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到了常太醫府上,師徒見過麵後,常太醫便甩了半榻的藥材給施清如,“昨兒下頭的人送來的,卻不小心給全部打翻弄混了,你今兒就把這些藥材全部給我分出來,再裝好,貼好標簽,注明性狀功效,以免以後再弄混。可千萬別弄錯了,都是要給病人吃的,差之毫厘,指不定就得謬之千裏,後果不堪設想。”


    施清如大概看了看榻上的藥材,要按常太醫的要求來辦倒是不難,就是瑣碎費時。


    可既然師父有令,她自然隻能從命,“師父放心,我都理會得的,這便開始分。”


    常太醫便“嗯”了一聲,忙自己的去了,讓這丫頭白天忙得一刻都不停,壓根兒分不出心神想那些有的沒的,到晚上也是累得倒頭就睡,自然某些萌芽無形中便被扼殺在搖籃裏了!


    施清如忙了一整日,累得腰酸眼花,天也黑透了,才總算讓常太醫滿意的點了頭,放了她回都督府去。


    還當這樣的情況隻會偶有一次。


    不想次日常太醫又扔給她一摞差點兒比她還高的脈案,同樣是讓她整理分類,分完後還要寫出自己的心得體會。


    再帶她去太醫院時,也不再有意無意的護著她了,而是直接與其他太醫和藥童們說,她是新人,就該多做多幹,方能有所進步;便是他自己,也方方麵麵都對施清如嚴厲了許多。


    施清如雖不知道師父何以忽然加倍的嚴厲,卻知道師父都是為了她好,便也咬牙都受著,每日都是隻覺眨眼間,一日便已過完了,但進步也是自己都能察覺到。


    如此過了大半個月,京城已是滴水成冰。


    這日上午,施清如正在太醫院的熬藥房熬給不知道哪幾位主子的補品,一個藥童慌慌張張跑了進來:“施清,才聽人說,常太醫去給成妃娘娘請脈回來的路上摔著了腿,你快去瞧瞧吧。”


    施清如忙站了起來,“知道我師……常太醫摔在哪裏了嗎?”


    因地麵結冰,今日太醫院已有好幾撥宮人來求治跌打損傷的藥了,施清如倒也不懷疑對方的話。


    那藥童道:“好像是在禦花園西北角,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反正循著那個方向先去找找吧,我馬上去回了院判大人,帶了人隨後就到。”


    施清如應了,把自己照看的那幾個藥罐托付給另一個藥童後,便出了太醫院。


    天陰沉沉的,瞧著似是要下雪了。


    施清如心急如焚,很怕常太醫摔出個好歹來,到底是那麽大年紀的人了,腳下因此越發的快,好在對太醫院一帶她都算得上熟悉,倒是不怎麽費力,便找到了禦花園的西北角。


    卻是尋了一圈,都沒見到常太醫,遇上幾個掃地的宮人問了一回,也都說沒聽說過常太醫摔倒了。


    施清如心裏一緊,估摸著自己怕是上當了,可小杜子這些日子雖沒再來過太醫院,卻打發人給她送過兩次東西,為她撐腰的目的很明顯,誰敢輕易算計她呢?


    她忙要退出禦花園。


    卻已是遲了,迎麵已來了個怒氣衝衝,一身華美宮裝,頭戴蝴蝶展翅金步搖的美貌女子,身後還跟著四五個宮人,也不知是宮裏的哪位貴人?


    施清如躲閃不及,隻得低頭肅手避讓到了路邊。


    那美貌女子一邊往前走,一邊怒聲說道:“竟敢這樣對我,當他是誰呢,要不是他長得稍微好那麽一點點,跟矮子比起來,也勉強算得上個高子,我會理會他?哼,我待會兒就回了姑母,讓姑母好生給他們平親王府一點顏色瞧,他才知道我的厲害!”


    她跟前兒一個宮女聞言,忙低聲勸她:“小姐息怒,世子指不定是真有事要忙,不是故意怠慢小姐的呢?您若真讓皇後娘娘給了平親王府顏色瞧,世子才真要認定您刁蠻跋扈,本來對您有好感的,隻怕立時也要……小姐千萬別意氣用事啊……”


    話沒說完,“啪”的一聲,臉上已是挨了那美貌女子一掌,“我刁蠻跋扈?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這樣說本小姐!還是你得了宇文皓什麽好處,要這樣幫著他說話?吃裏扒外的東西,你既身在曹營心在漢,本小姐跟前兒也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了,現在就給本小姐滾!”


