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如隻在家將養了兩日,便又去了太醫院。


    一來她已經忙慣了,根本閑不住,在家裏才待了一日,便因無所事事,反而比平日去太醫院時更覺著累,第二日更是覺著自己閑得渾身都快長毛了;


    二來她惦記著豫妃的病,她才給她紮了兩次針,初步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就又停了,那她後邊兒再給她續上,前麵兩次不說全部白費,也幾乎算是沒什麽用了,又得重新開始,於豫妃的病不利,她人也要多受兩次紮針的痛苦。


    是以第三日上,施清如便又隨常太醫進了宮去。


    桃子很不想讓她去的,她臉上的傷口雖已結了痂,卻還遠不到自動脫落的時候,那一不小心裂開了,又得幾日才能長好,萬一留了疤痕,如何是好?那可是一輩子的事!


    架不住施清如堅持,又再四保證隻要出門,一定把臉遮住,隻得眼睜睜看著她和常太醫進了宮去。


    施清如到了太醫院後,收拾一番,便先去了永和殿,還當自己兩日沒來給豫妃治病,她多少會有些不高興,畢竟是後宮僅次於鄧皇後的第二號人物,豫妃豈能沒點兒自己的脾氣傲氣?


    不想豫妃卻很是和顏悅色,“你又不是故意不來給本宮治病的,是你自己也傷了,如何怨得你?也別說什麽不雅相,讓本宮恕罪了,看你這小臉兒傷成這樣,就是本宮見了都心疼,那鄧小姐可真是……”


    那日韓征帶人趕往鳳儀殿的陣仗可不小,之後在鳳儀殿內發生的事也是宮女太監們都看在眼裏的,縱鄧皇後禦下極嚴,到底“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要管住幾十張嘴,可不是那麽容易的。


    何況那幾十張嘴裏,還本來就不乏人在曹營心在漢的呢?


    自然想知道的人,都能知道,而豫妃服侍隆慶帝多年,在宮裏待的時間比鄧皇後都長,又怎麽會沒有一點兒不為人知的人手和底牌?


    不但她,基本上主位以上的妃嬪,消息都算得上靈通,也就低位妃嬪們既沒錢又沒人,才會兩眼一抹黑了。


    豫妃既知道了韓征是施清如的靠山,自然不能再像以往那樣居高臨下的待她,別說她不是故意不來給她治病,實是事出有因了,就算她是故意的,她如今也隻能一笑置之。


    誰讓她的病,隻有施清如能給她治,最重要的是,韓廠臣權傾朝野,就算她自問沒有求到他名下那一日,可萬一哪日她或是她的娘家不慎犯在了韓廠臣手裏,或是因為知道她待施醫官不客氣,韓廠臣便立馬“回敬”她一番呢?


    連皇後娘娘對韓廠臣有提攜之恩的,又是中宮皇後,他尚且說翻臉就翻臉,豫妃可不認為自己比鄧皇後的麵子還大。


    那她如今待施清如當然是再禮賢下士都不為過了,若能因此與之打好關係,結下一段善緣,指不定後邊兒還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獲亦可知。


    施清如自不知道她在後宮一定範圍內,又出了一回名,如今儼然已是不能招惹的人物了。


    畢竟招惹她就等於是招惹韓征,後宮眾妃嬪誰有那個膽子?


    那些曾召過她問診的妃嬪們還暗暗反省了一回,之前召她問診時,好像並沒有任何倨傲過分之處,就是給的賞賜稍微薄了些,要不下次召她問診時,再加倍補上?


    她笑著與豫妃道:“娘娘不怪罪臣,便是臣的福氣了。敢問娘娘這兩日感覺怎麽樣?臣施針仍按之前的來,給娘娘開的藥方子,卻應當要根據娘娘的實時身體狀況,來做些細微的調整了。”


    豫妃道:“這兩日感覺小腹那裏不再總是墜脹墜脹的,也沒那麽涼的,且……”


    就壓低聲音,細細與施清如說起來。


    施清如等她說完了,又低聲問了她幾個問題,一一得到答複後,心裏越發有底了,便請豫妃進寢殿,給她施起針來。


    一直忙到將交午時,施清如才帶著豫妃賞的一荷包金瓜子出了永和殿,她倒是不想收今日的賞賜的,前兒才收了人一對金鐲子,今兒又收金瓜子,便是她沒有月俸,這就是診金,也太多了些,她受之有愧。


