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杜子聽得韓征隻是罰自己三十鞭子,又羞又慚,忙跟上他低聲道:“幹爹,都是兒子不察,才會讓幹娘受了那麽大的驚嚇,且要不是您老人家及時出現,後果不堪設想,您隻罰兒子三十鞭子怎麽夠?求您再罰兒子重一些吧,不然兒子實在難以心安。”


    韓征冷哼道:“本督也不想罰你這麽輕,可你幹娘特地為你求情,說敵暗我明,這事兒怨不得你,也怨不得那幾名緹騎,讓本督千萬從輕發落,回頭見了你幹娘,記得好生給她磕頭道謝。”


    除了施清如求情,也是因為他知道這事兒實在怨不得小杜子,畢竟他自己事先也沒想到,何況小杜子?


    不然他絕不會重重拿起輕輕放下,當然,也是因為眼下他急著去找罪魁禍首!


    韓征坐車很快進了宮,卻沒先去麵聖,也沒去司禮監,而是徑自去了禦馬監,——一個二十四監裏除了司禮監,最重要、權柄最大的衙門,也是在旁人看來,與司禮監明裏暗裏別苗頭的衙門。


    禦馬監的掌印大太監叫黃祿,自然也算得上是皇城裏數得著的人物了,比起韓征來,卻差得遠了,是既沒他年輕好看,也沒他聖眷隆重,更沒他的雷霆手段,可以說在韓征的光芒之下,他這個二十四監裏的第二號大拿,實在當得有些憋屈。


    但哪怕再不如韓征,能做到禦馬監的掌印,也足見黃祿絕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了。


    也因此,禦馬監的人雖然平日裏見了司禮監的人,表麵上都客客氣氣的,心裏卻都是不服司禮監的人的,兩邊的人私下裏不知道,麵兒上也是從來沒有往來,更別提有事沒事彼此串門兒的。


    誰能想到,誰能想到今日司禮監的韓廠公,竟然會忽然就親臨了他們禦馬監呢!


    禦馬監的人一時間都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你看我我看你的,都愕在當場,不知該說什麽做什麽才好了。


    便是隨韓征一路而來的小杜子,也不明白他忽然要來禦馬監,到底是為了什麽,終於忍不住小聲開了口:“幹爹,您這是……”


    韓征卻是充耳不聞,直接看向禦馬監的人,沉聲問道:“你們黃掌印呢,去告訴他,本督來了,要立刻見他!”


    禦馬監的人見他麵沉如水,無形中透著一股迫人的威壓,雖心下不服,麵上卻也不敢表露出絲毫了,忙有幾個太監賠笑著應道:“我們掌印大人在裏邊兒,廠公裏邊兒請。”


    另有幾個太監則飛奔往裏去了。


    韓征卻等不到黃祿出來,徑自已往裏走去,禦馬監的人也不敢攔他,隻得賠笑著在一旁引路兼探話兒,“不知廠公此刻親臨,可有何吩咐,奴才們洗耳恭聽。”


    換來小杜子的哼笑,“你們是什麽東西,也配聽我們督主的吩咐?隻管帶你們的路便是了!”


    都不敢再說了,隻繼續賠笑著引路。


    卻是剛過了兩道穿堂,就見黃祿被簇擁著迎了出來,身上的服製倒是與韓征的一般無二,卻被韓征的玉樹臨風給襯得又老又醜,簡直不能看了。


    黃祿的臉色因此更難看了,“不知韓廠公大駕光臨,咱家真是有失遠迎了,可是皇上有何旨意?還是出什麽大事了,才能有勞韓廠公貴腳臨咱家這賤地兒啊!”


    語氣也十分的不好,唬得兩邊的人都忙忙低下了頭去,惟恐當了現成的出氣筒;又都越發明白為何兩位大拿水火不容了,旁的不說,單隻比外表年紀資曆三樣兒,已足夠黃掌印生氣不平了。


    韓征已撣著衣袖淡笑道:“皇上並無旨意,是本督有要事要當麵請教黃掌印,黃掌印看是去屋裏說,還是就在這裏說?本督倒是都無所謂,就怕黃掌印待會兒後悔。”


    那副漫不經心中無形透著輕慢的樣子,簡直能氣破人的肚皮。


    黃祿手下餘少監見他臉色越發難看了,忙賠笑低聲道:“大人千萬息怒,別跟這小白臉兒一般見識,指不定他什麽時候便觸怒了皇上,有他哭的時候呢!還是屋裏說去吧,省得回頭鬧得那個……不好看。”


