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當日尚且還不到十歲的張無忌眼見父母俱死於眼前,悲慟欲絕,卻還要在一眾前來威逼他父母的江湖人士麵前強忍悲傷不流淚。直到眾人退下武當山,張無忌才終於悲從中來,正要放聲大哭,豈知一口氣轉不過來,咕咚一聲,摔倒在地,當即失去了神智。俞蓮舟先是以為張無忌不過因悲痛而昏厥,後來才察覺到他全身冰冷,鼻息極是微弱,令眾人無不失色。


    張三豐當即撕開無忌背上衣服,隻見那細皮白肉之上,清清楚楚地印著一個碧綠的五指掌印。張三豐再伸手撫摸,隻覺掌印處炙熱異常,周圍卻是冰冷,伸手摸上去時已然極不好受,無忌身受此傷,其所受苦痛可想而知。


    以張三豐的閱曆,終於是看出張無忌身中玄冥神掌,然而當初張三豐的師父覺遠大師並沒有把全部的九陽真經傳給他,因而能否救治張無忌,就連張三豐也全無把握,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而後三日三夜之內,張三豐並武當五俠輪流將張無忌抱在懷中,以內力為他驅除寒毒。直到第四日上,六人才得偷出餘暇,稍一合眼入睡。自第八日起,每人分別助他療傷兩個時辰,這才慢慢修補損耗的功力。


    初時無忌大有進展,體寒日減,神智日複,漸可稍進飲食,眾人隻道他這條小命救回來了。豈知到得第三十六日上,俞蓮舟陡然發覺,不論自己如何催動內力,無忌身上的寒毒已一絲也吸不出來。可是他明明身子冰涼,臉上綠氣未褪。俞蓮舟還道自己功力不濟,當即跟師父說了。張三豐一試,竟也無法可施。接連五日五夜之中,六個人苦思冥想,用盡了所知的諸般運氣之法,卻都全沒半點功效。


    原來卻是寒毒已然侵入了張無忌的頂門、心口和丹田,非外力所能解,隻有他自己修習九陽真經中所載至高無上的內功,方能以至陽化其至陰。但當時覺遠大師傳授的經文,張三豐所學不全,至今雖閉關數次,苦苦鑽研,仍隻能想通得三四成。眼下也隻好教張無忌自己練功,能保得一日性命,便多活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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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另一邊廂,這些時日裏,自張三豐百歲壽誕後,衛璧一直停留在武當山腳下的均縣中,而且每天都會去和宋青書聊上好一段時間,兩人似乎真的成了知己好友一般。


    其實衛璧覺得很奇怪。一開始他真的隻是想找個突破口或是踏腳石,隻要宋青書把他引薦給武當派,事實上宋青書的“曆史使命”也就達成了。因為之前衛璧在安徽銅陵的銅官山腳下曾經救過張無忌,當時他之所以要那樣做,就是為了埋下伏筆,和武當派及天鷹教還有這世界的寵兒張無忌建立聯係。


    那麽宋青書對衛璧的意義,其實並不大。最多是錦上添花,可有可無。但是漸漸的,衛璧覺得,每天和宋青書交流交流,似乎也是不錯的選擇。


    衛璧一開始是看不上宋青書的,因為宋青書“未來的行為”,剛好都是衛璧最看不上眼的那些,譬如嫉妒,再譬如為了女色欺師滅祖。


    然而就是在衛璧漫不經心的應付下,相處日久,衛璧卻慢慢覺得,宋青書……實在是很難讓他真正去討厭。


    衛璧覺得,宋青書大概是真心把他當成了好友,甚至當成了大哥。宋青書總是很熱誠,很真摯——大抵上一個人總對你抱以十分的真心實意,就算你曾對那人有什麽偏見,也會被慢慢磨平,最終消失殆盡的。


    更何況,衛璧心下反思,其實他心裏對宋青書的最初印象,是十分不公平的。因為現在的宋青書,他並沒有去嫉妒張無忌,更沒有為了女色欺師滅祖——他還什麽都沒有做,又怎麽能把未來他可能做的事強加到現在的他身上?


    宋青書對衛璧十分好,其實衛璧也很少遇到合適的朋友,他原本就是期待真情實意的,自然不可能無動於衷。而且更重要的是,宋青書是個很合適的交談對象。他知道該怎麽引起衛璧說話的興趣,該怎麽讓氣氛熱絡起來,以及該怎麽讓衛璧慢慢地從不甚在意到真正地覺得和宋青書交談很有意義——這讓衛璧又驚訝,又糾結,又欣賞,又愧疚,又釋然。驚訝於宋青書竟然是這樣熱情友善的人;糾結於那未來的宋青書究竟是為什麽會變成那樣的;欣賞這宋青書不但文武皆有造詣,更是熟讀兵法,卻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愧疚於他自己不珍惜別人的真心,從一開始就沒有拿出交朋友的誠意來——但最終,卻都成了釋然。


