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稱少林空相的僧人哭喊間涕泗橫流, 好不淒慘。


    饒是張三豐百年修為,猛地聽到少林全派遭難的這個噩耗, 也不禁大吃一驚,良久才定神問道:“少林寺高手如雲, 不知如何竟會遭了魔教的毒手?”


    空相抽噎著說道:“方丈空聞及空性、空智兩位師兄率同門下弟子參與圍攻光明頂,我等留寺僧眾,日日靜候佳音。那日眾人得訊,迎出山門,果見空智、空性兩位師兄帶領西征弟子回寺,還押著數百名俘虜,卻是不見了方丈。眾人到得大院之中, 問起方丈下落, 空智師兄訥訥無言,空性師兄卻忽地叫道:‘師兄留神,我等落入人手,眾俘虜盡是敵人……’我正當驚愕之間, 眾俘虜已抽出兵刃, 突然動手。那時院子的前後出路均已被敵人堵死,一場激鬥,我們終於落了個一敗塗地,空性師兄也當場殉難……”說到這裏,已是泣不成聲。而後空相伸手解下背上的黃布包袱,打開包袱,裏麵是一層油布, 再打開油布,赫然露出一顆首級,臉露憤怒之色,正是少林三大神僧之一的空性大師。


    張三豐一見那首級,當真是內心動蕩,又見空相伏地久久不起,哭泣甚哀,便伸手相扶,說道:“空相大師,少林武當本是一家,此仇非報不可……”他話語還未盡,冷不防“嘭”地一聲,空相雙手一齊擊在他小腹之上。這一下變故突如其來,張三豐武功之深,雖已到了從心所欲、無不如意的最高境界,但哪能料到這位身負血仇、遠來報訊的少林高僧,竟會對他忽施襲擊?而且小腹中所中掌力,竟是少林派外門神功“金剛般若掌”,掌力渾厚無匹。那空相將內力綿綿不絕地催送過來,嘴角還掛著獰笑。


    俞岱岩和道童三人驀地見此變故,都驚得呆了,隻驚呼了一聲,便見張三豐左掌揮出,拍的一聲輕響,擊在空相的天靈蓋上。這一掌其軟如綿,卻其堅勝鐵,空相登時腦骨粉碎,如爛泥般癱了下來,一聲也沒哼出,便即斃命。俞岱岩忙道:“師父,你……”隻說了一個“你”,便即住口。隻見張三豐閉目坐下,片刻之間,頭頂升出絲絲白氣,猛地裏口一張,噴出幾口鮮血。


    正在這時,忽聽得腳步聲響,有兩人到了院外,卻不敢貿然進來,也不敢出聲。俞岱岩問道:“是靈虛麽?還有誰?”


    “三叔,是我。”這一聲喊出來,俞岱岩心中一喜,說道:“青書回來了?快進來!靈虛有什麽事?”


    那知客道人靈虛不敢進去,隻在門口答道:“稟報三師叔,魔教大隊已到了大殿外,鬧著要見祖師爺爺,還口出汙言穢語,說要踏平武當派……”俞岱岩連忙喝道:“住口!”卻是他怕張三豐為此分心,影響傷勢。


    片刻後,張三豐終於緩緩睜開眼來,說道:“少林派金剛般若掌的威力果是非同小可,看來非得靜養三月,否則傷勢難愈。”說著又看向青書,雙眼中精光一閃,沉聲問道:“青書何以會一人歸來?”


    青書連忙拱手說道:“太師父容稟,此時情勢危急,青書也隻能撿要緊的來說了。”


    張三豐沉穩說道:“你說。”


    青書極其簡練地將六大派圍攻光明頂,遇到無忌,衛璧力救明教,殷梨亭受傷等種種事由快速道來,卻是讓張三豐和俞岱岩都聽得大是驚訝。而後青書接著說道:“那些自稱明教之輩實是大元朝廷之人,首領便是汝陽王的女兒紹敏郡主,此次隻為將中原武林一網打盡。青書原與衛大哥及韋蝠王一路趕來,然而路上多有阻截,山腳下更是有大批高手,衛大哥他們暫與敵人糾纏,是而隻有青書一人脫身上山。”


    張三豐麵色凝重說道:“此次當真是武林之一大浩劫……青書,你父親他們又在何處?”