    一邊說,一邊覷著黃祿,見他臉色雖仍十分難看,到底什麽都沒說,便知道他是默許了,因忙朝韓征賠笑道:“廠公難得大駕光臨,自然是要屋裏去好生奉茶了,整好兒我們掌印大人昨兒才得了新貢上來的大紅袍,奴才這便給二位沏茶去啊。”


    又殷勤的引了韓征和黃祿進屋,待二人落了座後,才忙帶著一眾服侍之人,卻行退了出去。


    韓征便也沉聲吩咐小杜子,“讓人都遠遠的退開,你守著門口,孫釗來了就直接讓他進來,其他人沒有允許,決不許靠近半步!”


    小杜子見他滿臉的冷肅,忙恭聲應了“是”,也卻行退了出去。


    心裏忍不住有些慌張,瞧幹爹這架勢,待會兒別不會與黃祿打起來吧?


    可到底是為了什麽啊,總不會幹娘今兒驚馬之事,與黃祿有關吧,雖說皇城所有馬匹都歸禦馬監管,當時給幹娘拉車的馬卻是他們自家府上的,與黃祿根本八竿子打不著啊……


    小杜子憂心忡忡的出了門,心下雖沒底兒,執行起韓征的命令來卻是一絲不苟,把門口守得嚴嚴實實,任何人都休想靠近半步。


    卻不知道屋裏根本沒有如他所擔心的那般劍拔弩張,黃祿也早換了一副麵孔,對韓征的稱呼更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少主怎麽會忽然親自過來,不是早就說好了,讓孫釗兩邊傳話兒的嗎?少主這也太冒險了!”


    原來黃祿便是當初韓征與施清如和盤托出他真實身份時,口中的那位‘祿叔’了。


    當年他帶著韓征剛回到宮裏,便趕上宮中巨變,先太子全家盡誅,他為了保住先太子最後一絲血脈,以圖將來,隻能帶著韓征蟄伏了起來。


    所幸熬過了前幾年的艱難,後邊兒的日子便越來越好過了,直到韓征當上了司禮監掌印,黃祿也跟著當上了禦馬監的掌印,如此將來待韓征起事時,便能出其不意,如虎添翼了。


    至於二人素日的不對付,兩監的水火不容,則是他們有意做出來的假象。


    要是讓隆慶帝知道了他們竟是一夥兒的,隻怕連睡覺都不能安生,定要將二人都處置了才能安心;便是讓其他人窺到了二人竟有私交,也絕對是後患無窮。


    自然二人還是水火不容的好。


    於是韓征與黃祿便“水火不容”了這麽幾年,便是連小杜子沈留柳愚幾個他心腹中的心腹都不知道,也就孫釗知道幾分了。


    韓征迎上黃祿恭敬中不乏擔憂與責備的臉,淡聲道:“我為什麽會親自過來,祿叔心裏應當很明白才是,何必還要與我揣著明白裝糊塗。”


    黃祿訝然道:“少主這話是從何說起啊,我真不明白少主為什麽會親自過來,眼下也沒有別人,少主有話不妨直說。”


    韓征聲音更淡了,“既然祿叔非要揣著明白裝糊塗,我就直說了。恭定縣主已是我的妻子,還會是這輩子唯一的妻子,祿叔若對她有何大滿,大可直接告訴我,若真是她錯了,或是做得不好不足,我自會教她改的。實在犯不著使那些下作的陰招算計她、謀害她,也就是今日我及時趕回去,救下了她,有驚無險,否則,這會兒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麽事來,屆時祿叔再來後悔什麽江山大業功虧一簣之類,可就遲了!”


    黃祿仍是滿臉的驚訝,“少主這話是從何說起啊。我雖沒與恭定縣主打過交道,卻也是遠遠見過她的,瞧著又漂亮又利索,還那般的能幹,與少主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我替少主高興欣慰且來不及了,怎麽可能算計謀害她?這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少主可千萬別中了那居心叵測之人的奸計才是……”


    韓征冷冷打斷了他:“祿叔以為你咬死了不承認,事情便隻能就此揭過,一了百了了?孫釗馬上就到了,他若也跟祿叔一樣,咬死了不承認,那他以後也不必跟著我了,就跟著祿叔這個真正的主子吧!”


