


    寇璿依然目不斜視的看著橋上。


    賀蘭哲也隨她看了一眼:“瞧見了麽, 他已不是當年那個對你言聽計從的小孩子了。”


    寇璿無所謂地道:“我將他給氣著了, 他也隻能以這種途徑抗爭一下,連在我麵前說聲重話都不敢,足見我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他不是不敢, 是重情重義。”賀蘭哲勸她,“見好就收吧,念著你從前養他的恩情, 他往後定會幫扶咱們家, 沒必要非得將阿茵……”


    “你懂什麽?”寇璿睨他一眼,“我不能明著與他相認, 不結個親, 找個理由, 你往後怎麽打著他的旗號?他不是別的官兒, 他可是惡名震天下的錦衣衛指揮使,這親一結, 北六省商會往後還不是你說的算?”


    “阿璿, 我們賀蘭家用不著幫扶, 偏居一隅安穩做個小生意足夠了。若遇大事,再求他幫忙就行。”賀蘭哲不懂她哪來那麽大野心, “而且,我怕還沒得好處,先得罪了楚尚書。”


    寇璿冷笑道:“我弟弟又不是真的入贅,以他的權勢,除了聖上誰不得看他臉色?洛王身為皇室中人,不也一樣說殺就殺?楚尚書再厲害,還能管得了女婿納妾?”


    “那我心疼我女兒……”


    “放心,他娶的那位夫人常年養在深閨裏,不是阿茵的對手。”


    放完祈天燈,寇凜攬著楚謠臨橋賞景,說起明日出發前往福建的事兒:“咱們下揚州,再經浙江入福建吧?”


    楚謠被他哄的開心,自然他說什麽都好:“你想去一趟台州?”


    寇凜感慨道:“雖說英雄不問出身,但也想嚐試問一問自己的來處,不然總覺得這人生缺了點什麽。”


    楚謠不想潑他冷水:“可你也說了,姐姐似乎有意瞞你,說你們祖籍台州指不定是假的。甚至連你姐弟的姓都是假的。”


    “姓寇絕對假不了。”這一處,寇凜極為篤定,“先帝在位時天災人禍不斷,大梁已有崩壞之兆,但真正天下大亂,是以先帝駕崩、淮王謀反開始拉開序幕,在此之前,往來出入某些城市,依然是需要路引的。而淮王謀反時,我已兩三歲,姐姐有路引,我看不懂路引裏寫了些什麽,但名字那處寫的是‘寇’字。”


    後來世道越來越亂,路引逐漸沒用,百姓大量遷移,也不入戶籍,到處是失蹤人口。


    又說了會兒話,段小江上來小聲道:“大人,賀蘭夫人想請夫人上船一見。”


    寇凜直接拒絕:“就說夫人吹風久了身體不適,我們準備回去了。”


    楚謠朝著河麵上的船樓掃了幾眼,看樣子小江也知道此事,便沒有遮掩:“她是你姐姐,躲得了一時,總不能一輩子不見。”


    寇凜沉著臉,楚謠這性子,即使受委屈也都憋在心裏。何況還是他姐姐,為了不使他為難,一定會無底線的忍耐。


    楚謠笑著道:“沒事的,說些我不愛聽的,我不聽就是,還能吃了我不成?”


    “可你總會聽進心裏去,我雖不想承認,但我姐姐她現在有些……小人得誌的感覺,仗著有我這個靠山,誰都不放在眼裏去了。”寇凜見她拿定了主意,也不再攔她,攬著她下橋,低聲道,“隻記著一點,欠她之人是我,不是你。”


    “恩。”楚謠點頭。


    ……


    寇凜陪著她先上了條小船,等小船至河中央時,棄小船上了賀蘭府的大船。


    賀蘭哲在正廳裏招待寇凜,楚謠則隨寇璿去了花廳。


    寇璿讓出主位來給楚謠,但楚謠卻坐去了左側。


    寇璿也沒去主位,隻在她身邊坐下。


    離得近了些,楚謠嗅到她身上有著濃鬱的蘇和香味兒。蘇和香有提神醒腦的作用,一般隻混在其他香料中,單獨拿來當熏香的貴婦人極少。


    這味道,令她忍不住想起了另一個人……


    屏退了侍女之後,寇璿笑著道:“我弟弟雖是入贅,但聽他之意,這入贅不過是個儀式,弟妹還是我寇家的媳婦。”


    楚謠乖巧頷首:“那是自然。”


    “我們姐弟倆父母雙亡,人說長姐如母,我得替我寇家送個禮物給新婦。”寇璿摘下手腕上的鐲子遞給楚謠,“弟妹乃是尚書千金,莫要嫌棄才是。”


    楚謠並不推辭,直接將這鐲子收下。


    她對珠寶首飾之類了解並不多,但見這鐲子種水飽滿,顏色鮮豔亮麗,必定價值連城。寇璿肯拿出來送給自己,肯定也不是因為看重自己。


    戴在手腕上之後,垂目欣賞了許久,楚謠笑著道:“哪裏會嫌棄,姐姐贈的是份大禮,即使在京城,我也沒見幾家夫人戴過。”


    寇璿謙虛道:“弟妹說笑了,京中遍地權貴,怕是看不上這類凡品才不戴。”


    “哪裏會。”楚謠坐姿優雅,輕聲細語,“明年開春去參加瓊花琳琅宴,戴著姐姐送的鐲子,定會出盡風頭。”


    寇璿隨口道:“弟妹雖不曾從家中嫁出去,但也是出閣,這相親的瓊花宴是去不了了。”


    楚謠稍稍一怔,若有所思:“我險些忘記了。”


    靜了一瞬,寇璿打量著她:“瞧瞧,哪怕穿著男子的寬鬆長衫,依然遮不住這好身段,弟妹果真是難得一見的絕色,難怪將這麽多男人勾的連魂都沒了。”


    這話聽著是誇讚,但入了楚謠耳中,別是一番滋味。


    寇璿見她不語,自顧自地道:“我也聽說,弟妹幼年喪母,因為左腿殘疾,平素都不怎麽出門。令尊沒續弦也沒妾室,你連個姐妹也沒有?”