    奈何豫妃的大宮女綠芝實在能說會道,“娘娘事先交代了,一定要讓施醫官收下這賞賜,不然就問奴婢的罪,施醫官難道就忍心看著奴婢被娘娘責罰啊?您不知道,娘娘自來好性兒,素日便是給我們這些底下人打賞,都大方得很,何況您可與我們不一樣,您給娘娘治好了這麽多年的頑疾,娘娘這幾日是吃得好睡得也好,氣色都好多了,這可是多年都沒有過的事兒了,心裏如何能不感激您?便是我們這些服侍的人,也感激您……您就隻管收下吧,待回頭娘娘痊愈後,勢必還有賞賜酬謝,您再這般客氣,可叫娘娘心裏如何過意得去?”


    施清如被她說得頭暈,隻得收下了裝滿金瓜子的荷包。


    卻在經過禦花園,就在那日她救下那個發羊癲瘋的太監差不多的位置,又迎麵遇上了蕭琅。


    他正帶了一隊金吾衛在四下裏搜索著什麽。


    施清如見他明顯是在辦公,本來是想上前行個禮,再當麵道聲謝的,不管怎麽說,那日他能想到請丹陽郡主去鳳儀殿給她解圍,於她來說便是雪中送炭,她記他這個情。


    又怕擾了他的公事,遂決定先離開,下次遇見時再道謝也是一樣。


    不想蕭琅已先看見了她,徑自走了過來。


    施清如隻得也迎了上去,走近後行了禮,方笑道:“見過蕭將軍,下官是不是擾了您的公務?”


    蕭琅道:“沒有的事,我這也不是什麽正經公務。不過是因天氣漸暖,禦花園忽然多了很多野貓,白日裏還好,夜裏便有些吵人清夢了,皇祖母上了年紀的人睡眠不好,一點兒聲響都聽不得,所以我母親讓我領了人趁白日各處都亮堂,看看是不是禦花園有沒有人不易於發現的野貓窩……”


    意識到自己在心情忽然就無端好了起來的情況下,不知不覺說了太多話,忙打住了,道:“倒是施醫官怎麽這麽快又進宮當值了?很該多將養幾日,待傷口痊愈了,再進宮也不遲的。”


    她臉上的傷口倒是已經結痂了,但也正是因為結了痂,遠遠就能一眼看見她白玉一般的臉上有一道黑紅黑紅的印子,走近了看更是觸目驚心,就像一副上好的畫兒被人從中撕了一個口子似的,看得人心裏很是不舒服。


    也更厭惡那弄壞了這樣一副好畫兒的罪魁禍首了!


    施清如笑道:“不過一點小傷罷了,哪裏就需要多將養幾日了?何況下官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倒不如進宮來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她是對桃子保證了但凡出門,一定會把臉遮住,可在宮裏怎麽可能隨時把臉遮住?


    那也太危險了,萬一是刺客呢?


    所以人人都能一眼看到她臉上的傷疤,然後因為這傷疤,又會帶著探究的目光多看她幾眼,說實話,這感覺並不算好,——不過也就幾日的事,眨眼也就過去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施清如說完,又向蕭琅道:“那日聽丹陽郡主說,是將軍您托了她,她才會趕去鳳儀殿為下官解圍的,真是多謝將軍的雪中送炭了,下官無以為報,還請將軍受下官一禮。”


    一麵要拜下去。


    蕭琅卻閃身避過了,道:“於施醫官來說,是雪中送炭,於我和舍妹來說,卻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何況舍妹去時,施醫官已經無事了,就更當不得施醫官這一禮了,還請施醫官不必再放在心上。”


    施清如卻仍堅持全了禮,方起身笑道:“就算如此,下官也多謝將軍的一番好意,您施恩不圖報是您品德高尚,下官若坦然受之,連句感謝的話都沒有,便是下官品德有問題了。”


    蕭琅笑起來,渾身就像與生俱來般的冷硬霎時散去了不少,道:“那日你救下的那個太監,事後特地去向你道過謝嗎?難道就許施醫官施恩不圖報,不許我也如此了?”


