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輛價值千萬加的豪車排成一條線行了一路,沿途是港城黃昏時分的光景,逐漸增多的閃爍霓虹和萬家燈火讓城市色彩繽紛。


    居中間的一台是寶藍色勞斯萊斯幻影,馳衝難得的坐了一回司機席,副駕駛位是馳淵,後排的女人就是兩兄弟的一切。所以,這樣的安排馳家老大很滿意,上車之後手執念珠閉目養神,麵容沉寂如朗月清風。


    “大嫂,這條街叫寧安路,沿途有許多古玩店和茶館,我爸爸老向一直夢想著退休以後到這裏來遛八哥,看茶館裏的老大爺下象棋。其實,他就一臭棋簍子,我八歲的時候就可以將他的軍了!”向二小姐貼著玻璃窗,手指外麵複古的旗幌如數家珍,她的家“鬱園”離這裏不過十來分鍾的腳程。


    “寧安路?”馳燕晚的思緒在記憶模糊裏搜尋,但如梭往事都是灰色的,沒有陽光和希望。她看著女孩子朝氣蓬勃的一張小臉,假設過往的歲月如果有這樣一個妙人,會不會快樂許多。


    “……這是昌明街!”向佑打開車窗朝外麵打太極拳的老頭喚了一聲:“蔡阿公,我阿婆在隔壁廣場陪何大爺跳肚皮舞呢,您快過去管管吧!”


    老頭子衝著唯恐天下不亂的人耍了一招白鶴亮翅:“臭丫頭,盡胡說!”語氣裏都是喜愛:“記得常回來看阿公!”


    “哎!”向二小姐朝廣場裏一眾老頭老太太直招手,他們也笑嘻嘻的同她道別。“呐!燕晚嫂子,你喜歡吃什麽?火鍋、中餐、麻辣燙、燒烤、養生湯……呃,燒烤、麻辣燙還是算了吧!”她簡直難以想象馳衝和馳淵兩兄弟坐在大排檔裏擼串兒會是怎樣的場景。看馳家老大的模樣,潔癖好像不輕,會不會學《古惑仔》裏的烏鴉哥,看到小蒼蠅,上座就掀桌?


    素來說話不喜歡超過四個字、不喜歡拿主意、不喜歡做選擇題的女人望著外麵匆忙歸家的人群,低聲道:“養生湯……對寶寶好!”


    聞言,馳家老大的嘴角揚起輕微的弧度。燕晚喜歡向佑,這很好!


    女孩子高高興興的掰著手指頭對她說:“嫂子,養生湯也分很多種,除了天上飛的、水裏遊的,我都吃……我不挑嘴!”


    “雞鴨鵝算哪一類?狗和豬也會鳧水……你和小兔子有仇?”長發美人開口說了有生以來最長的一段順口溜。


    女孩朝她做了個鬼臉:“我喜歡吃驢肉火燒!”


    馳衝把著方向盤,從後視鏡看著妻子陽光明媚的麵容,寵溺一笑:“囡囡,讓大嫂休息一下!”


    “喔!”乖巧聽話的人兒旋即收笑閉嘴,學著馳淵的模樣一本正經的閉目養神起來。車裏統共四個人,有三個都是內斂性子,向佑不說話,寬敞的空間裏頓時安靜下來,連輕淺的呼吸聲都能聽見,卻獨獨沒有生氣,怪別扭的。


    五分鍾以後,馳家老大緩緩睜開雙眼,悠然道:“向佑,你去過哥倫比亞嗎?”過幾日,馳家的私人飛機會到港城接人,他願意帶小姑娘到家裏坐坐,陪陪妻子。她太靜了,靜得仿佛忽視了一切存在,包括自己!


    向二小姐根本沒有克製力,聽到人搭腔,立馬接話:“沒有呀!好玩嗎?”


    “波哥大、卡塔赫納要塞、加勒比海都不錯!”馳淵的聲音就像一曲蘇格蘭風笛,悠揚寧靜,藏著山巒大海。


    “加勒比海盜?”向佑高興極了:“老公,我能和燕晚嫂子他們過去玩幾個月嗎?我保證不闖禍……”


    幾個月?馳衝蹙眉。


    眼見丈夫沒答自己的話,向二小姐有些小失落。但隨即轉移了話題,把那點情緒全都藏了起來:“燕晚嫂子!”女孩子起身跪坐在沙發上,小心翼翼把頭湊過去跟人說悄悄話:“大哥真的信佛教?那他吃肉不?”