    唬得那宮女忙忙跪下哀求起來:“小姐,奴婢知錯了,再也不敢了,求小姐饒了奴婢這一次……”


    美貌女子冷哼一聲,“現在才知道錯了,可惜已經遲了!立刻給本小姐滾,滾得遠遠的……你看什麽看?本小姐也是你一個卑賤藥童能看的?給本小姐掌嘴!”


    卻是施清如已自她主仆的對話中,猜到她應當就是皇後娘娘一直養在自己宮裏的娘家侄女鄧小姐了,但天地良心,她的確沒抬頭看過鄧小姐,後者分明就是故意遷怒找茬。


    美貌少女的確正是鄧皇後的侄女鄧玉嬌,她也的確是氣頭上故意找施清如的茬兒。


    但跟她的宮人縱知道這一點,也不敢觸正在氣頭上的她的黴頭,這位被家人和皇後娘娘從小寵到大的大小姐,可是連跟了自己十年的貼身丫鬟都半點情分不念的主兒,他們可不想步正跪在冰冷地麵上,瑟瑟發抖的那一位的後塵。


    於是就有一個小太監上前,要掌施清如的嘴。


    施清如自然不可能無緣無故受這個辱,終於抬起了頭來,看向鄧玉嬌道:“敢問小姐,小的犯了什麽錯兒,小姐要掌小的的嘴?小的雖卑微,卻是太醫院的人,上有眾位太醫大人,下有眾位藥童前輩管教,若小的真犯了錯兒,小姐大可著人去太醫院告知一聲,太醫院自有懲罰降於小的,實在無須小姐親自勞神費力。”


    鄧玉嬌這才看清楚了施清如,不防一個小小藥童竟長得如此好看,尤其一身肌膚,更是瑩白如玉,鄧玉嬌對自己的長相倒還算滿意,對自己的肌膚卻是從來嫌惡,不明白自己怎麽比平常女子都要黑兩個度,便是每日這樣粉那樣霜的內服外抹,也是什麽用都不頂。


    因此自來最討厭皮膚白的人,無論男女。


    當下臉色就更難看了,冷笑道:“本小姐要掌你一個卑賤藥童的嘴,還需要理由麽?”


    施清如不卑不亢,“自然需要。便是皇上要降罪於臣下子民,亦當事出有因。”何況你一個外臣之女,說到底沒品沒級,不過狐假虎威而已……當然後麵的話,施清如沒有說出來,事雖已找到她頭上了,她也不想節外生枝。


    鄧玉嬌卻已然明白了她的未盡之意,怒極反笑:“好啊,你要理由,本小姐便給你一個。你一個藥童,無召誰許你進禦花園的?你不但私自進禦花園,還衝撞了本小姐,本小姐今日別說隻是掌你的嘴了,就算打死了你又能怎麽樣,本小姐倒要看看,誰敢有半句二話!”


    喝罵施清如旁邊那個小太監:“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動手!”


    施清如越發麵沉如水了。


    還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呢,這鄧小姐也真是有夠跋扈的,不過她絕不會逆來順受就是了,不然也太丟督主的臉了!


    正要再說,就聽得一個懶洋洋的帶笑聲音自不遠處傳了來:“鄧玉嬌,原來你私底下這麽大的威風呢,本郡主今兒倒是開了一回眼界!”


    在場眾人都是一怔,鄧玉嬌的臉也是一僵,卻不得不回頭,迎上了正坐在軟轎上,居高臨下的華服美貌女子,屈膝行禮:“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丹陽郡主,真是好巧。”


    丹陽郡主一身粉紫色宮裝,明眸皓齒,氣度超然,淡淡笑道:“是啊,本郡主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你,你可真是威風!”


