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脈占地極廣, 四人雖然知道了坐忘峰的大體方向,但也還是在山中轉了近二十日, 弄得昏頭轉向,也沒找到傳說中的坐忘峰。


    這一日幾人到了一座山峰腳下, 便坐下來歇息片刻。張無忌拿起水囊先遞給楊不悔喝了口水,自己才又接過來仰頭喝水,而後喃喃說道:“這山峰這麽多,究竟哪座才是坐忘峰?”


    衛璧淡淡一笑,剛要寬慰幾句,忽而神情一肅,站起身來, 高聲說道:“何方朋友駕臨, 還請現身一見。”語中灌注了內力,遠遠地傳散開來。


    “哈哈,”一聲大笑從遠至近,一道身影落至眾人麵前, 幾人一看, 卻見是一個身穿白色粗布長袍的中年書生。


    衛璧細看那書生兩眼,心下暗讚,果然有一番氣度在身,便拱手說道:“想必閣下就是明教的光明左使了?”


    楊逍微微一怔,而後灑然說道:“是了,你們四處找坐忘峰,莫不就是來找我的?我卻不認識你們, 可是來向我尋仇的?”


    衛璧淡笑道:“自然不是。”說著牽過楊不悔的手,走上幾步接著說道:“這是你的女兒,她娘是峨嵋派女俠紀曉芙,托我們將她帶來找你。”


    楊逍頓時臉上沒了半分血色,顫聲問道:“她……她有了女兒?她……她在哪裏?”忙俯身抱起楊不悔,隻見她眉目之間,宛然有幾分紀曉芙的俏麗。正想再問,突然看到她頸中的黑色絲絛,輕輕一拉,隻見絲絛盡頭結著一塊鐵牌,牌上金絲鏤出火焰之形,正是他送給紀曉芙的明教“鐵焰令”,這一下再無懷疑,緊緊摟住了楊不悔,連聲問道:“你娘呢?她人呢?”


    楊不悔眨著大眼睛說道:“娘到天上去了,要我找到爹爹才會飛下來。你看見她了麽?”楊逍見她年紀太小,說不清楚,又看向衛璧,以目意示詢問。


    衛璧輕歎了口氣,語氣略帶遺憾地說道:“還望閣下節哀,紀女俠已然故去了,她臨死之時……”


    楊逍大聲喝道:“你騙人,你騙人!”激動之下,伸手就想來抓著衛璧的肩膀好繼續詢問。然而他心情激蕩,這一爪上竟是帶了內力,呼呼而來。


    宋青書立時上前一步用劍柄將楊逍的手格擋開來,麵色略有不善地說道:“閣下心中悲傷,我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我們千裏迢迢將女兒送至你手,閣下這般出手也太冒昧了吧!”


    楊逍頓了頓,定下心神,略有慚色地說道:“抱歉……我……她,紀曉芙姑娘到底怎樣了?”


    衛璧沉聲說道:“她已然去世了。”心下卻因剛剛宋青書護著他的行為暗喜不已。


    楊逍心頭大震,顫聲問道:“她是……是怎麽死的?”


    衛璧拍拍張無忌的肩膀,沉重地說道:“具體過程無忌從頭看至尾,你還是問他吧。”


    楊逍看向張無忌,張無忌便將如何識得紀曉芙、如何替她治病、如何見她被滅絕師太擊斃的情由一一說了。


    楊逍又細問了一遍紀曉芙臨死的言語,哀然垂淚說道:“滅絕惡尼是逼她來害我,隻要她肯答應,便是為峨嵋派立下大功,便可繼承掌門人之位。唉,曉芙啊,曉芙,你寧死也不肯答允。其實,你隻須假裝答允,咱們不是便可相會,便不會喪生在滅絕惡尼的手下了麽?”


    張無忌回應道:“紀姑姑為人正直,她不肯暗下毒手害你,也就不肯虛言欺騙師父。”楊逍淒然苦笑,低低地說道:“你倒是曉芙的知己……豈知她師父卻能痛下毒手,取她性命。”


    衛璧連忙插言說道:“紀女俠臨終前將不悔托付給我們,如今已送到你手上,我們也算是完成了一樁功德。”


    楊逍身子一顫,說道:“不悔?”轉頭問楊不悔道:“孩子,乖寶貝,你姓什麽?叫什麽名字?”楊不悔說道:“我姓楊,名叫不悔。”楊逍仰天長嘯,隻震得四下裏木葉簌簌亂落,良久方絕。隻聽楊逍歎息說道:“你果然姓楊,不悔,不悔。好!曉芙,我雖強逼於你,你卻沒懊悔。”


