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七日上午10時,天陰,風起。


    坐落在大旻山以南的‘鬆園’,穿著質樸、麵容肅穆的男女老少三三兩兩的結伴穿梭於蒼鬆荒塚之間,一束黃菊、幾杯濁酒,寄托著對親人、朋友、伴侶的哀思。


    當戴著墨鏡、一身腱子肉的青年手提著菊籃,步履沉重地邁向‘鬆園’最清幽的一處安息地時,已經有人早早的坐在大理石碑前冰涼的台階上,正對著亡者自言自語的說著什麽。


    “二爺!”段飛取下了墨鏡,用目光詢問著身邊的主人,卻換來一個禁言的無聲動作。


    身著一襲黑色西服、麵容儒雅清雋的馳家家主沉默著在原地矗立了片刻,瞳仁中的溫度驟降,隻剩一片冰涼的暗色。他燃了一支煙,靜靜地看著不遠處滿臉落拓色、胡茬泛青,頭發花白而淩亂的男人蜷縮著身體,好似一隻被人拋棄的狗崽,憔悴而可憐的坐在風口處獨自懺悔、哀悼,用最虔誠、最悲戚的姿態……


    段飛淩厲的雙眼目光炯炯地注視著那不過兩年時間,卻從風華正茂蒼老成如不惑之齡的男子,心中歎息一聲:如果換作旁的人,或許看到這一幕,會心軟、會放手。但其中絕不包括睚眥必報、冷厲無情的馳家家主!他會讓所有傷害過自己親人的宵小,死無葬身之地,永世不得翻身。


    煙燃盡了。馳家家主邁著沉穩的步伐走向安放著溫重山骨灰的石墓前,端端正正奉花、鞠躬,一絲不苟。而後,靜靜地打量了黑白照片上老人慈祥的麵容片刻,轉身離去。


    “等一等!”雖然怕得發抖,但終究忍不住出聲叫停的席楠楓,嗓音沙啞而略顯蒼老,他強撐著骨瘦如柴的身體站起來,雙目頹然的看著那漸漸離去的黑色背影,麵頰蒼白、唇色全無:“馳衝,你到底想怎麽樣?”他顫聲質問著,毫無底氣。


    馳家家主停駐了向前的步伐,雙手放在褲袋裏,側臉線條鋒利而冷硬,出口的話語切割人心:“我要你——陪葬!”短短五字,道盡恨意和不可逆轉的結局。


    “這不公平!”席楠楓顫巍巍地向前疾走幾步,佝僂的身子早已不再有兩年前的挺拔玉立。他伸出手拉住那個給自己帶來無邊黑暗,卻足以隻手遮天的男人,眼中醞釀著憤怒、畏懼和絕望的情緒:“師傅的死不過是場意外,你卻要把它強加在我身上……馳衝,你公平一點,好不好?”


    隻是下一刻,他額頭的位置恰好與黑洞洞的槍口相對,那股濃烈的火藥味和冰涼的觸覺,快而狠地截斷了他激動的情緒,讓人一瞬間萎靡了下來。年輕的保鏢殺氣凜冽,手中的格洛克g26已上膛。


    “意外?”單薄的鏡片柔和了戾氣深重的男人,他用眼神示意身邊人放下槍。而後低頭看一眼胳膊上那雙青筋曝露,滿是針眼的手,唇角微微勾起,聲音不疾不徐:“即使是意外,你也要死。”


    霸道如斯,毫不講理。


    聞言,席楠楓絕望地看著男人身後投下的一片黑暗,隻覺得從身冷到心,再也感受不到一點希望和光明。他慢慢的放開祈求憐憫的手,單薄的肩膀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般抽動著:“為什麽?”他抬頭問天:“為什麽有的人,生來就是天之驕子,可以擁有一切?財富、名利、家世、容貌、天賦和女人。而有的人,不管如何努力,都隻能做任人踐踏、任人擺布的螻蟻?毫無尊嚴。”


    馳家家主說:“這是你的命!”


    “我不信命!”男人聲音忽然拔高。他緋紅著雙眼,握緊了拳頭,頭微微擺動著,情緒已累積到崩潰邊緣:“從三歲起我就跟著師傅玩牌九、擲骰、聽盅、撲克……為了練出一副好身體,我每天早上4點就會起床,拚命的挑水、跑步,做最苦、最累的活,數十年如一日,從不間斷。”


    馳家家主麵色不變的站在原地,一言未發。


    席楠楓聲音沙啞的問他:“你知道三九寒天在河水裏泡著,身體像針紮一樣的感受嗎?你知道夏日酷暑,坐在日頭下,一待就是3個小時的感受嗎?你知道,為了一個夢想努力了三十年,卻敵不過別人隻用短短一年時光就超過了自己,被奪去身邊一切的感受嗎?”


    馳家家主說得無情:“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哈!”席楠楓嗤笑著,在男人身邊來回晃蕩:“馳家不過是用收養小玉的恩情,換了師傅對你傾囊相授。這些齷齪手段,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馳家家主回頭,眼神清冷而不屑的看著麵前已近崩潰邊緣的男人:“那又怎樣?”四個字,作為對他感慨命運的回答。


    ——從此隻有眼前路,沒有身後身,回頭無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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