    頓了頓,繼續冷冷道:“至於祿叔口口聲聲的大業,也請自己去實現吧,恕我不能奉陪了!”


    黃祿聞言,自詡看不出任何破綻的臉色終於一點點的皴裂開來,有了不忿與頹然之色。


    適逢小杜子的聲音自外麵傳進來:“幹爹,孫釗到了。”


    隨即便見孫釗大步走了進來,見韓征與黃祿臉色都是難看至極,心裏已明白了七八分,不敢多話,徑自上前單膝跪下了。


    韓征也不問他,再次看向黃祿冷冷道:“祿叔現下還想與我裝糊塗,還想把我當傻子糊弄麽?”


    黃祿臉色白一陣青一陣的,忽然站了起來,吩咐孫釗道:“你先出去,叫你才進來!”


    孫釗卻沒有依言出去,而是看向了韓征,見韓征冷冷一笑後,到底還是開了口:“你看本督做什麽,莫不是終於想起本督才是你的主子了?出去!”


    如蒙大赦,忙起身快速的退了出去。


    黃祿這才單膝跪到了韓征麵前,沉聲道:“少主,我承認事情是我授意孫釗做的手腳,可我都是為了少主,絕沒有半分私心啊!打一開始知道少主要留人在府裏時,我可曾說過半個‘不’字兒?反倒替少主高興,身邊兒終於能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回去終於能隨時都有熱茶熱飯了,反倒多勸著少主。及至之後少主讓恭定縣主拜了常太醫為師,進了太醫院,我是否一樣沒說過半個‘不’字兒?可誰知道……”


    誰知道那位恭定縣主竟是個萬中無一的攪事兒精,什麽事兒都能讓她遇上,什麽簍子都能捅出來,留下無窮的後患呢?


    黃祿打小兒看著韓征長大,雖為著複仇和大業對他自來嚴厲到近乎苛責,當然,也隨時都恪盡到了自己為人奴的本分,待韓征自來都恭敬有加。


    卻也是不乏真感情的,因為他對先太子便不隻有忠心,還有先太子曾救過他的感恩之心,愛屋及烏之下,他對先太子僅剩的血脈自然也是忠心疼愛之心兩者皆有。


    所以一開始是真盼著他日子能舒坦些,也能有個女人噓寒問暖,讓多年外表風光內裏苦的日子,好歹能得到那麽幾分慰藉。


    甚至韓征要真幸了施清如,他一開始也是樂見其成的。


    他家少主正是龍精虎猛的年紀,卻隻能一直憋著,也太委屈了,要是當初沒有狗皇帝母子居心叵測,他家先主順利登了基,如今他家少主不說是太子,至少也是親王,想要多少女人就能有多少女人,何至於如此委屈自己?


    且黃祿也怕韓征憋的時間長了,給憋壞了,將來不能生兒育女了,那他們這些年的忍辱負重和臥薪嚐膽又算什麽,豈非都白費了?


    至於幸了後就暴露了,他倒不是很擔心,活人的嘴巴管不住,死人的嘴巴卻用不著擔心。


    卻不想,他家少主竟對那女人動了真情,幾次三番都因她而衝動行事,不但惹了不知多少的麻煩與敵人,惹得皇上心裏亦種下了猜忌不豫的種子,此番更是差點兒因為她,連最致命的秘密都暴露了,——叫他如何還能留著那女人,留著害他家少主徹底暴露,多年的忍辱負重都毀於一旦不說,所有人也都要跟著身首異處,萬劫不複麽!


    黃祿梗著脖子道:“我知道少主如今正是情熱之際,肯定是不會允許我動恭定縣主的,哪怕我勸少主幾句,也定會被認為是在進離間的讒言,反惹少主生氣,主奴離心。所以想來想去,惟有出此下策,卻不料竟功虧一簣,但我不後悔,若再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我還會是這麽做。”


    “如今少主既已知道了,我也沒什麽可藏著掖著了,正好趁機勸少主,切莫再兒女情長,務必要以大局為重了。不然先主與眾位主子的冤屈豈非隻能石沉大海,永無昭雪那一日,本該屬於先主一脈的江山,也永無物歸原主那一日了?”


    他如今隻恨老天不開眼,竟讓少主半路察覺到不對,折了回去,恰巧救下了那女人,不然他如今已經成了事,也不必再有後顧之憂了。


    至於將來,他家少主都正位大寶了,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


    而他自己,隻要先主一家能沉冤得雪,隻要少主能重新奪回屬於先主的無上尊榮,能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如今的狗皇帝與太後母子的真麵目,他就是立時死了,也死而無憾了!