    衛璧釋然了。其實和宋青書做好朋友,根本不是什麽問題。衛璧心下恍然,刹那間便豁然開朗——現在這倚天的世界,是屬於他衛璧的舞台——那麽他想改變宋青書的悲慘命運,還不是分分鍾的事?稍微上點兒心,就當是收個小弟也不錯。


    再說了,衛璧想要君臨天下,建萬世之功——那就需要人才,很多人才。宋青書其實也是個人才,像這樣的人才,攪在江湖的亂局裏,攪合進張無忌的多角戀情中,死得那麽悲慘,真是太可惜了。


    衛璧覺得自己終於是把握住了重點。宋青書其實很不錯,隻要給他另外一個舞台,他根本就沒必要去嫉妒張無忌。宋青書其實也有點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喜歡周芷若又有什麽錯?偷窺美女這種事,在現代也不過是青澀男孩的調皮行為罷了。可是宋青書卻因為這麽一件事被莫聲穀看到,就迫不得已地殺了他的師叔——這事情就大了,從偷窺美女到欺師滅祖,相當於從需要被關小黑屋一下子跨越到槍斃了,真是挺悲慘的。


    衛璧一旦想通了,對待宋青書就更是熱絡了幾分,也帶上了真心誠意了。其實人有時候就是這樣,當看不慣一個人的時候,他做什麽都是錯的;然而一旦改觀了,就覺得那人其實什麽都是好的,之前都是誤會而已,而且再加上之前誤解別人的愧疚感,隻會越發覺得那人都是好的。衛璧……其實就是這麽個凡人,隻是他尚且不自知而已。


    但是就在衛璧對宋青書改觀不過幾天,反倒是宋青書開始神思不屬了。看著連續“嗯”了大半天的某少年,衛璧終於不淡定了:“青書……你可是有什麽心事?”


    事實上,衛璧對宋青書的態度,光是從“青書賢弟”到“青書”的稱呼方式便已很是讓人清楚明白不過了。宋青書自然是揣摩到了衛璧的心理變化,也知道衛璧終於是放下了劇情裏的那個炮灰宋青書,轉而真心與他這個人結交了。


    然而,宋青書始終是宋青書。既然是宋青書,就要表現出作為宋青書的趨勢來——他現在年紀尚小,性格未定固然是一個不符合原著的理由,可若是改變太多,連對張無忌的“嫉妒”都完全找不到出現的蹤跡了——那遲早會被衛璧懷疑的。


    好感的建立能在一天之內完成,懷疑的種子也可能在不經意間種下,最終長成參天大樹。


    所以,必須謹慎。


    因而,宋青書走神了。


    “我……”宋青書忽而回過神來,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對不起,衛大哥……我並不是……隻是,隻是這麽多天,爹爹都沒有下山來看我,唯一的一次口信也是那樣語焉不詳……我實在是……”


    衛璧了然地點點頭,和煦地笑著說道:“我當然明白,你是在擔心武當的情況。”


    宋青書幽幽地歎了口氣,苦惱地說道:“究竟是怎麽個情況?衛大哥你當時也沒看見那張無忌受了傷吧,怎麽爹爹托人帶回來的口信是張無忌重傷呢?而且還把爹爹和師叔他們都拖住了……”


    衛璧沉吟片刻,便說:“既然你爹和師叔他們都無法抽身下山,那你直接上山去不就好了?我看你的傷寒之症也已無礙了。”


    宋青書眼神閃爍了一下,躊躇片刻,才喃喃低語道:“我……我自然可以馬山上山……可是……可是等我下山來的時候,衛大哥你是不是就已經離開了?”說到後半句話,宋青書似乎是鼓起了勇氣,抬起眼來,直愣愣地盯著衛璧看。


    衛璧一怔,這才反應過來,合著青書心裏明明很擔憂武當的狀況,卻又偏偏硬撐著不上山去,便是怕他趁青書上山的時候走掉了呀。


    衛璧又好笑又無奈,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說道:“青書,我倆雖是萍水相逢,可這些天來我也把你當做知交好友了,若是要走,我又怎麽可能不與你說一聲?”


    宋青書乍聽此言,眼中便是一亮。孰料此時的衛璧心裏正是後悔不迭——衛璧完全不能理解,自己說出來的話,怎麽會和心裏想的完全不一樣?