    鄧玉嬌聽這話陰陽怪氣的,心裏很是惱怒,再想到平親王世子對她不假辭色,卻聽說好幾次往長樂殿湊,分明打著丹陽郡主的主意,就更惱怒了。


    卻不敢造次,畢竟都知道丹陽郡主是太後娘娘的心肝寶貝,也自來得皇上寵愛,明明公主的女兒隻能封縣主的,她卻早早便封了郡主,還儀同郡王,享郡王俸祿,乃是皇室這一輩女孩兒裏的第一人。


    鄧玉嬌雖也是從小便捧鳳凰一般被捧大的,鄧皇後因為膝下空虛,一年裏大半年都將她留在宮中,對她更是極盡寵愛,在丹陽郡主麵前,向來倒還有自知之明,勉強笑道:“郡主說笑了,我不過是教訓一個無召私闖禦花園,又衝撞了我的卑賤藥童罷了,也是為了維護我們皇室的體麵,倒是讓郡主見笑了。不知郡主這是要去往哪裏?我就不耽誤您的正事了,郡主請——”


    丹陽郡主卻不就走,而是嗤笑一聲,道:“‘我們皇室’?鄧玉嬌,你姓鄧,這江山卻是宇文家的,幾時宇文家的皇室,成了你們鄧家的皇室了?你口氣倒是大,看來本郡主要回了皇祖母,讓皇祖母傳了皇後娘娘到仁壽殿,好生說道說道了。”


    這麽大頂帽子鄧玉嬌可承擔不起,臉都白了,忙道:“都是我一時口誤,還請郡主大人大量,千萬不要與我一般見識,也別拿這樣一件小事,白擾了太後娘娘的清淨。”


    心裏簡直快恨死丹陽郡主了,皇室的確不是他們鄧家的,卻也不是蕭家的,她蕭瓏少拿了雞毛當令箭嚇唬她,皇上若真要問罪,也該先問他們兄妹的罪好嗎?


    一口一個‘皇祖母’的,隻恨不能連姓也改了,當誰不知道他們的司馬昭之心呢,可惜這終究是宇文家的江山,沒姓蕭的什麽事兒,將來大家且走著瞧吧!


    丹陽郡主見鄧玉嬌認了錯,卻仍不肯離開,笑道:“隻是一時口誤嗎?怎麽我聽著,你說得那般的流暢,倒像是經常這樣說一樣呢,不然也不能熟能生巧不是?我便不好因此事擾了皇祖母的清淨,也該回了我母親,讓我母親去與皇後娘娘好生說道說道才是。畢竟禍從口出,你今日是當著我的麵兒這樣說還罷了,咱們好歹從小一起長大,你是個心直口快的性子,我也是知道的,可別人不知道啊,要是因此以為你們鄧家有什麽不該有的想法,豈非……”


    鄧玉嬌幾乎是鐵青著臉打斷了丹陽郡主,“郡主,我真的是一時口誤,也已知道錯了,還求郡主就饒了我這一次,我以後再不敢了……求郡主大人大量!”


    說完深深福了下去,心裏已打定主意若蕭瓏還不依不饒,她也隻好與她翻臉了。


    她是沒有她出身尊貴,姑母卻是一國之母,家裏也是封了侯爵的,細究起來,也沒比她差多少,憑什麽要這樣受她的氣?她自己受氣還罷了,連累姑母也跟著丟臉,以後姑母還要怎麽治理六宮,怎麽服眾?


    總算丹陽郡主鬆了口:“既然嬌嬌你的確是一時口誤,那此事便到底為止吧,不過以後你說話之前,可千萬要三思啊,我們是從小兒的交情還罷了,換了別人,誰知道會有什麽後果呢?天兒冷,你快回去吧,省得皇後娘娘見你這麽久不回去,該擔心了,也替我給皇後娘娘帶個好兒啊。”


    鄧玉嬌牙根直癢癢,她跟她幾時是‘從小兒的交情’了?從小的冤家仇人還差不多,隻不過早幾年她還能仗著年少無知,與她對罵對打,如今卻是受了氣也隻能忍著了,——等著她,她這口氣也忍不了幾年了!


    鄧玉嬌也笑道:“郡主的忠告我記下了,多謝郡主了,郡主的問好我也會替您向姑母帶到的。不過還是郡主先請的,您這是要去太後娘娘宮裏吧?可千萬別讓太後娘娘她老人家久等了。”


    那個卑賤的藥童,害她白受了這麽一頓氣,她今兒絕饒不了他!