    青書麵色也有些沉重地說道:“父親和師叔們說是要去少林寺為六叔討回公道,此時卻不知身在何方。”


    張三豐點頭說道:“遠橋他們有了防備,便不會輕易遭暗算了。今日大劫之中,隻盼武當絕學不會因此而中斷……”說著張三豐站起身來,竟是將他閉關新創的一套太極拳緩緩使出,更兼講解精要。


    俞岱岩和青書都凝神觀看,默記於心。青書本在前世便學過那些普及健身的太極拳——但那些個粗淺把式又怎麽能和這太極宗師張三豐親自使出的太極拳相提並論?簡直如同拿汙泥比之皓月一般。但見張三豐雙手圓轉,每一招都含著太極式的陰陽變化,精微奧妙,實是開辟了武學中從所未有的新天地。青書看得目不轉睛,一時間仿若心神都為之所奪,全然沉浸在這太極的奧妙之中了。


    這太極本是以慢打快、以靜製動的上乘武學,卻是與青書不驕不躁、智珠在握的心境何其相似相通?青書緩緩閉上雙眼,腦海中不斷回放那太極拳的招招式式,耳邊回響著‘虛靈頂勁、涵胸拔背、鬆腰垂臀、沉肩墜肘’的拳法要旨,一時間就如醍醐灌頂一般——他這才感受到前世打了幾十年的養身拳法,不過是徒具其形而失其神,徒知模仿而失其意罷了,但那貫穿兩世的經驗,再加上張三豐親自講解的奧義,卻是讓青書在一瞬間就那樣頓悟了——太極陰陽,隻在一悟。


    青書緩緩睜開雙眼,有銳芒一閃而逝,便連那俞岱岩身旁的兩個道童都能感覺到,就在這一閉眼一睜眼之間,青書整個人的精氣神似乎都已大不相同,他的眼前驀然出現了一條通往頂級高手的大道,高深武學之門這才算是真正向他打開了。


    張三豐和俞岱岩都一臉欣慰地看著青書,張三豐更是大笑道:“好!好!好!真是天不絕我武當……”他正要繼續往下說,卻聽得前麵三清殿上遠遠傳來一個蒼老悠長的聲音:“張三豐那老道既然縮頭不出,咱們便把他的徒子徒孫們先行宰了。”另一個粗豪的聲音也應和道:“好啊!先一把火燒了這道觀再說。”又有一個尖銳的聲音道:“燒死老道,那是便宜了他。咱們擒住了他,綁到各處門派中遊行示眾,讓大家瞧瞧這武學泰鬥老而不死的模樣。”


    後山小院和前殿相距二裏有餘,但這幾個人的語聲都清楚傳至,足見敵人有意炫耀功力,而他們也確實功力不凡。俞岱岩聽到這等侮辱師尊的言語,心下大怒,眼中如要噴出火來。青書雙眼微眯,厲聲說道:“太師父,豈容這等賊子在我武當囂張?且讓青書去會一會他們。”此時青書得傳太極,更頓悟了許多人生道理,心性卻是越發顯露了。其實青書本質上就不是什麽忍氣吞聲溫潤綿軟之輩,壓抑了這許久時間,初得神功,還真想放縱一次。


    更重要的是,在青書心中本就將武當派看得很重,此時他更已相當於得傳武當道統,又怎能容忍那些個卑劣小人侮辱武當派?一時間心下殺機湧動。


    張三豐卻是緩緩搖頭說道:“青書不要衝動,生死勝負,無足介懷,隻怕武當絕藝不能傳之後世,實是可惜。等會兒咱們共去迎敵,但若敵人實在太強,青書你便想法子自去吧。”


    青書一怔,眼眶微紅地說道:“太師父放心,青書明白,但事情斷不至於到那個地步的。”


    張三豐微微頷首,便抬步往大殿走去。兩個道童抬起軟椅,跟在張三豐的後麵,青書跟在軟椅旁邊,神情肅然地一同而去。


    來到三清殿上,隻見殿中或坐或站,黑壓壓的都是人頭,總有三四百人之眾。張三豐居中一站,打個問訊為禮,卻不說話。俞岱岩立時大聲說道:“這位是我師尊張真人。各位來到武當山,不知有何見教?”


    張三豐大名威震武林,一時人人目光盡皆集於其身,但見他身穿一襲汙穢的灰布道袍,須眉如銀,身材十分高大,此外也沒有什麽特異之處。


    青書暗暗打量這幾百人,果然是高手不少,心下也有幾分沉重。


    便在此時,門外有人傳呼道:“教主到!”殿中眾人一聽,立時肅然無聲,為首的十多人搶先出殿迎接,餘人也跟著快步出殿。霎時之間,大殿中數百人走了個乾乾淨淨。而後隻聽得十餘人的腳步聲自遠而近,走到殿外停住。


    武當眾人抬眼望去,隻見八個人抬著一座黃緞大轎,另有七八人前後擁衛,停在門口,而後轎門掀起,轎中走出一個少年公子,一身白袍,袍上繡著個血紅的火焰紋飾,折扇輕搖,正是女扮男裝的趙敏。


    趙敏緩步走進殿中,有十餘人跟進殿來。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踏上一步,躬身說道:“啟稟教主,這個就是武當派的張三豐老道,那個殘廢人想必是他的第三弟子俞岱岩。”趙敏點點頭,上前幾步,收攏折扇,向張三豐長揖到地,說道:“晚生明教教主衛璧,今日得見武林中北鬥之望,幸也何如!”