    韓征聽黃祿說完,已是麵沉如水,眼裏也蘊著風暴。


    卻終究沒有爆發,隻是緊抿了一會兒嘴角後,冷聲開了口:“你先主和眾位主子的冤屈說到底,與我什麽相幹?我與他們素未謀麵,甚至,他們當中還有直接逼迫、間接害死我母親的凶手,你倒是說說,我憑什麽為他們申冤報仇,憑什麽為了他們,忍辱負重這麽多年,甚至連自己的妻子都要賠上?”


    忽然聽得隆慶帝急召他回宮麵聖時,他雖覺著有些奇怪,隆慶帝那個時辰,不是正該修仙問道,誰都不見的嗎?


    卻也沒多想,隻想著盡快回宮把該辦、該處理的事情都處理完了,不急的就先緩緩,今兒早些回府陪施清如去,送別了丹陽公主,她心情肯定會低落幾日,會蔫兒幾日的。


    還是策馬跑了一段兒,眼看就要進城了,他才意識到了不對,心裏也莫名開始慌張起來。


    遂厲聲逼問起那幾名奉命來請他的心腹緹騎來,幾人卻都不明所以,隻說是孫釗傳令讓他們來請督主的,說是‘皇上急召’,旁的便都不知道了。


    韓征不待緹騎們把話說完,已調轉馬頭,往回飛奔起來,孫釗的確自來對他忠心耿耿,隨時都可以為了他豁出性命,可除了他,並非就沒人能指使動孫釗了,還有一個人,是能指使動他的!


    等他終於趕了回去,看見的卻恰是清如的馬車驚了馬,一路瘋跑,奉他命留下護衛的緹騎根本製服不了馬,也救不了在車裏還不知道被顛成了什麽樣兒的清如的情形。


    韓征的心跳差點兒沒當場停止,飛身便上前,騎在瘋了的馬兒背上,使盡渾身解數馴起馬來。


    總算他最後還是製服了那匹瘋馬,也救下了清如,讓她沒受什麽大的傷害,可萬一,萬一他沒能及時趕到,萬一他沒能救下她,或者已經遲了……他哪怕到了此刻,想到當時的情形都還手心冒汗,背心發涼。


    偏偏黃祿謀害清如的理由還是那般的可笑,‘務必要以大局為重’、‘不然先主與眾位主子的冤屈豈非隻能石沉大海,永無昭雪那一日’,說到底,那些人的冤屈幹他什麽事,黃祿以為他們是他的誰啊!


    黃祿萬沒想到韓征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臉一下子青白交錯,半晌才強笑著道:“少主可真會開玩笑,先主可是您的親父,其他眾位主子,也都是您的骨肉至親,他們的冤屈,自然與您有莫大的關係了。尤其先主還給了您性命,他的冤屈就更與您有莫大的關係了,要不怎麽會有老話兒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呢?”


    頓了頓,“我……奴才知道今日惹少主生氣了,都是奴才的不是,您要打要罵甚至要殺都使得,就是千萬別再說這樣的話兒,便是奴才聽了心裏都難受,何況先主呢,他要是泉下有知,還不定得傷心難過成什麽樣兒呢。他當初是真的不知道您的存在,一旦知道,不是立時便打發奴才天南海北的各處去尋您,讓奴才務必要將您尋回宮中嗎?也就是之後突生大變,不然這些年先主一定會親自教養少主,會加倍補償少主,給少主最好的一切的。”


    黃祿自來便知道韓征對先太子沒什麽感情,就更別說當初東宮的其他人了。


    這倒也可以理解,從來連麵都沒見過的人,要真有多深厚的感情了,才是奇了怪了。


    可他一直以為,就算沒有感情,血緣天性卻是割不斷的,不然怎麽會有“血濃於水”之說,卻不想如今看來,少主何止對東宮其他人沒有血濃於水的天性,竟連對先主也沒有,壓根兒就沒有與他一樣迫切想要為先主一家申冤報仇,奪回一切的心,這可如何是好?


    韓征卻隻是勾唇冷笑,“你先主給了我性命?怎麽著,他是生了我,還是養了我?他不過就隨意播了個種而已,之後便什麽都再沒做過,沒盡過一日為人父的責任,甚至還間接害得我早早沒了母親,他還真是對我恩重如山!”


