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紫幽先是在儲物間找出一盒燙傷藥膏,又翻出一打繃帶,簡單安撫了母親後,才又回到了武清臥室門前。


    抬手剛要敲門,才發現房門隻是虛虛掩著。


    望著那道細細的門縫,許紫幽的心忽然就漏跳了半拍。


    他的眉梢不自覺的跳了跳,抬手在門板前略略遲疑了一下,終是輕輕敲響了房門。


    “小白嫂···”他剛開口喚了半句,又想起武清之前叫他直呼自己名字的話,便又中途改了口,“武···武清,我拿藥來了。”


    頓了片刻後,虛掩的門扇後終於傳來一個疲弱輕細的女聲,“好···”


    那聲音沙啞,疲弱無力,仿佛睡熟之人無意識的低語呢喃。


    “武清?”許紫幽有些擔心,“武清你沒事吧?”


    裏麵再沒有任何聲音回應他。


    許紫幽緊緊攥了下拳,終於推開房門。


    屋中靜寂一片,隨著視線的移動,他終於看到了武清的樣子。


    她躺在床上,麵向著門口的方向側著身,雙眼輕闔,眉心微擰,似乎睡得很不安穩。


    而那條受了傷的手臂垂在床邊沿上,似乎是怕自己睡著時不小心碰到傷口。


    許紫幽不覺有些心疼。


    她應該是累到極致了,才會連傷口都等不及處理就一頭睡過去。


    這樣想著,許紫幽腳步輕輕的走進屋,來到武清床前時,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


    她光潔的額頭手感微涼,許紫幽這才鬆了口氣。


    一抬眼,他雙眼中的瞳仁忽然狠狠一縮。


    她伸出的手臂圓潤白皙,皮膚細嫩,本是一處再賞心悅目不過的風景,卻由於幾道猙獰可怖的傷口,變成了讓人揪心的地方。


    許紫幽本想叫醒她,再開始為她上藥包紮,但是看著她熟睡的容顏,他實在不忍心再驚動她。


    更何況柳如意現在還在外麵刺探情報,一旦有了溫克林那邊的消息,那他們也就將迎來另一場惡戰。


    “武清,你忍著些,我幫你上藥。”他的聲音很輕,很柔,像是哄嬰孩兒睡覺一般,帶著溫暖的情緒。


    出乎意料的是,武清皺了皺眉,竟然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嗯。”


    許紫幽詫異抬頭,在望向武清時,才發現她睡顏安詳沉靜,分明還在熟睡,沒有半點蘇醒的跡象。


    許紫幽不覺自嘲一笑,這才伸出手小心的托起她的手臂。


    她的手腕纖細白嫩,溫暖柔軟,令從未接近過女孩子的許紫幽一時晃了神。


    可是在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後,他又狠狠皺了下眉,他不能接受自己對與小白哥哥確認了戀人關係的女子動半點心思。


    這樣他會狠狠的鄙視自己的。


    勉強將心神安定下來,許紫幽才托著武清的手臂,小心翼翼的開始上起藥來。


    他盡量輕慢的用浸了酒精的紗布擦拭她的傷處,她的手臂胡然僵了一下,許紫幽立時停住動作,大氣都不敢出的抬眼望向武清。


    睡夢中的她卻隻是皺了皺眉,雙目依然闔閉,沒有半點蘇醒的跡象。


    許紫幽呼了口氣,才繼續為她處理傷口。


    屋子很靜,卻靜得有些燥熱,等到他將消毒,上藥,包紮等一係列動作全部昨晚,後背的襯衫已經徹底被汗水打濕。


    許紫幽將武清的手臂輕輕放下,輕手輕腳的將剩下的藥品工具紗布收拾好,才站起身,打算離開。


    走出兩步後,他忽然止了步。


    他知道他不應該停留,可是他就是鬼使神差的停了步,拎著藥箱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他終是忍住了想要回頭再往她一眼的衝動,抬步走出了屋子。


    他一出院子,就看到了坐在院中石桌上的母親。


    轉身關好門後,許紫幽兩步來到母親近前,“娘,您怎麽沒在屋歇會?”他將藥箱放在桌上,側身坐在母親近前的石凳上。


    “紫幽,武清小姐睡下了?”