    其實衛璧剛剛讓青書上武當山去,確實是存了趁機告辭的心思和目的在的。畢竟他已經在此處停留了好些日子,根本沒做什麽事,隻是到處看戲罷了。而且他也知道,現在武當上下必是在為張無忌憂心,這時候去作客實在不是個恰當時機,倒不妨等到以後再說。而且衛璧是想在這劇情開始的前幾年先積蓄自己的實力,順帶著在江湖上打響他磊落正義以及抗元興漢的名聲,以便時機到時能一呼百應,滅元驅蒙,建立新朝。既是如此,衛璧便也不該在這均縣多做耽擱了——這均縣就在武當山腳,向來太平,賊寇都不敢做大動作,衛璧就算是想要行俠仗義,也沒有機會。


    然而剛剛看著宋青書那亮晶晶的,滿含著期盼和忐忑的眼神,衛璧居然生生地把已經到了嘴邊的告辭之語都咽了下去……真是……其實全是不由自主,就連衛璧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個什麽心思。


    衛璧心裏亂亂的,便隨意開口問道:“青書你……又何必這樣在意於我?”


    宋青書略略偏開眼神,深吸口氣,這才雙頰微紅地說道:“那是因為……因為衛大哥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


    衛璧這下是真的錯愕了,不禁接口說道:“朋友……第一個?”


    “嗯!”宋青書肯定地點點頭,轉過頭來目光灼灼地看著衛璧說道:“師弟們都不能算是朋友,我長這麽大,也隻遇到你……”


    衛璧聽得這真摯言語,也不由得心下一熱,笑著說道:“既然如此,我這做朋友的,又怎會不告而別?你且放心上山罷。”


    宋府本來就在武當山腳,宋青書既要上山,自然也不會拖泥帶水,便就此和衛璧別過,直接上山去了。其實上武當山不過是個把時辰的事,全然不需要任何準備,再者說,宋青書在山上山下都備有換洗衣物和日常用品,實在是方便得很。


    但是宋青書之所以拖了這些天都不上山,還真是擔心衛璧就此跑掉了——若衛璧就此一走,那可就真是海闊憑魚躍了,宋青書便再難以影響到他的行為,參與一應行動了。更有甚者,怕是一個不好真要等到好些年後劇情開始時才能再見——那自然是不行的。上下武當山雖然方便,可是問題在於,宋青書根本無法預料他會在山上待多久,因而他總要得到衛璧的承諾才能離開。


    知己知彼,至少要把這個既是對手又是隊友的特殊人物放在看得見的地方才行。


    宋青書看出衛璧這人雖然算得上是目標明確,也有潛龍在淵的氣度和風采,終有一日飛龍在天也絕非臆想,可他卻是難以抵擋身邊人潛移默化的影響的。尤其是,衛璧這人對真情頗為看重,那麽隻要以真情打動他,直接讓衛璧養成“把宋青書當成自己人”的這種習慣,那麽今後便有可能以此影響甚至是掌控他潛意識下的行為了。


    但因先知劇情的緣故,衛璧難免會有一種高人一等的心態,這隔閡並不是那麽容易消除的。宋青書在最開始以靦腆對之,一是要慢慢化解衛璧對原版宋青書的惡感,二來也是以青澀的表象來示敵以弱。而後在衛璧對他改觀之後,及時讓衛璧知曉他在宋青書的心裏有著特殊的地位,有利於反向加深衛璧對宋青書的重視程度——這個“第一個朋友”,其實打的就是心理牌——大抵上所謂的“第一次”和“第一個”總是擁有特殊地位的,那麽既然被別人擺在了特殊位置上,衛璧也難免會受到影響,不自主地緩慢提升宋青書在他心裏的地位。


    武當山腳,衛璧看著宋青書遠遠地隱沒在青蔥山林裏的身影,不由得歎了口氣,轉身回客棧去了。


    隨意地仰躺在客房裏的床上,雙臂交叉枕在腦後,衛璧怔怔地覺得這人生的際遇還真是奇怪得很。之前他也有想過,他在這倚天屠龍的世界裏會交到哪些朋友——張無忌?也許衛璧會和他關係不錯,但作為朋友……不管怎麽說,衛璧其實是打算把張無忌所有的氣運都搶到手的,那麽就算是做朋友也不會有多少真心。常遇春?倒是很適合當他手下的大將軍,一同開創新朝基業,但做朋友也很勉強。還有誰?楊逍?範遙?謝遜?韋蝠王?殷野王?想來想去,衛璧又歎了一口氣,這張無忌身邊的不是女人就是小弟,連個朋友也找不到啊,想搶都沒有……其實之前衛璧也在江湖上遇到了不少“朋友”,可是那些人,真是不提也罷。一起喝酒吃菜攀攀交情談談利益是沒問題,可要是想交心,必然隻有被人賣掉這一個結果。總歸衛璧絕對沒想過會是宋青書的,其實,宋青書又何嚐不是衛璧的第一個朋友?這緣分二字,實是難測。


    衛璧推測宋青書少說要在武當山上住個好幾天,便打算先好好睡上一覺然後四處去逛逛。孰料第二天一大早打開房門,卻是見得宋青書一臉疲色,還帶著幾分怨懟氣惱和委屈,就這樣站在他的房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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