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謙表情平靜,無甚異常,隻淡淡道:“我配型不成功。”


    沈婠看向主治醫生。


    後者點了點頭,然後將一個密封文件袋遞給她:“這是你的。”


    沈婠抬手接過,不緊張,也不局促,仿佛任何結果都在她可承受範圍內。


    “……配型成功。”


    沈謙瞳孔一縮,表情沉重。


    主治醫生站在旁邊不動聲色,實則心裏暗暗鬆了口氣:“恭喜,沈先生有救了。那麽接下來就是一些針對性的術前體檢……”


    不等對方把話說完,沈謙拽著沈婠出了辦公室,往偏僻的安全樓梯走。


    這次,沈婠沒有反抗,甚至主動跟上男人的腳步,頗有幾分順從。


    “不能捐。”沈謙把她堵在拐角,一字一頓。


    “原因。”沈婠看著他,眼底有種近乎殘忍的冷靜。


    頓時,煩躁驟起:“我說不能就不能!”


    “沒有肝源,爸會死,你確定不讓我捐?”


    男人一默。


    就在沈婠以為他陷入兩難,無法抉擇的時候,沈謙忽然抬頭,眼裏湧現出一種她看不懂的複雜與深沉。


    他說,“我確定。”


    饒是沈婠內心強大,也不由一愕。


    “怎麽,很意外?”


    她皺眉。


    “爸得的是肝癌,不是普通肝病,即使換肝,也不能保證痊愈。”


    “換了還有希望,不換隻有等死。”沈婠一針見血。


    “用一個正常人的健康去博癌症病人一絲渺茫的希望,你認為劃算嗎?”


    沈婠挑眉:“血緣親情不能用劃算與否來衡量。”


    這話從她嘴裏說出來,沈婠自己都被惡心到了。


    男人嘴角一抽,眼裏閃過嘲諷:“董事會上奪權篡位的時候,怎麽不提血緣?在家和爸爭鋒相對,罵他不是東西的時候,怎麽不談親情?現在嘴皮子倒是動得快,可你覺得我會信?”


    “那萬一,”沈婠頓住,微微笑開,“我良心發現呢?”


    沈謙抬手一咚,四目相對,彼此都看見各自眼底凝結的淡漠與冰涼。


    他咧了咧嘴,湊到女人耳邊:“承認吧,我們是同一類人。”


    自私,無情,涼薄,為了在乎的人和事可以辜負全世界,不惜傷害任何人。


    沈婠:“你在擔心我。”


    用的是陳述句,眼神透出幾分犀利。


    僅僅一句話,便戳破他所有偽裝。


    男人狠狠一怔,“你既然知道,為什麽還要一意孤行?”


    沈婠無言,別開視線。


    “聽話,不要捐。”


    “你沒聽見公司上上下下是怎麽說我的?”


    沈謙:“我來解決。”


    “你忍心眼睜睜看爸去死?”


    沈謙:“我會找到合適的肝源。”


    “沒聽醫生說,拖一天就多一天危險。”


    “那就多!又能怎樣?!”說到最後,他近乎咆哮出聲,“那是癌症,再多的肝也治不好!”


    沈婠垂眸,仿佛陷入沉思。


    男人也意識到自己失態,迅速收斂起外露的暴躁:“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同意,但憑我對你的了解,拒絕才是該有的表現。不管因為什麽,都不要拿身體和健康開玩笑。”


    捐肝的確不會死人,但手術會讓肌體元氣大傷。


    “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她忽然開口。


    “什麽是我?”


    “配型成功的人。”


    沈謙:“……”


    沈婠:“你會答應,對嗎?”