    施清如笑了笑,“自然也許的,隻是下官既遇上了將軍,不當麵道謝一聲,委實過意不去,現在謝也道完了,下官便不耽誤將軍的正事,且先告退了。”


    蕭琅見她在陽光下笑得一臉的燦然,灼灼其華,忽然就有些不想她就這麽走了。


    等他反應過來自己這念頭簡直莫名其妙,就跟他剛來忽然看到她,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來一樣時,他已聽見自己開了口:“施醫官請稍等。你這臉,最好還是再將養幾日的好,不然留了疤,可就是一輩子的事了。”


    蕭琅簡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男女有別,他一個大男人,這樣盯著人家一個姑娘家的臉看,說這樣的話,合適嗎?


    可話都已經出口了,也收不回來了,隻能盡量保持一臉的冷肅,不叫人看出端倪來。


    施清如自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隻當他是一片善意,笑道:“多謝蕭將軍關心,隻要多注意一些,這樣一個小傷口,應當不至於會留疤。若實在不幸留了印子,也無妨,稍加遮掩一下也就是了。下官不打擾將軍了,且先告退了。”


    說完行了個禮,轉身自去了。


    餘下蕭琅看著她走遠了,方收回視線,覺著自在了些。


    看施醫官方才臨走前的樣子,應當沒覺得他最後的話莫名其妙吧?


    那就好,不然以後彼此再遇上了,得多尷尬。


    不過她倒是挺豁達的,臉上那麽長一道疤痕,也能大大方方的行走於人前,且不怕留疤痕印子,要是換了別的女人,遠的且不說,就說他妹妹,要是臉上讓弄了這樣一道口子,早就哭天抹地,要死要活,惟恐會留一輩子的疤了。


    別說是臉上了,曾經她隻是手上不慎弄了一個小小的口子,都惟恐留疤,成日裏這樣霜那樣膏的要抹幾十次,一直到明明他都看不出任何疤痕了,她還說有疤痕,要繼續抹,要是再弄在臉上,她不是得瘋了?


    相較之下,施醫官簡直豁達得都快不像一個女人了,可能是術業有專攻,心裏有底氣的原因?


    總歸,他又發現了她與別的女子一個不一樣的地方……


    韓征忙了一上午,終於將昨日的奏折都批紅用印完畢,著沈留拿了去分類,好分頭送往內閣行人司和六部等。


    他待沈留領命退下後,方閉上眼睛,揉起自己的眉心來。


    小杜子進來了,見他正自己揉眉心,忙輕手輕腳的上前,上手給他揉起來。


    韓征雖沒睜眼,也知道是小杜子,放下手,任由他給自己揉起來。


    如此過了將近一盞茶的時間,韓征覺得舒服了好些,這才一抬手,吩咐小杜子:“傳膳吧,本督用了小憩片刻,還得去麵聖。”


    小杜子應了“是”,去外麵吩咐人傳了午膳來,待服侍韓征用畢,又服侍他漱了口,再奉上吃的茶後,方賠笑道:“幹爹,施姑娘今兒已又到太醫院當值了……”


    韓征聞言,眉頭幾不可見的一蹙,那丫頭怎麽這麽快又進宮當值了,她那傷怎麽也得養個七八日的吧?太醫院沒人了不成?


    嘴上卻是什麽都沒說。


    小杜子見他不接自己的話,卻也沒阻止自己說下去,遂又道:“好在太醫院上下都沒人多看多問的,想是經得多見得多,所以不覺得施姑娘那傷口算什麽?豫妃娘娘待施姑娘也很是客氣,不但沒有怪罪,反而還賞了一荷包金瓜子給姑娘,想來其他宮裏的妃嬪日後再見了姑娘,定也會一樣的。”


    那日之後,韓征雖沒發話,小杜子卻私下放了話,太醫院的施醫官是他幹爹罩的人,以後看哪個不長眼的還敢欺負她!