    張三豐早從青書口中得知事情始末,當下合十還禮,說道:“原來是衛教主大駕光臨,未克遠迎,還請恕罪!”趙敏笑道:“好說,好說……”


    她話還未說完,張三豐又道:“隻是不知教主到底練了何等神功,不但樣貌與幾年前來武當時大大不同,竟還成了女子之身,真讓老道大開了眼界。”


    趙敏神情一窒,頓時臉上便不那麽好看了,臉色也是紅紅白白的。青書也不知怎的,在這如此嚴肅的當頭,腦海裏竟浮現出了“葵花寶典”四個大字,險些忍不住笑出聲來,好不容易才保持住了一臉嚴肅的模樣。


    趙敏之前還真是不知道衛璧曾來過武當山,此時被當眾拂了臉麵,惱怒不已,冷聲說道:“張真人老當益壯,記性倒是不錯。”


    青書走前幾步,淡淡說道:“郡主的記性卻不怎麽好,就連自己姓甚名誰是何身份都給忘了。”


    趙敏看到青書,心下恍然,卻是怒氣更甚,也不再故弄玄虛掩飾身份了,而是寒聲說道:“本郡主在與張真人說話,哪裏輪得到你來插嘴?武當上下全是尊卑不分的嗎?”


    青書依舊淡淡說道:“我太師父何等身份,你怎配和他老人家說話?難不成大元朝廷全是顛倒輩分,亂認身份的嗎?郡主既說自己是明教教主,怎不說你是大元皇帝?”


    這時趙敏身後突然閃出一條大漢,大聲喝道:“大膽小輩,言語不知輕重!你自己找死,還要連累武當派轉眼全滅。難道這山上百餘名道人弟子,個個都不怕死麽?”


    趙敏也不再做口舌之爭,而是轉向張三豐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蒙古皇帝威加四海,張真人聲望甚高,若能報效朝廷,皇上立頒殊封,武當派自當大蒙榮寵,流芳百世不在話下,張真人意下如何?”


    這兩人一個紅臉一個白臉,一個威逼一個利誘,又是全派皆滅,又是流芳百世,說得頭頭是道。然張三豐隻是長聲吟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說著他頓了一頓,又道:“說來文丞相也不免有所拘執,但求我自丹心一片,管他日後史書如何書寫!”


    如此豪邁一言後,張三豐看了青書一眼,心道:“我期盼這套太極拳劍得能流傳後世,又何嚐不是和文丞相一般,顧全身後之名?其實但教行事無愧於天地,何必管他太極拳能不能傳,武當派能不能存?”


    趙敏見狀也不再多言,一揮手說道:“張真人既如此固執,暫且不必說了。就請各位一起跟我走罷!”話畢她身後四個人身形晃動,團團將張三豐圍住。這四人一個便是那魁梧大漢,一個鶉衣百結,一個是身形瘦削的和尚,另一個虯髯碧眼,乃西域胡人。這四人的身法或凝重、或飄逸,真是個個非同小可。


    青書心下微沉,暗裏正盤算著擒賊先擒王,忽聽得門外陰惻惻一聲長笑,一個青色人影閃進殿來,這人身法如鬼如魅,如風如電,倏忽欺身趙敏身後,帶起一陣風來,趙敏下意識一偏頭,便覺得臉上被抹了一條水印。她身旁的高手連連出招,卻都打在了空處。


    那青衣人並不理會敵人,隻用無匹的輕功穿過人群來到大殿中央,躬身向張三豐拜了下去,說道:“明教衛教主座下,晚輩韋一笑,參見張真人!”看來韋一笑已先擺脫了途中敵人的糾纏,兼程趕至。


    青書很想知道衛璧跑哪裏去了,不過現在不好問,便隻能作罷。


    趙敏卻是眸光一閃,若有所思,不自覺地四下瞟了幾眼,似是想找出某人來。


    這時韋一笑歪嘴對趙敏說道:“郡主,教主讓我帶話給你,那‘破相神水’的作用,郡主可是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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