    答案並不難猜,當初也是在病房,沈春江第一次提出要他們捐肝的時候,沈謙就沒有試圖拒絕。


    “我們不一樣。”他咬著牙,克製且隱忍。


    “哪裏不一樣?”淡笑追問。


    “你真的想聽?”男人漆黑的瞳孔泛起幽邃暗光,隱隱透出一抹希冀。


    沈婠目光微閃,那一刻,她似乎猜到了什麽,卻下意識避開:“不用了。至於捐肝,我會慎重考慮。”


    說完,拂落他的手臂,錯身而過,徑直離開。


    沈謙站在原地,後背微佝,眼底浮現一抹自嘲。


    “因為,隻有我捐了,你才不用捐……”


    輕輕的呢喃飄散在空中,直至再不可聞。


    ……


    沈婠所謂的“慎重考慮”不過是緩兵之計,當她出現在病房,站定沈春江麵前的時候——


    “配型結果出來了,我滿足捐肝條件。”


    沈春江老眼一亮。


    “不過,”沈婠笑了笑,話鋒陡轉,“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您這條命也並非分文不值。”


    “什麽意思?”


    “我可以配合做手術,捐出一部分的肝,作為交換我要老爺子手裏的股份。”


    “你瘋了?!”沈春江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就像在看化作人形的妖魔鬼怪。


    不,妖魔鬼怪都沒她這麽貪!


    沈婠:“你要命,我要利,很公平,不是嗎?”


    “你這個不孝女,這個時候還要跟我談條件?你還有沒有良心?!”沈春江失望又憤怒地看著她。


    可惜,這樣的眼神對沈婠來說沒有任何殺傷力。


    “如果我不孝,那你連交換的機會都沒有。”


    “其次,生意隨時隨地都能談,這不是您教我的?對於一個合格的商人來說,一件再小不過的事也能轉化為他們賺錢的商機。”


    “最後,商人不需要良心,因為——無奸不商。”


    易地而處,換作沈婠有求於他,沈春江同樣不會顧及父女情分,手下留情,甚至比她更狠、更貪!


    所以,當局麵變成“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的時候,誰都不會心軟。


    “沈婠,你這是要逼我去死嗎?!”


    “這是哪裏的話?”目光平靜,唇畔還浮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就算我想,可老爺子手裏的股份我也拿不到啊!”


    “這就要看您的本事了,見股,我就交肝,否則一切免談。至於,您是光明正大拿到股份,還是坑蒙拐騙取得成功,都不在我考慮範圍之內。”


    “你!”


    “都說人的潛力無窮,尤其在性命攸關的時刻。我相信,您一定會有辦法。”


    沈春江氣得渾身打顫。


    他後悔了,當初怎麽就招了這麽個報應回家?


    不僅克得他病魔纏身,竟還妄想掏空整個集團。


    “早知道……”氣喘如牛,胸膛劇烈起伏,原本蒼白的麵色也因憤怒而染上薄紅:“早知道就不該讓你生出來!”


    沒有傷心落淚,也沒有心痛如絞,女人那雙黑泠泠的眼睛依舊平靜,連一絲輕微波動都沒有。


    都說男人鐵石心腸,女人狠起來,也不遑多讓。


    “該說的,我已經說了,剩下的您可以慢慢考慮,命還是股,可別猶豫太久。畢竟,時間不等人,病情一天一個樣,誰知道過段時間又會怎麽惡化?”


    說完,走得不要太幹脆。


    “沈婠,你給我站住!”


    理他才怪。


    “你給我回來……”


    哐!


    病房門合上,也隔絕了沈春江歇斯底裏的喊叫。


    匆匆趕來的沈謙以為她拒絕了,頓時長舒口氣。


    ……


    出了醫院,苗苗已經在車上等候多時。


    沈婠坐到副駕駛,係好安全帶,“準備一份股權轉讓協議。”


    苗苗一頓:“大概什麽時候要?”


    “明天。”


    眼珠一轉,“能知道甲乙雙方的姓名嗎?”


    “乙方是我,甲方空出來。”


    “明達的股?”


    “嗯。”


    苗苗眼前一亮,招財進寶了。


    至於這股怎麽來的,她雖然好奇,卻沒開口多問。


    “現在去哪兒?”


    沈婠:“回公司,上班。”


    “……哦。”女強人本強了。


    沈春江果然沒讓沈婠失望,第二天就打電話過來——


    “你說的,我同意了。”那咬牙切齒的語氣,就跟扒了他身上幾斤肉似的。


    沈婠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腳下的車水馬龍,也不知想到什麽,忽然輕聲一笑:“您倒是下了血本。”


    認為她一定會死在手術台上,所以才敢下這麽大的賭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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