    “嗯,她這幾天也是太累了。”許紫幽微笑著回答。


    許母歎了口氣,“她還是個小姑娘,卻跟著你們跑前跑後的衝鋒陷陣,不容易呐。”


    說著,許母皺了皺眉,又對許紫幽說道:“女子再要強,也不比你們男人經得住摔打,記住,不能看人家能幹,就凡事都任著人家衝在前麵。男子漢該有的擔當一定要有,凡事都多照看人家姑娘,記住了麽?”


    許紫幽赧然一笑,抬手抓了抓頭發,“母親放心,兒子記住了。”


    “紫幽,你們這幾天可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許母凝眉望著許紫幽。


    許母說著,灰白色的瞳仁微微轉動,側耳傾聽。


    雖然看不見麵前的兒子,卻還是在努力分辨著他的情緒。


    “啊?”許紫幽顯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武清與他們的做局和進入幫派的身份,他們沒有敢對許母透露半分。


    就是今天武清的被擄,也沒敢告訴許母。


    可是現在對上自己母親清明的目光,許紫幽忽然生出了一種錯覺。


    他的母親已經在不知不覺洞悉了他們麵臨的危險,以及時勢的艱難。


    她也許猜不出具體的內情,可是對於他們的情緒狀態,卻摸得一清二楚。


    在短暫的怔愣後,他有些心虛的側過頭,轉開了視線,“娘您多想了,我們沒什麽要故意瞞您的,不過都是在外麵討生活的事,不值當說的。”


    許母輕輕的歎了一口氣,抬手摸索著向前。


    許紫幽見了立刻遞上自己的手,叫母親攥在手中。


    “為娘的這樣問你,沒別的意思,隻是有一句話想提醒你。”


    “嗯,”許紫幽點點頭,“您說,兒子一定聽著。”


    “如今不必以前,既然你進了警察局,現在事情又鬧得這樣大了,說別的也是沒有用。紫幽長大了,想要幹什麽,怎麽幹,都有自己的想法,為娘的也不會幹涉你。隻是你要記住一條,別的都是虛的,無論任何時候,都不能把自己的性命不當回事。不要遇到點挫折,就把自己放棄了。隻要留得青山在就不愁沒柴燒。這個世上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


    聽著母親極為克製的諄諄教導,許紫幽的眼眶不覺都酸熱一片。


    他緊緊回握著母親的手,又羞又愧的說道:“娘,兒子不孝,這麽大了還叫您擔心,還跟著逃難···”


    說到後麵,許紫幽已經有些哽咽了。


    許母微笑著搖搖頭,拍了拍兒子的手背,“紫幽長大了,是個男子漢了,男子漢就要有擔當。你哥哥鬱白是凡事都要衝在前麵的性子,你呢,生來就細致謹慎,這很好。


    隻是你哥哥家裏就隻剩下一個人,你們兄弟兩個在一起時,你需得要勸勸他,萬事都不能把自己豁出去。有他在,他的家就在,沒他了,什麽都是虛的了。”


    許紫幽重重點頭,“母親放心,兒子一定記著。”


    許母緩緩站起身,“為娘的雖然老了,可是也明白事理,有什麽事該做,你就去做,不用擔心娘,娘能一個人把你拉扯大,就能照顧好自己,什麽時候,都不要把娘當成你的負累,記住了麽?”


    許紫幽也跟著站起身,攙著母親望臥房的方向走去,“兒子都記住了,娘您先回屋休息吧。”


    許母又拍了拍兒子的手,笑著說道:“好了,你也好好休息吧,我看今天起,你們的事呀,隻能是一天比一天忙,一天比一天辛苦。”


    “兒子能照顧好自己的,娘您別擔心。”許紫幽笑著安慰母親。


    在把母親送回房間後,許紫幽走到院中石桌前,他拎起藥箱,抬頭望了望四圍牆頭。


    一種莫名的憂懼忽然襲上心頭。


    就是這些牆頭,柳如意與他翻過,戴鬱白翻過,幫會裏的那個什麽老龍頭、黃先生也出入過。


    還有今天那個玄而又玄,神鬼莫測的慧聰道長也進出自由。


    最令人膽寒的是,溫克林手下的職業殺手也翻過,更在他和柳如意的眼皮子底下直接擄走了武清。


    如今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性都疲累不堪的在這裏休息,他又如何能夠放心安枕?


    想到這裏,許紫幽轉身將藥箱放進儲物間,又從廚房拿了水和幹糧,走到武清臥房與母親臥房中間位置的一個隱蔽牆角,搬了個小馬紮俯身坐下,一麵補充著體力,一麵警惕的監察著周遭環境。


    他絕對不會再叫他重視的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擄走!