    丹陽郡主如何不明白鄧玉嬌打著什麽主意,她的驕矜與跋扈已隻差寫在臉上,根本遮掩不住。


    因似笑非笑道:“還是你先走吧,我瞧著這地兒清淨,想逛逛再走。”


    鄧玉嬌見她一副洞察一切的樣子,知道今日是不能收拾施清如了,因狠狠瞪了施清如一眼,方衝丹陽郡主一笑:“那郡主慢慢兒逛,我就先告辭了。”


    帶著自己的人,忍氣離開了。


    施清如這才暗自鬆了一口氣,上前幾步給丹陽郡主行禮致謝:“多謝郡主仗義直言,小的感激不盡。”


    她剛才仔細想了下,她如果不想逆來順受,便隻能抬出督主來壓鄧玉嬌,畢竟她現在太弱小,鄧玉嬌身後又是當今皇後,也就隻有督主的名頭才能壓得住她。


    可這樣一來,便小事化大,要弄得該知道的人不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勢必會給督主添麻煩,那是她絕不願意看到的,因此心裏一時間反倒沒了主意。


    幸好丹陽郡主及時出現,及時為她解了圍,且不管她是真想為她解圍,還是隻為針對鄧玉嬌,於她來說,的確都是雪中送炭,自然要好生感謝一番才是。


    丹陽郡主果然一副冷淡的樣子,道:“鄧玉嬌雖自來跋扈,你私闖禦花園卻的確有錯在先,本郡主今兒心情好,所以懶得與你計較,再有下一次,你可就沒有好的運氣了,退下吧。”


    身為尊貴的皇室郡主,丹陽郡主自然也不會把施清如一個小小藥童放在眼裏,若不是自來看不慣鄧玉嬌,她是真懶得多這個事兒。


    施清如卻仍是再次給她行了禮致了謝,才起身卻行退下。


    小杜子帶著人忽然找了過來,見施清如竟與丹陽郡主對上了,先是一驚,又見施清如平安無恙,方暗自鬆了一口氣,賠笑上前給丹陽郡主行禮:“奴才參見丹陽郡主。”


    丹陽郡主對著小杜子態度倒還好,“小杜公公是打司禮監過來呢?我聽說韓廠臣日前奉旨離京辦差去了,你竟沒跟隨左右伺候呢?”


    小杜子賠笑道:“回郡主,幹爹說奴才大了,也該學著辦差了,所以留了奴才在京中司禮監和東廠兩頭跑跑腿兒什麽的。”


    丹陽郡主笑道:“你是該學著辦起差來,替你幹爹分憂了。那你這會子來禦花園所為何事?”


    小杜子道:“回郡主,奴才去太醫院拿藥,正好遇見常太醫在著急自己帶的藥童丟了,郡主也知道,常太醫這幾年替我幹爹治病保養都還算盡心盡力,奴才想著正好上午沒事兒了,便答應替他找找,倒是運氣好,一來就找著了,還有幸見到了郡主。郡主,這藥童沒衝撞您吧?他才進太醫院,規矩什麽的都還不熟悉,您千萬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與他一般見識才是。”


    丹陽郡主眉頭就微微蹙了一下。


    不過一個藥童罷了,竟連小杜子這個韓廠臣跟前兒的紅人兒都出動了,這藥童到底什麽來曆呢?


    本來一直沒正眼看過施清如的,這會兒少不得仔細打量一番了。


    這才發現施清如竟然長得眉翠唇朱,杏眼桃腮的,她一年裏總要女扮男裝了隨兄長城裏各處逛幾次的,想到自己無論怎麽喬裝,明眼人還是稍一細看,便能看出她是女子來,畢竟男女的差別真的很大,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因笑道:“他沒衝撞我,倒是不知怎麽衝撞了鄧小姐,不過已經沒事兒了,你這便帶了他離開吧,以後萬事小心一點。”


    小杜子聞言,便知道定是丹陽郡主在鄧玉嬌手下,救下了施清如了,一麵暗自冷笑,那鄧玉嬌驕縱跋扈別人便罷了,今兒竟驕縱跋扈到他幹爹的人頭上了,當他幹爹是吃素的不成?


    且給他等著吧!