    楚謠終於點頭:“是的。”


    寇璿惋惜:“似弟妹這般蜜罐裏泡大的世家小姐,多半不諳世事,天真懵懂,阿凜選擇入贅,怕也是認為你這朵嬌貴的牡丹,離了家會水土不服吧。”


    楚謠微微垂眼,她能感覺到,寇璿似乎對她頗有敵意。


    她在心裏估揣著,寇璿年長寇凜將近二十歲,說是姐姐,其實和母親差不多,見“兒子”竟然入贅,所以才敵視她?


    楚謠忍著,不與她計較。


    彩雲易散,人心易變,可不管她如今變成什麽模樣,沒有她就沒有寇凜,這是不能抹殺的事實。


    楚謠想,寇璿央著賀蘭哲尋人,若尋回來的弟弟是個落魄之人,她一定對他疼愛有加,但誰也想不到……


    寇凜念著她的恩情,楚謠同樣念著。先前就一直想著,若是找到她,一定要好生報答。


    豈料寇璿得寸進尺:“咱們都是女人,說起來,我那弟弟正值壯年,又是悍將,體格非尋常人可比,弟妹這嬌弱的身子骨,可受得住?”


    楚謠何曾與人直接討論這些,硬著頭皮道:“還好。”


    寇璿又歎了口氣:“弟妹,姐姐是過來人,這女人啊,隻憑美貌是留不住男人的……”


    她後麵說的一長串,楚謠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無非是說她若長久令丈夫得不到滿足,夫妻失和是遲早的事兒,不如早作打算。


    這個打算,自然是為夫納妾來減輕“負擔”。


    楚謠微微皺眉,寇凜說的沒錯,寇璿的確有些“小人得誌”,這樣下去,賀蘭家在外做事將不知節製,遲早連累寇凜。


    “險些忘記,姐姐送了禮,我卻尚未敬茶。”楚謠打斷了她,順手倒了杯茶。


    撐著椅子起身時,她腳下一軟,癱倒在地上,茶水潑了自己一身。


    “弟妹小心些。”寇璿忙去攙扶。


    楚謠不理會她,並不起身,低頭清理著身上的茶葉:“姐姐,你說我若是現在叫喊一聲,夫君進來瞧見這一幕,他會怎麽想?”


    寇璿微愕,收起笑容,冷笑道:“這種小手段,阿凜豈會看不出來?”


    楚謠倏然抬頭,收起先前的軟弱,笑容更冷:“手段大小不重要,重要的是天時地利人和。”


    這就變臉了?寇璿有意思的看她一眼:“你想說什麽?”


    楚謠慢慢道:“我想說一隻兔子受傷,旁邊站著的狼即使什麽也沒做,一樣會被扣上惡人的帽子。如今我在夫君眼裏,就是這樣一隻小白兔,姐姐從前也是,但現在不是了。你看,夫君一直不願帶我來見你,不就是怕你會欺負我麽?”


    寇璿眯起眼睛,她倒是小瞧了這千金小姐:“好啊,那你將他喊進來,我倒看看他能怎麽著。吃著我的奶長大,我也想看他會不會忘恩負義。”


    楚謠卻自己站起身來,撫掉身上的茶葉,重新落座,端的是一派高貴,好笑道:“我和姐姐鬥什麽,我指的是賀蘭茵,若給我夫君做妾,我保證她在我手下活不到明年今日。”


    “你憑什麽?”寇璿忽地笑了,“就憑你這點陰謀詭計?”


    “唯有勢均力敵,或是敵強我弱時,才會使用到陰謀算計,你們……也配?”楚謠學著寇凜平素取笑敵手時嘖嘖嘴的模樣,“你何時見過虎狼與狡兔鬥計?即使狡兔三窟,也無非是在虎狼爪下戰戰兢兢求個生存罷了。”


    寇璿轉頭冷冷看她:“虧我弟弟說你溫柔嫻靜,世間少有,他從沒見過你這般盛氣淩人的模樣吧?”


    “盛氣淩人?”楚謠微勾唇角,“那是姐姐在商戶之家待久了,見識淺了,我不過實話實說。”


    “你……!”


    “我山東楚氏曆經幾朝數百年,聲名顯赫。我父親貴為太子太傅、吏部尚書,清流之表率,門生遍朝野。我舅舅戰時曾任山西總兵,如今掌管著京畿重地三大營,是聖上心中下一任中軍大都督的不二人選。再說我二叔父任職陝西布政使,三叔父則是湖廣左參政,還有族中其他一些叔伯父、堂表兄、姑丈姨丈的,全散在各省各部身居要職,混的最差的也是個從五品的知州。”


    楚謠摩挲著手腕上的鐲子,語氣淡淡若清風,“我楚家是買不起這麽昂貴的鐲子,可想讓人跪著獻上自己的家傳寶易如反掌。你區區一個商戶婦人,哪裏來的膽子,竟敢來得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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