    這一坐,就是整整一夜。


    水喝完了,幹糧也吃完了,許紫幽就抬頭看天。


    此時正是夜深人熟睡,萬籟俱靜的時候。


    許紫幽坐得實在有些乏累了,就用手肘戳在膝蓋上,雙手托腮,托著腮,睜著兩隻大眼睛一霎不霎的望著繁星滿天的夜空。


    星星真的很亮很璀璨,就像是無數細碎的鑽石,鑲嵌在靜謐幽藍的夜空之中,熠熠閃爍。


    夜真的很靜,靜得空氣中的浮塵都懸浮著凝結在了他的眼前。


    看得許紫幽的心也慢慢清明了起來。


    他本來最喜歡坐在房頂看天,但是現在他隻能蹲守在最陰暗的牆角,心情也與之前全然不同。


    雖然沒有在房頂上俯瞰俯瞰街巷,仰望蒼穹時的愜意,卻多了一種踏實厚重的責任感。


    許紫幽望著漫天的繁星,目光忽然霎了霎。


    他不自覺的抬起一隻手,輕輕的按在了自己的胸前,按住了自己的心髒。


    他忽然想起之前和武清一起坐在房頂觀星的那一晚。


    他忽然覺得,隻在那一瞬間,自己就已經對她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又或許,不單單是那個瞬間。


    早在郊外的那個午後,當他坐著警車,第一眼看到那個穿著藍色小禮服,站在道路中央,朝他揮動著雙手時;


    當他上前詢問,她有條不紊的說出案件情況;


    當他送給她的燒餅被梁心蠻橫撇在地上,而她卻當成個寶貝似的固執的拾起來小心的裝好時,他就對她動了心。


    算起來,他與她相識,還在小白哥哥之前···


    當這個魔鬼一般的念頭忽然出現在他的腦海中時,許紫幽立時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他苦惱憤恨的抱住自己的頭,逼迫著這個不該有的念頭立刻從自己的大腦中清出去。


    縱使他對武清動了心,那也隻是他的一廂情願而起。


    武清跟小白哥哥明顯是兩情相悅。


    小白哥哥拉著武清的手,兩人臉上都是甜蜜的幸福。


    他隻不過是小白哥哥的弟弟,是武清的朋友而已,這一場感情的競賽,從一開始,他就失了競爭的資格。


    可是為什麽白天的時候,看著小白哥哥與武清甜蜜親昵的時候,他的心沒有這麽痛。


    反而是到了沒人的時候,他的心才開始如割如磨?


    也或許,當時他的心就已經開始碎裂,隻是他故意將注意力轉移,或者說,他逼迫著自己必須轉移。


    畢竟這兩個人,都是他愛的人,想要拚盡一切去維護,去保護的人。


    隻是一旦他的注意力空閑了下來,心髒割裂的痛感就一波波的傳來。


    痛得他幾乎不能承受。


    按在胸前的那隻手不覺收緊,緊攥成拳。


    可是除了讓自己更痛,他什麽也改變不了。


    最終,一點的晶瑩水滴悄然墜地,他低著頭,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他實在難以想象,自己一個七尺男兒,竟然痛得流淚了。


    ······


    武清躺在床上,用力的伸了個懶腰,雖然身上仍是酸痛一片,不過比起之前,已經算是輕鬆太多了。


    前幾天的慈善晚會局,她幾乎一直沒有睡,後麵又中了木老頭的劣質迷幻劑,導致大腦動能和身體機能一片紊亂。


    這一晚,她總算是睡個踏踏實實的好覺了。


    “嘶!”武清忽然皺眉痛呼了一聲。


    她側頭一看,原來是自己一時睡大勁兒了,把手臂上的燒傷都給忘了。


    不過當她目光觸到那一片纏裹得特別工整的紗布時,微微怔了一下。


    她不記得自己有包紮過。


    她目色瞬間一柔,不是她動手,那就是紫幽那小子幫她包的。


    這樣想著,她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抬眼向窗外望去,外麵並沒有完全天亮,隻是蒙蒙的有些泛青。


    武清站起身,走到門口角落裏的臉盆前,從一旁水桶中舀了些清水洗了臉,就推開房門向外走去。


    當她將門扇推開時,心忽然緊了一下。


    雖然她料定了溫克林與梁心兩隊人馬昨夜不會再來偷襲,但是沒有將房門反鎖,還是太大意了。


    不過當她走出房門後,對於這個問題就很快釋然了。


    因為她忽然看到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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