    一麵已沒口子的感謝起丹陽郡主來,好話兒說了一籮筐,方帶著施清如行禮告退了。


    餘下丹陽郡主在軟轎上看著二人走遠了,方又蹙起了眉頭,咬住了嘴唇。


    早聽說韓廠臣收了個對食在府裏,雖沒正式拜堂成親,卻很是寵愛,連回府的次數也變多了,剛才那個“藥童”,會不會就是韓廠臣那個對食呢?倒是生得一副好模樣兒,也是,模樣兒不好也到不了韓廠臣跟前兒,還能被留下。


    可除了模樣兒好,分明便一無是處了,韓廠臣難道,也是那等以貌取人的膚淺庸俗之人不成?


    小杜子帶著施清如快速出了禦花園後,方放慢腳步,小聲的問起她來:“姑娘,您沒事兒吧?您又是怎麽衝撞了那鄧小姐的?”


    施清如便把整件事情言簡意賅說了一遍,末了道:“幸虧丹陽郡主出現得及時,不然我可能就要吃虧了,不過你倒是來得比我想象的還要快。”


    小杜子道:“您前腳出了太醫院,後腳常太醫就回去了,他是不慎滑了一下,卻沒摔,知道您往禦花園找他來了,惟恐您出事,忙忙著人遞了話兒給我,我便帶人一路找了過來。幸好姑娘安然無恙,不然等幹爹回來,我可真是沒臉見他老人家了。”


    說完咬牙冷笑,“那個故意將您騙來禦花園的藥童您還認得出嗎?哼,竟敢算計到咱們司禮監和東廠頭上了,簡直就是太歲頭上動土,我今兒不讓他哭爹喊娘,腸子都悔青,我就不姓杜!”


    施清如沉聲道:“我還認得出來,但指不定他也是聽錯了?等回去後問清楚了再說吧。”


    她這些日子在太醫院自問夠低調,也夠勤快、夠謙遜了,若這樣還是礙了某些人的眼,招了某些人的忌恨,那也不是她的錯,怪不得她了!


    小杜子冷哼道:“怎麽可能聽錯,還偏偏把姑娘給騙到了禦花園來,不就是想著娘娘貴人們閑著沒事兒,日日總有要逛禦花園的,要是姑娘不慎衝撞了哪個貴人,挨一頓打罵還是輕的,運氣不好,甚至連命都丟了也有可能嗎?事實也的確如此,姑娘就在禦花園待了片刻功夫,還是在那麽偏僻的角落,就遇上了鄧小姐,差點兒吃了掛落,簡直該死!”


    施清如不說話了。


    她心裏何嚐不知道小杜子說的都是對的,隻不過不想把人心想得那麽險惡而已,可惜在整個皇城內,人心隻怕正是最可怕、最凶險的!


    二人一道回了太醫院。


    常太醫見小杜子果然帶了施清如回來,她還安然無恙,方鬆了一口長氣,低聲與施清如道:“師父知道你是關心則亂,不然如此淺薄的算計,你怎麽可能識不破?但有這次教訓也是好的,以後便再不會輕信任何人了。”


    施清如有些赧然,低聲道:“都是我輕信疏忽了,還害師父白白擔心,您放心,以後不會了。”


    小杜子已徑自找院判江大人去了,他是沒有品秩,可司禮監掌印太監、東廠提督幹兒子的名頭可比任何品秩都管用,毫不誇張的說,連內閣的閣老們見了,都得給個笑臉,何況太醫院院判隻得五品?


    所以不過幾個回合的交涉後,那個騙了施清如的藥童便被提到了眾人麵前來。


    那藥童名喚羅異,也自知大禍臨頭了,雖臉色慘白如紙,倒還勉強穩得住。


    直言不諱道:“對,我就是打的施清去禦花園萬一衝撞了哪位貴人,必定少不得一頓責罰,指不定因此也不能再留在太醫院了的主意。太醫院上百名醫童,每兩年才考核一次,一次也隻選中二到三人晉升醫官,然後才有希望晉升太醫,成為真正的官身,可以為貴人們請脈看病。我平日那麽努力,什麽累活兒苦活兒都搶著幹,總算讓太醫們都對我有了好印象,可施清呢,她才來一個月不到,便也得了大家的誇獎,常太醫還隨時將他帶在身邊,手把手的教他,等明年年初考核時,我豈不是要多一個強勁的對手,晉升的希望也要小許多了?換了誰能甘心的?”


    尤其羅異家境還很不好,連平日的生計都維持得很是艱難了,又哪裏還有餘錢孝敬給審核的太醫們,為自己添幾分保障與安心?