    如今看來,應當已經傳開了,效果應當也還挺不錯。


    小杜子見韓征還是隻是吃茶,並沒發話讓自己別再廢話了,繼續道:“就是、就是……就是……”


    ‘就是’了幾次後,韓征不耐煩了,“就是什麽?不想說就給本督出去!”


    小杜子訕訕笑道:“這不是怕幹爹不高興嗎?就是施姑娘從豫妃娘娘宮裏出來後,在禦花園……又遇上了蕭大人,兩人說了好長時間的話兒,而且聽說相談甚歡呢。也不知蕭大人是不是特意碰姑娘去的,畢竟這才幾日功夫,他就已見姑娘兩次了,哪有那麽巧的事兒……”


    他那日就說了,蕭大人分明對他家姑娘另眼相看,不然不會趕著托了丹陽郡主去鳳儀殿撈人,讓他幹爹別再對施姑娘冷冷淡淡的。


    可惜他幹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現在好了,蕭大人十有八九真出手了,以他的才貌家世權勢,時間一長,哪個女人能不動心的?


    尤其他幹爹還是個太監,天然就已經輸了一分了,還不肯靠著與施姑娘認識得更早,施姑娘心裏明顯也有他,把那一分掙回來,再把蕭大人踩到腳下,不給他一絲一毫的機會,——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啊呸,不是,是幹爹不急,幹兒子急啊!


    小杜子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覷著韓征的臉色,一是想根據他的神色變化,來猜一猜他心裏到底怎麽想的,情敵都打上門了,還能不能坐得住?


    二則是一旦他幹爹有動怒的跡象,他好立馬逃命。


    誰知道覷了半晌,卻見韓征連眉毛都沒動過一下,聲音也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波瀾:“說完了?說完了就出去,本督要小憩一會兒。”


    小杜子猶不死心,“幹爹,您是不是沒聽見兒子剛才說什麽了啊,我說您再不上心,這煮熟的鴨子可就真要飛了……”


    “出去!”


    韓征冷冷打斷了他,聲音冷,整個人的氣場更冷。


    小杜子這下哪裏還敢再多嘴,忙小聲應了一句:“是,兒子這便出去,您好生歇息。”


    卻行退了出去,心裏沮喪到了極點,他就算再著急又有什麽用,正主兒都不著急,他能怎麽著呢?


    韓征等小杜子出去了,方吐了一口氣,打開書案下麵的一個小隔斷,自裏麵拿了個白玉的小瓷瓶兒來。


    那裏麵是宮裏最好的去疤藥,他昨兒讓孫釗去弄來的,連小杜子沈留都不知道,剛才都還在發愁,要怎麽不驚動任何人,又不惹人懷疑的把它送給施清如,好好兒的臉弄成那樣,要是留了疤,可是一輩子的事,當然能不留就不留的好。


    本來他想通過常太醫給她的,可他一向視常太醫為長輩,常太醫不讚同甚至是反對的事,他當然不會去做,畢竟常太醫也是為了他和那丫頭好,他不能枉顧了他的一番苦心。


    可除了通過常太醫,他不知道還能有其他什麽法子了,若是借宮裏哪個女眷的手,又難免惹人懷疑……


    現在好了,不用發愁了,蕭琅做事自來周全,勢必會送她最好的去疤藥的,再加上常太醫的醫術,她自己也是大夫了,自己更知道注意,想來要不了多久,臉就能恢複如初了。


    隻不知道蕭琅如今怎麽想的,有幾分真心?


    那丫頭長得好,人也聰明通透,如今還自有一番獨特的氣質與韻味,在他看來,足以配得上這世間最好的男子,待蕭琅與她接觸得越多,了解她得越多後,相信一定會願意拿出十分的真心來的。


    就是福寧長公主實在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太後對蕭琅這個唯一的親孫子的親事,也十分的上心,要過她們母女那一關隻怕不容易,不過若蕭琅連這些都解決不了,又有什麽資格求娶那丫頭?


    他至少也要拿出一個堅定的態度來,肯不肯竭盡全力去解決,是他的態度問題;能不能解決,便是他的能力問題了,隻要他肯拿出態度來,哪怕不能解決,不還有他在嗎,屆時他再出馬也就是了……


    韓征想到這裏,忽然有種把手裏小白玉瓶兒捏碎的衝動。


    他不但不能順應自己的心,還得忍著錐心一樣的痛楚,為那丫頭挑選一個如意郎君,想方設法把她和別的男人湊作堆,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別的男人,再與別的男人生兒育女,共度此生……他真是瘋了,才會如此的苛刻自己,虐待自己!