    當初也就是他還小,對很多事都半懂不懂的,被黃祿帶人找到後,又大病了一場,實在脆弱無依,不然他還真未必會隨他回京。


    那他固然不可能有如今的位高權重,這些年卻也不會經受那麽多苦難,不會隨時都如履薄冰,連睡覺都睜著一隻眼睛;更連做個正常人,正常的娶妻生子都不可能。


    當然,若是那樣,他也不可能遇上清如了,所以追究過去,追究那些‘如果’、‘不然’的,都沒有意義。


    但並不代表,他心裏就沒有過怨氣,沒有過對先太子的怨氣,沒有過對造成他如今步步驚心,非生即死境況的所有人的怨氣,不過是沒有退路了,隻有勇往直前,他也有了自己的追求與抱負而已。


    結果倒好,他已經如了黃祿所願,也自問一切都已做到最好了,他卻還要連他生命裏唯一的溫暖、也是最重要最在乎的人都巴不得給他剝奪了、殺害了,才好讓他隻當一柄毫無感情的複仇利劍,為他的先主報仇雪恨,為他的先主奪回他應得的一切,——他憑什麽啊,是他的先主欠了他和他母親,不是他、不是他們母子欠了他好嗎!


    黃祿額頭有了汗,半晌才訥訥應道:“當年先主真的不知道良媛主子有了身孕,若是知道,定然不會放良媛主子出宮的,自然也就不會……”


    韓征冷冷打斷了他,“自己的妃嬪有了身孕,不敢告訴別人便罷了,卻連身為丈夫的他也不敢告訴,因為什麽?還不是因為知道她的丈夫護不住她,護不住她腹中的孩子,她隻能為母則剛,自己為自己母子掙出一條生路來嗎?”


    小時候他不知道、也想不到自己母親的種種不容易,等大了些後,終於明白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要獨自謀劃出宮,路上要設法逃走、隱去自己的行蹤,以免後麵仍會有殺身之禍,還要養活自己、生下孩子、養活孩子……樁樁件件到底都有多不容易了。


    可等他終於明白了,一切也已遲了,他母親早已不在,他一輩子都沒有孝順她,報答她的機會了。


    但她的種種不容易,她的委屈和遭受到的不公,他卻一輩子都會記著,也一輩子都不會原諒!


    黃祿小聲辯道:“良媛主子根本就沒告訴先主,怎麽就知道先主護不住她和少主了呢?奴才敢說先主要是知道了,一定會把良媛主子護得妥妥的,絕不會有她擔心之事發生的機會。”


    “是嗎?”韓征諷笑,“這麽說來,我母親在我之前懷的那一胎,是她自己不小心弄沒的了?”


    黃祿訕訕道:“自然不是,可那也怪不得先主啊,先主那時候日理萬機,哪裏能自己的妃嬪也個個兒都無微不至都關心到呢?本來那也都是主母的事兒,隻是、隻是沒想到……少主這些年都在宮裏,想來也看多聽多了妃嬪們為了爭寵,什麽手段都使得出來,當初太子妃……其實也算得是人之常情,當然,她竟敢謀害天家血脈,定然是罪無可赦的,可、可若沒有當初的陰差陽錯,少主如今也不能坐在這裏,勢必早在當年便已經……”


    說著覷了覷韓征的臉色,繼續道:“到底都已是過去的事兒了,如今再怎麽說也都沒有意義了,要緊的是現在和未來,還請少主千萬向前看,也千萬息怒,千錯萬錯,都是奴才的錯,到頭來卻是您自己氣壞了身子,豈非太不值當?”


    韓征冷冷道:“若我母親頭次有孕時,你的先主將她護得水潑不進,她又豈能落胎?若她落胎後,你的先主嚴懲了那蓄意謀害她之人,以儆效尤,她又怎麽會第二次有孕時,不告訴他?不就是知道與他說了也白說,一旦舊事重演,那蓄意謀害她之人依然得不到應得的懲罰,她也得不到應得的公道嗎?所以,先太子妃固然罪無可赦,你的先主卻才是害死我母親真正的罪魁禍首,你竟還說怪不得他?”


    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先太子連家都齊不了,連自己的妃嬪和孩子都護不住,也就不怪之後會落得那樣的下場了,除了太後母子三人太狡猾,他自己太庸懦無能,也要占很大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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