    這才會一時糊塗,走了歪路,“若屆時考核真是我技不如人還罷了,可若不是我技不如人,而是因為旁的原因才落了選,我豈不是又得再熬兩年了?我沒有那個信心和耐心再熬兩年,我家人也等不到我再熬兩年了。現在既然事發了,我無話可說,眾位大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吧!”


    其實羅異看著施清如跑遠後,也曾後悔過,宮裏的貴人們都高高在上,對他們來說,殺個把人宮人藥童,與捏死一隻螞蟻沒什麽兩樣,萬一施清真因此丟了性命,豈不是他害死了他?


    可轉念一想,施清不是有常太醫護著,司禮監的小杜公公也對他另眼相看嗎?那命應當是丟不了的,至多也就是挨一頓打罵而已。


    至於他傳錯了消息,他也是聽說的,並未親見,又如何怪得他呢?


    可惜事到臨頭,這話肯定不會有人再信,他也說不出口了……就這樣吧!


    小杜子不等羅異把話說完,已冷笑起來:“我家姑……施清能得到大家的一致誇獎,是她自己的本事,你那麽能幹,也得到大家的誇獎啊!還說什麽‘若真是你技不如人’便罷了,這就是你技不如人,你若真比施清有本事,大家也一樣誇你,你也不用怕成這樣了,畢竟施清再有本事,隻要你比她更有本事,那便無論如何都刷不下你去!可見你還是挺有自知之明的,這會才使陰招陷害施清,可惜她不是你陷害得起的!”


    看向江院判,“江大人,人就由咱家帶走,回我們東廠去發落吧?”


    江院判聞言,卻猶豫了,真把人帶去了東廠發落,隻怕不死也要殘了,到底罪不至此……因笑道:“小杜公公,到底是我們太醫院的人,要不還是讓我們太醫院自己發落吧?”


    羅異他一直挺看好的,明年初的考核也相信他能脫穎而出,得償所願,至於施清如,他當然知道她不是他的敵人,不會搶他的位子。


    可羅異不知道啊,因為前所未有的危機與壓力,便豬油蒙了心,做出了這樣的事來,是真的太糊塗,也太可惜了!


    小杜子要笑不笑的道:“江大人,人是你們太醫院的不假,苦主卻是我們東廠的人,換了您,肯讓太醫院從輕發落嗎?”


    讓別人知道了,還以為他們東廠改吃素了,以後都敢太歲頭上動土了呢!


    羅異沒想到施清如竟是東廠的人,他以為她隻是與小杜子私交好而已,常太醫也是看的小杜子的麵子才對她照顧有加,沒想到他卻是東廠的人,臉就更慘白了,人也抖得更厲害了。


    江太醫惹不起東廠,隻得看向了常太醫,希望他能幫忙折中回圜一下。


    好在常太醫也跟他一樣是愛才之人,斟酌片刻,看向小杜子道:“小杜公公,羅異也是情有可原,畢竟攸關他的前程,他家境也很不好,上有病弱寡母,下有年幼弟妹,藥童一個月隻得二兩銀子,升了醫官後,便能有四兩了,於他家來說,是一項巨大的補貼,也不怪他一時犯了糊塗。你就看在施清到底沒出什麽事的份兒上,容我們太醫院自己發落他吧。”


    常太醫發了話,小杜子不好再不給麵子,隻仍悻悻的,“情有可原就能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了?也就是施清運氣好,才沒出什麽事,要真出了什麽事,他便是拿命來賠,又有什麽用!”


    常太醫隻得又看向施清如。


    施清如明白師父的意思,笑著與小杜子道:“小杜公公,常太醫說得對,這事兒就容我們太醫院自己解決吧?”


    小杜子這才鬆了口,“那好吧,苦主都發了話,這事兒咱家便不管了,且先告辭了。”


    說完衝江太醫行了個禮,又給常太醫和施清如行了個禮,再衝羅異陰惻惻的笑了一下:“下次再犯到咱家手裏,咱家可誰的麵子都不會賣了!”方帶著人轉身走了。


    江太醫這才看向羅異,沉聲道:“你雖情有可原,卻罪不可赦,打今日起,你便不再是太醫院的人了,你收拾一下,即刻離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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