    施清如又給豫妃施過兩次針後,便改為了隔日再去永和殿,她臉上傷口結的痂也慢慢掉落,很快隻剩下隱隱的一道痕跡,假以時日,全部消失應當不是什麽難事。


    如此進了四月下旬,豫妃終於痊愈了,整個人因為這些日子以來都吃得好,睡得好,氣色也前所未有的好,整個人都年輕了好幾歲似的。


    豫妃有多高興,自不必說,不但又給了施清如一份厚厚的謝禮與賞賜,還賞了永和殿上下所有人半個月的月錢,對著其他來探望請安的妃嬪時,對施清如亦是讚不絕口。


    施清如治好了自己成為醫官以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病人,且病還著實有些棘手,心裏自也是高興與滿足的。


    隻不過知道她以後還會治好更多的病人,也會遇上真正的疑難雜症,屆時就未必能輕易便能治好,她要學習的東西實在還很多,她要走的路也實在還很長,實在犯不著才取得一點微不足道的成績便沾沾自喜。


    是以雖高興,但也很平靜。


    常太醫本來還有些擔心小徒弟驕傲自滿的,她的大夫路不過才剛剛起步而已,碰壁的時候且在後頭,懷疑自我的時候也在後頭,如今因為取得了一點小小的成績,便隻當以後都是坦途了,勢必會在不久的將來便碰得頭破血流,那是常太醫絕不願意看到的。


    遂先就準備好了不少的話,打算在肯定鼓勵小徒弟之餘,也好生敲打教誨她一番。


    倒是沒想到,他的擔心都是多餘的,他準備的話也是白準備的,他這個徒弟年紀雖小,卻實在是個難得通透靈醒的,——不怪江院判和幾位副院判知道她是他的徒弟後,都羨慕他至極呢,他自己都羨慕自己了好嗎!


    施清如卻比常太醫以為的還要通透。


    得了豫妃厚賞的次日,便拿出其中的一小部分,托羅異幫忙,按照各自的品秩資曆,給太醫院上上下下一百多號人,都買了一份禮物,道是感謝她進太醫院以來,上上下下對她的照顧的一點小小心意。


    此舉不但讓百來號藥童都高興感激得很,便是一眾太醫,也覺得施清如此舉實在懂事兒大氣,——她因為女子的身份,如今幾乎日日都要出入後宮,她出入得多了,其他太醫自然也就出入得少了,相應得到的賞賜也自然少了。


    整個太醫院除了江院判和幾名副院判,其他太醫的俸祿都不高,家底也薄,家底厚的也不會當太醫,早科舉入仕了,所以日常給妃嬪們問診時得的賞賜雖不多,畢竟除了高位妃嬪,低位妃嬪們自己日子都不大好過了,又哪還能次次都厚賞太醫?


    可再不能厚賞,多少也有,更架不住積少成多,於普通太醫們來說,便也算是一項不小的貼補了。


    如今卻大半都變成了施清如的,眾太醫心裏又怎麽會舒坦?


    又怎麽會不羨慕妒忌恨的?


    他們並不是醫術不如她,更不是資曆不如她啊,隻因為她是女子,比他們出入後宮更方便,比他們給妃嬪女眷們治病更方便,他們並不是輸給了她的醫術和資曆,隻是輸給了她的性別,叫人如何能甘心!


    偏偏她還背靠大樹,他們根本不敢惹,甚至連稍稍表達一下他們心裏的不忿都不敢,也實在有夠憋屈的。


    但現在,眾太醫因為施清如的懂事兒大氣,不這麽想了。


    反而都覺得她實在謙遜,不驕不餒,說來她不過才十幾歲而已,與他們家裏的小輩年紀差不多,與自家的小輩,又還有什麽可計較的呢?