    “囡囡,把安全帶係上!”馳衝不容商量的發話了。


    以為丈夫責備自己擾了別人,向佑悻悻的“喔”了一聲。


    馳燕晚見女孩子的表情垮塌下去,難得挪了挪屁股,湊到她麵前,小聲回:“那些都是騙人的,他信阿修羅!”


    阿修羅是佛國六道眾之一,它非神、非鬼、非人,有神的威力神通,卻沒有神的善行,有鬼的惡性,卻又有人的七情六欲。非天,非同類,非端正!


    另一邊,馳淵側頭看一眼自家兄弟,閉目唱了句佛:“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


    馳衝自然知道這是《妙色王求法偈》裏的佛語,後麵還有兩句“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因為心有所愛,就會產生憂愁,擔心她不能長久為自己所有,不能永遠陪伴自己,所以會產生恐懼之心。“大哥,若離於愛者,又會怎樣?”


    馳淵手下劃撥念珠的動作戛然而止,沉默片刻,悠然續道:“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樂!”


    ……


    一頓家宴,在三個性子非常沉悶的特殊人類帶動下,異常安靜。向佑怕擾了同為佛係的馳家大哥大嫂惹丈夫不高興,也沒敢多吱聲。期間,馳衝幾次給她夾菜,女孩子都禮貌地道了謝,名媛閨秀的風範拿得很夠。


    瓦罐煨的竹蓀雞湯佐以墨魚調鮮,又濃又香,但是向佑的胃口仍舊不大好,喝了幾湯匙就擱了,男人蹙了蹙眉。


    飯局進入中場,馳淵看了倆夫婦一眼,一邊悠然品著“方雲齋”的招牌菜,一邊問自家弟弟:“阿衝,他們在哪兒?”無需點名道姓,大家心照不宣。


    “淺微山馳宅,關在一處有幾日了。”馳衝停箸,非常自然的用濕紙巾為身邊的妻子擦去了左臉頰粘上的小飯粒,清冷道:“原本不想動他們……話太多!”小懲大誡。


    聞言,向佑心驚:竟把假溫玉和詹天關在一處,這些時日她的罪遭得不少吧?


    馳衝的小懲大誡會是什麽下場,馳淵心中門兒清。對於傷害妻子,讓她這些年噩夢連連、憂懼失眠的人,即便自家二弟不動手,恐怕他手中的佛也救不了他們。那串小葉紫檀念珠就擱在右側的位置,離開人氣兒,收了慈悲,泛著冷沁的光。


    “小晚,我讓阿忠陪你回丸仔島馳家祖宅小住幾日,待會兒吃完飯收拾一下就動身!”馳家老大結束了用餐,優雅的將念珠圈在手上,語氣平和,卻不容拒絕。


    仙氣飄飄、獨獨沒有人味兒的女人動作滯了一下,長長的睫毛蒲扇著,藏住了所有情緒,隻有順從。她知道丈夫動手即是血雨腥風,她沒辦法阻止,也懶得阻止!她不是觀世音菩薩、西方如來佛祖,如果當初沒有這些人,自己怎會經曆那麽多的苦難……馳燕晚低垂著眼簾,驀然看見自己碗裏的飯粒變成血一般的顏色,緋紅耀眼,頭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其實,與那些身體上的零碎痛楚相比,遇上馳淵,才是她生命裏無法掙脫的最大劫數!因為,對待傷害她身體的人,自己可以一笑置之。而對於馳淵,她永遠做不到像對待旁人一樣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她的冷漠,在丈夫那裏根本不管用。既然如此,她慢慢學會了習慣,習慣他,習慣他給的一切,習慣兩人的生活……


    “燕晚嫂子,我陪你回祖宅吧!”向佑眼見對麵的人兒臉色有些發白,很是擔憂:“最近周叔在丸仔島幫著打理水上生意,我也想去看看他。”


    聞言,馳淵微微一笑。這個丫頭雖然年歲尚幼,卻非常善良懂事,值得自家兄弟如此珍愛。


    這一次,馳衝沒有反對。的確,再沒人比囡囡更適合給馳燕晚作伴了!“段飛,你陪著夫人回祖宅,替我看著她!”男人如是吩咐年輕的手下。待會兒淺微山馳宅即將發生的事……並不適合馳家的女人們茶餘飯後觀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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