    張無忌見此情形,心道楊逍英俊瀟灑,年紀雖然稍大,但仍不失為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比之稚氣猶存的殷梨亭六叔,隻怕當真更易令女子傾倒。紀曉芙被逼失身,終至對他傾心相戀,須也怪她不得。


    宋青書心底倒不那麽想,無論有否內情,單單是楊逍初時是強迫紀曉芙這一點,便令宋青書難以釋懷了,更別說紀曉芙心思之矛盾,外人又何嚐能夠分辨?悔或不悔,或許是真,也或許隻是自欺欺人罷了。更別說還有個殷梨亭與宋青書關係不錯了,人的心終歸是偏向自己熟悉的人。


    於是宋青書麵色略帶不善,語氣微冷地說道:“人既已送到,我們這便走吧。”說著便要轉身。


    楊逍連忙說道:“且慢,三位對我楊逍有大恩,我豈能無所報答?”


    衛璧微笑說道:“報答倒是不必了,我們所作所為隻為了自己的良心,你這般說倒是小瞧了我們——無忌,你說是也不是?”


    張無忌點頭說道:“正是如此,衛大哥說的是。”


    楊逍又說道:“你們幫我了這個大忙。楊逍自來有仇必報,有恩必還。且隨我回坐忘峰一住,一年之內,我將身上絕學傳於你等。”


    宋青書淡淡說道:“多謝楊左使好意,但我和無忌師弟乃是武當弟子,不敢窺求閣下高招。”


    楊逍“哦”了一聲,微帶詫異地說道:“原來你們是武當派弟子!那殷梨亭……殷六俠……”


    張無忌接口道:“殷六俠是我們師叔。自先父逝世,殷六叔待我和親叔叔沒有分別,我受紀姑姑的囑托,送不悔妹妹到昆侖山來,對殷六叔可不免……不免心中有愧了。”


    楊逍見狀點點頭,心下也有些感歎。隨即他又看向衛璧說道:“年輕人功夫很好,楊某人怕是沒那個資格教導你。”說著也不待衛璧回話,便對著三人誠懇說道:“楊某深感大德,愧無以報,既是如此,後會有期。”話畢身形晃動,瞬間便已在數丈之外。


    楊不悔趴在楊逍肩頭大叫:“無忌哥哥,衛哥哥,青書哥哥……”但楊逍施展開輕功,頃刻間已奔得甚遠,那呼聲漸漸遠去,終於叫聲和人影俱杳。


    張無忌往那聲音消失的方向眺望半晌,直到衛璧拍拍他的肩膀,這才微有些黯然地跟著衛璧宋青書兩人啟程回返。


    衛璧三人來時轉了近二十日,回去時即使不再走彎路,也少說要十日才能出山。而他們來時身上帶的幹糧食水早就消耗殆盡了,便隻得靠自己打獵了。


    幸而此時方才入秋,山林中獵物還不少,於是往往是衛璧和宋青書輪流去打獵,其實本質上來講,衛璧出於“體貼”,自然是他去得比較多。


    這日午時剛過,三人已饑腸轆轆,衛璧便獨自去林中打獵了,宋青書與張無忌靠坐在樹下休息,時不時交談幾句。


    正說著宋青書也有點兒困倦,便眯著眼小憩。


    便在此時,忽然有一陣不甚正常的怪風刮過,宋青書猛地睜開眼,卻見隻在霎時之間,張無忌已然被個身披青條子白色長袍的男子抓在手中,隻來得及低呼了一聲,便沒了響動,想是被點了穴道製住了。


    宋青書立時起身拔劍橫在身前,喝道:“什麽人!”


    答複宋青書的是陰惻惻的一聲長笑,隻見那青色身影速度極快,如鬼如魅,如風如電,倏忽間便欺身到了宋青書的身後,揮掌拍出。


    宋青書躲避不及,給掌風掃到,頓時左肩上便有一股寒氣直刺入骨,又痛又麻,似乎連血液都要凍結成冰。然大敵當前,宋青書也不去理會,隻立時出劍還擊,一招繞指柔劍曲回而至,直刺那青色身影。