    眾太醫原本待施清如就很寬容和藹的,一時間就越發寬容和藹了,之前總是遠著她,對她隱有敵意,總是避免與她說話打交道的,態度也寬容友善了許多。


    太醫院的氣氛一時間空前的和諧。


    常太醫將一切看在眼裏,已不隻是得意,簡直就是驕傲了。


    他這個徒弟收得也太值了,簡直就是個無價之寶好麽!


    在永和殿一帶的幾處宮殿和太醫院都一派的喜慶和諧之時,鳳儀殿卻跟上麵的天空籠罩了一團烏雲似的,連日來都讓人壓抑得有種喘不上氣來的感覺。


    所有太監宮女不但說話走路都小心翼翼,便是喘氣時,都有意放慢放低了,就怕一個不慎,觸了鄧皇後的黴頭,立時便會被拖去慎刑司,打個稀巴爛。


    卻說德公公那日領了鄧皇後的命令後,下去便著手細細的查起施清如來。


    倒也不難查,畢竟施清如的來曆好些人都知道,便是鄧皇後的娘家寧平侯府都知道韓征當初曾收過一個對食之事,隻無論是他們,還是鄧皇後,都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覺得鄧皇後可曾提攜過韓征,彼此情分不同,尤其鄧皇後自己,更是自覺她在韓征心目中,始終是不一樣的。


    所以之後縱知道了平親王府安親王府福寧長公主府,乃至奉國公府都給韓征送了美人兒,韓征也都收下了,鄧皇後與寧平侯府也沒著過急,趕著也送人去都督府。


    那些女人都是庸脂俗粉,包括韓征當初破例第一個收下的那個什麽施氏,他勢必也隻是一時心血來潮,之後收的更全部隻是逢場作戲而已,又怎麽會放在心上?


    可寧平侯府與鄧皇後萬萬想不到,韓征會把施清如給弄進了太醫院,還讓她成為了大周第一名女醫官,這明顯與別的女人都不同!


    關鍵他還因為他們家嬌嬌就打了那樣一個卑賤的女人一巴掌,便那樣狠狠打堂堂一國皇後的臉、打他們鄧家的臉,——事情就算已經過了好幾日,鄧皇後再想起那日韓征冷著臉,示意小杜子掌芝蘭嘴的情形,尤其想到韓征對她的不假辭色,都還氣得胸口一陣陣的痛。


    那個黃毛丫頭有什麽好?


    除了年輕漂亮,一無是處,拿什麽跟她這個堂堂國母比?


    韓征是被鬼迷了心竅是不是?!


    鄧皇後一開始隻當韓征是個好用得用的奴才,等韓征漸漸爬到了高處,彼此才成了互惠互利,至於那些時不時的調情曖昧,不過是她寂寞之餘,聊以打發時間的調劑品而已。


    但就算隻是調劑品,時間長了,也生出了異樣的感覺,慢慢兒的更是覺著自己離不開那調劑品了。


    可依然沒有多少真心,至少在此番之事以前,鄧皇後是這樣以為的。


    還是被韓征狠狠打了臉後,再想到韓征對施清如的緊張,想到施清如是他破天荒收下的第一個女人,她才赫然發現,自己心裏竟比以往隆慶帝寵幸任何一個妃嬪時都要酸,那種感覺,絲毫不亞於一個做妻子的,在知道自己的丈夫另有所愛後那麽酸,那麽恨。


    明明韓征跟她認識的年頭就比那個卑賤的女人多得多,明明他們之間的情分也比他跟那個女人的深得多,甚至都是因為她,他才有今日的,他怎麽能那樣對她,那樣狠狠打她的臉,一點情分都不顧?


    這麽多年,她在他心裏到底是什麽?


    那個女人在他心裏又是什麽?


    他忙成那樣,連她一國皇後想見他一麵,都是那麽的不容易,卻因為那個卑賤的女人隻是被帶到了鳳儀殿,他便急匆匆的趕了來,他一定……很喜歡那個賤人吧?


    不然當初也不會破天荒收下了她了!


    那他如今三催四請也不肯來一趟鳳儀殿,也是因為那個女人了?


    可笑她竟然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臥榻之側,已經有了這樣一個勁敵,——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那個女人,竟然搶東西搶到她堂堂一國皇後的頭上來了,簡直就是活膩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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