    那人“咦”了一聲,一晃一閃,堪堪避過,足見輕功極其高妙,但宋青書使出的劍法回轉飄忽,也堪稱高明。


    那青色身影也謹慎了很多,直接繞著宋青書淩虛飄行,再不直對劍鋒,一時間兩人都僵持住了。


    見那人圍著自己打轉,宋青書立即變招,以兩儀劍法護住周身以防那人依靠輕功偷襲。武當兩儀劍法重在防守,守勢延綿不絕,那人出了好幾掌試探,也毫無所得。


    按理說兩人打到這等情形,換做江湖上任何人,都必須分出個勝負不可。然而那青衣人居然在眨眼之間便不再糾纏宋青書,抽身而走,瞬息之間已飄出老遠,還傳來一陣哈哈大笑。


    眼看張無忌被人掠走,宋青書大喊一聲“無忌”,提步便追,卻是才出幾步,便坐倒在地麵色發青,原來是之前所受之傷一直未有抑製,致使寒氣蔓延開來了。


    宋青書的表情扭曲了一下,立時帶上了一副又悔又恨的神色來,身上也因寒氣的侵入而開始簌簌發抖,他就這麽跪坐在地上,看起來真是慘極了。


    衛璧回來的時候,便看到這樣的場景,自然是大吃一驚,立時將手中的獵物甩在一邊,便跑去扶宋青書。一握上青書的手,便是九陽神功練到第四層的衛璧也下意識地抖了一下。


    隻見宋青書此時緊閉雙眼,正是在運功壓製寒氣。看著自己心上人麵色青青白白,連嘴唇也失了色澤毫無血色,還眉頭微皺一臉悔恨與痛苦交織的樣子,衛璧真是難受無比,心痛極了。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宋青書臉上的青色才消去幾分,緩緩地睜開眼來,語氣虛弱地叫了一聲:“大哥。”


    衛璧連忙把青書扶起來,半攙半抱著把人移到樹下靠著坐好,這才焦急地問道:“青書,究竟是怎麽回事?是誰打傷你?”


    宋青書語調低沉,斷斷續續地說道:“無忌……無忌被人擄走了……”


    衛璧一怔,剛剛他光顧著青書,早把張無忌拋到了九霄雲外去,這時才問道:“是……什麽人擄走無忌?也是他打傷你的嗎?”其實在衛璧看來,擄走張無忌是小事,打傷宋青書才是大事。


    宋青書微微皺眉說道:“我……我也不清楚……隻知那人身穿青衣,輕功極高……”


    衛璧一怔,脫口而出:“青翼蝠王韋一笑?!”


    宋青書頓了頓,蹙眉說道:“是……他?是了,我也聽過他的傳言……就是……就是這般如鬼如魅,神出鬼沒的……”


    衛璧翻手握著宋青書的脈門,過了片刻,才微歎著說道:“你這是中了韋一笑的獨門絕學寒冰綿掌,寒氣入體。幸而早練了九陽神功,過個幾天便沒事了……若不是你硬撐著和他動手,直接以純陽內力抗之,根本不必多受幾天苦楚。”


    宋青書卻是絲毫不以自己為意地焦急說道:“大哥……都是我沒用……失了防備才讓無忌被擄走……聽說那青翼蝠王專吸人血……你……你快追上去,把無忌救回來。”


    衛璧怒聲說道:“你現在這個樣子,我怎麽可能離開?再說了,無忌本是白眉鷹王的外孫,料想紫白金青為四大法王,青翼蝠王應該也不會動無忌的。當務之急是把你的傷養好,別的什麽也不用多想!”


    宋青書被吼得一愣,微微動了動唇,但也最終沒再多說什麽,黯然點了點頭,便靠著樹,開始閉目行功了。


    夜色漸臨,這林中便隻剩下了火堆劈裏啪啦的聲音,久不久還有“嗤嗤”的聲音響起,原來是衛璧在就著火烤獵物。


    衛璧沉著臉,皺著眉,時不時往還在行功療傷的宋青書那邊看去幾眼,然後繼續一個人鬱悶。


    雖說衛璧知道青翼蝠王韋一笑是個不錯的人,將來等他當了明教教主,說不得還要重用於他,而且張無忌大約也不會有什麽事,可對於宋青書意料之外的受傷實在是心裏憋氣。說實在的,對於衛璧來說,就算張無忌一個不小心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就被韋一笑給吸幹了血,也比不上青書挨了一掌嚴重。他本來就偏心護短,現在一顆心全放在了青書身上,那更是不用說了。


    憋著氣的衛璧拿樹枝捅著火堆撒氣,心裏暗暗想到:以後一定要和青書寸步不離,不再讓他受傷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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